十月十九日傍晚七點,陳若唯孤身踏上尋醫(yī)問藥的征途,梁周派歐衡送她到機場。
停車場。
“上飛機,到紐約都跟我說一聲?!睔W衡把手里的行李遞給她,眼神沒有接觸。
陳若唯點頭,“梁周呢?”
歐衡沉默兩秒,好笑地抬眼,似是不懂她為什么總是明知故問。
“你不都親眼看到了嗎?若唯,你不叫我二哥我后來可以理解。但你得聽我一句,梁周他雖然二十三,心理年齡根本超不過十八。你們的開始就是錯誤懂嗎?窗戶紙不能戳破最后一層……分手吧,趁現(xiàn)在還能做朋友。”
歐衡有點破罐子破摔,在他眼里,近期的陳若唯就是一個自虐上癮的神經(jīng)病。
“我直說了吧,梁周明天要陪盛玲刺青,你在家里聽到的沒錯,梁周通話的對象就是盛玲。上次她只試畫了個模型,明天是最后的補充填色?!?/p>
一顆心墜落著發(fā)疼,已然無法更加下沉,到底了。
和梁周冷戰(zhàn)的十天里,陳若唯從不主動找梁周,但無數(shù)次威脅歐衡讓他把梁周的地址發(fā)過來,她要親眼看著梁周和那個女孩見面。
至于到底見到本人沒有,歐衡也不清楚。
上次陳若唯離開工作室之后,歐衡給梁周發(fā)了消息,讓他消停點,陳若唯已經(jīng)開始察覺到不對勁。
梁周說自己什么都沒做。
歐衡不知道該怎么說。
如果資助盛玲上學(xué),替她擺脫家庭債務(wù),多次送她回家,共同撫養(yǎng)寵物,幫她全款租房都不算做了什么的話。
同款紋身總能證明什么吧?
梁周帶盛玲去過歐衡工作室。
他很喜歡那只盛玲救下的柴犬,兩人坐在工作室的VIP室里,像朋友一樣交流著狗狗的日常,盛玲坐在一旁看他紋身,笑話梁周細皮嫩肉。
歐衡問他什么時候認識的。
梁周說去年打游戲認識。
打到一半,盛玲突然下線,再回來已經(jīng)是半個月后,梁周覺得她技術(shù)不錯,某次在最近游戲列表里隨手邀請她。
后來得知她突然下線是因為家里父親把她的電腦砸了,高考沒考到北京top,只能上瀾大,不愿意供她再讀。
梁周鬼使神差問了句:“是瀾城人?”
大學(xué)學(xué)費沒著落,梁周給她撥款,家庭條件太差,梁周給她租房。
他的善心像源源不斷的河流,不知疲憊地到處發(fā)散,流淌過日復(fù)一日對他產(chǎn)生依賴的土地。
能有盡頭嗎?
陳若唯掌心摩挲著行李拉桿的凹凸,扯著嘴角問:“如果那天我沒去工作室,你也會陪著他瞞我很久嗎?”
笑得不如不笑,歐衡懷疑他碰她一下,她就那么脆弱的碎了。
他不無愧疚,卻實話實說:“梁周是我最好的朋友,若唯,我左右為難?!?/p>
陳若唯不知該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走了?!?/p>
歐衡面色復(fù)雜,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望著她孤零零的背影。
最后囑咐道:“江嶼霧會在機場接你,他剛畢業(yè),空閑時間多。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問他,他不是見死不救的人?!?/p>
轉(zhuǎn)過身,陳若唯面無表情走向登機口,看不出半點悲傷。
江嶼霧不是梁周,他不慈悲。
他的心又冷又硬。
距離起飛還有一個半小時,陳若唯試圖在舒服的昂貴按摩座椅補個覺。
昨晚又是將近一夜未眠,醒來滿頭大汗,還夢到媽媽了。
可惜在床上都睡不著,更遑論噪音極大的候機廳內(nèi),陳若唯閉了半個小時眼睛,拿出手機查看梁周很早之前發(fā)給她的教授信息。
——Dr. Ethan Blackwood
職位哈佛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臨床心理學(xué)終身教授,前身是伊拉克戰(zhàn)爭隨軍軍醫(yī),專注于士兵的戰(zhàn)后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障礙治療。
時間約在后天下午的上東區(qū),陳若唯抿唇看著,微信里名叫“梁”的用戶發(fā)來的便簽上用不同樣式和顏色的馬克筆勾畫出來地點與電話號碼。
她閉上眼睛,感覺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夜徹底黑了。
幾萬公里外的半球,機場徹夜通明,數(shù)趟流星般的弧線起起落落。
上東區(qū)的酒會同樣不眠不休,玻璃杯碰撞的輕鳴,宛如華爾茲的流轉(zhuǎn)腳步伴隨著笑語社交。
“考慮考慮我說的吧!”白胡子老頭敏銳察覺到男人想要離開的步伐,攔住他:“你應(yīng)該清楚,我們的初始資金足夠你折騰三年,三年后,才是真正的開始。”
身穿黑色筆挺西裝的男人笑意盈盈地擺手,說,這是個好主意,但我得先走了。
無人再敢阻攔,他邁著大步頭也不回從虛無縹緲的宴會撤出來。
穿燕尾服的司機已在門口候著了。
“去機場。”江嶼霧叼著煙,彎腰從司機的護送下上車,眉眼厭倦。
一個小時后,身形頎長的男人站在機場通道出口,淡淡垂眸。
第三次抬起手腕。
泛著冷光的舊款勞力士手表指針停留在凌晨一點的方向,男人重新抬頭,神態(tài)漠然,哪還有半分醉意。
在舟車勞頓的疲憊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鶴立雞群。
旁邊的白人帥哥邁克爾拍拍他的肩,“也許她不是這趟飛機。”
江嶼霧拿出手機,看了眼梁周發(fā)來的消息:“是這班沒錯?!?/p>
人流來來往往,他抱臂,微垂著眼尾冷冰冰盯著出來的每一個人,不禁有點懷疑自己是否還記得她的長相。
不至于。
邁克爾不?;沃掷锏呐谱?,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陳”字,是江嶼霧這個惡魔逼他寫下。
也許要接不到它的主人了。
“你不會給她打電話嗎?”邁克爾一拍大腿,“快點打電話,出來的人們越來越少了。”
江嶼霧無動于衷,緩慢整理方才看表時撥亂的袖扣。
“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
“what?!”
邁克爾一聲驚叫讓周圍更多的目光吸引過來。
他憤憤收了接機牌,幽怨指責(zé):“那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做什么?你連她的號碼都沒有就來接機!萬一她提前走了呢?Jesus你快想想辦法呀!一個女孩子,天吶我不敢想象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被迫接收他的焦慮,江嶼霧眉頭不耐微蹙。
丟下一句:“Shut the fuck up.”轉(zhuǎn)身去了信號好的室外打電話。
“怎么了?接到人了嗎?”是梁周。
江嶼霧:“她沒上飛機?!?/p>
飛機既然沒有失事,她也沒有主動打來電話。
江嶼霧篤定,她因為某些原因,決定放棄這次行程。
“什么?!為什么?”
梁周睡意全消,匆匆穿上睡衣,茫然站在客廳,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么——他正在和江嶼霧打電話。
“你沒接到人還是她告訴你沒上飛機?”梁周有點慌張,他看了眼墻上的表,“半個小時前就應(yīng)該到的……”
江嶼霧望著遠處一望無垠的黑夜,淡淡:“剩下的跟我沒關(guān)系?!?/p>
“你等等啊,我不是給了你她的電話……”
電話干脆地掛斷。
邁克爾追出來,納悶地看著站在露臺靜靜抽煙的男人。
“怎么樣了?她還好嗎?我真的很擔(dān)心。”
江嶼霧垂著眼睫,睫羽黑又密,輕輕地搖頭。
“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bro?你怎么跟你曾經(jīng)的好友交待?你在這里的事業(yè)剛剛起步,可不能有任何名聲損失!”邁克爾大驚失色,急得團團轉(zhuǎn)。
江嶼霧滅掉煙,再抬眼,面色憂慮。
“所以,我得回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