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空降市場部經(jīng)理那天,暴雨傾盆。我淋著雨把招聘物料搬回公司,卻收到總部調(diào)任郵件。
七年兢兢業(yè)業(yè),終究抵不過空降兵。高燒昏迷中,那些刻意遺忘的校園霸凌記憶洶涌而來。
“黑炭,你瞎了眼跟我買一樣的包?真晦氣!”“班級聚會?我怎么不知道班里還有塊炭呢。
”原來我拼命討好所有人,卻連自己都丟了。母親摸著我的頭發(fā):“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忽然醒了,將辭職信和業(yè)績報告一起遞到老板桌上。深夜,
新任命郵件彈出:“晉升薄荷為高級策劃。”原來放下過去,人生才真正開始。1雨,
下瘋了。鉛灰色的云層死死壓著印河市的天際線,
仿佛天空也在這連綿不絕的暴雨里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沉重得隨時會坍塌下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清湖大學招聘會場的玻璃穹頂上,噼啪作響,匯成一片永不停歇,
令人心頭發(fā)緊的轟鳴,晝夜的界限被這無休止的水幕徹底抹去,
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濕漉漉的昏暗。會場內(nèi)卻是另一番光景。
慘白的頂燈明晃晃地刺著人的眼睛,將一排排鋪著藍色絲絨桌布的招聘攤位照得纖毫畢現(xiàn),
也映得人臉色發(fā)青??諝饫锘祀s著紙張的油墨味,人群的汗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雨水從門縫滲入帶來的土腥氣。我用力眨了幾下干澀發(fā)脹的眼睛,
試圖驅散眼前因長時間閱讀簡歷而氤氳開的模糊光暈。密密麻麻的文字,一頁又一頁,
看得人頭暈眼花。那些簡歷的主人,這些清湖大學的學生們,
他們的履歷上或許缺少令人眼前一亮的實習經(jīng)歷,
冠軍、山區(qū)支教優(yōu)秀志愿者……每一個字眼都跳躍著青春特有的、近乎奢侈的活力與可能性。
“噠、噠、噠……”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的高跟鞋叩擊聲由遠及近,像投入沉悶水潭的一顆石子。
循聲望去,一個身影正從會場入口處經(jīng)過。她穿著一條剪裁極為合體的純白曳地長裙,
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像一朵盛放的馬蹄蓮。烏黑的發(fā)絲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
梳成一個光潔飽滿的丸子頭,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天鵝頸。臉上是精心描畫的舞臺妝,
眼尾處幾顆細小的碎鉆點綴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光芒,襯得那雙眼睛愈發(fā)明亮。
她微微抬著下頜,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要去赴一場盛大的舞會,與周圍嘈雜的招聘會場格格不入。
“太漂亮了!”旁邊響起陳貝七壓低卻掩不住興奮的聲音。
她和我一起負責公司今天的招聘展位,此刻正雙手托腮,眼巴巴地望著門口那個遠去的身影,
臉上寫滿了純粹的艷羨?!翱茨菤赓|,肯定是表演系的!
聽說另一個大禮堂在辦清湖的畢業(yè)晚會呢?!标愗惼哒f著,肩膀微微垮下來,
帶著點孩子氣的失落,“唉,年輕真好啊……感覺她們的世界都發(fā)著光。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又有幾個妝容精致的學生陸續(xù)從門外匆匆走過。
個個都帶著一種即將登臺表演的蓬勃朝氣,像一道道流動的彩虹,
短暫地照亮了這片被簡歷和表格填滿的方寸之地,
也無聲地撩撥著旁人對那個未知舞臺的好奇與向往。會場里的人潮終于開始明顯退去,
如同漲滿的池水找到了泄洪的閘口。原本鼎沸的人聲漸漸稀薄,
只剩下工作人員整理桌椅、收拾資料的窸窣聲。就在這片難得的空隙里,
窗外那被隔絕已久的、鋪天蓋地的雨聲,猛地灌了進來。
嘩啦啦——轟隆隆——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帶著沉甸甸濕氣的實體,
重重地拍打著感官。那聲音無孔不入,單調(diào)、固執(zhí),又帶著一種蠻橫的壓迫力,一下下,
敲在耳膜上,也敲在心尖上,莫名地就催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越勒越緊?!氨『山??”陳貝七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
在我眼前揮了揮手,“發(fā)什么呆呢?”我猛地回神,
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一直空茫地落在半空中,不知聚焦在何處。喉嚨有點發(fā)緊,我清了清嗓子,
勉強牽動嘴角,扯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僵硬的弧度。“沒事……就是有點累。
” 我目光掃過桌上堆積如山的簡歷,又掠過陳貝七年輕得幾乎看不到細紋的臉,
那句被她感嘆過的話,自然而然地滑出口:“年輕……真好啊。”話一出口,
連自己都覺得帶著一股陳年的暮氣。三十七歲,距離四十那道無形的門檻,
似乎只差臨門一腳。
清湖大學那些斑斕的社團活動、熱烈的晚會光影……早已是隔著一個時代那么遠的舊夢。
時間像一把粗糲的砂紙,把那些鮮亮的記憶都打磨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個蒼白而籠統(tǒng)的“好”字。陳貝七是公司的人事專員,剛畢業(yè)兩年,活力四射,
像顆小太陽。而我,是市場部的老人了。今天這場在周日舉辦的招聘會,
原本該是人事部經(jīng)理蘇靜帶隊,偏偏她周末要陪孩子參加一個重要的比賽,抽不開身。
于是這“頂包”的差事,就落在了我這個“老好人”頭上。招聘幾個實習生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公司上下都睜只眼閉只眼。冗長的招聘會終于在大合影的閃光燈中落下帷幕。
我和陳貝七像兩個被抽干了力氣的陀螺,
開始機械地整理展架、海報、宣傳冊、剩余的簡歷、登記表格……各種物料堆了滿滿兩大箱,
沉甸甸地壓在推車上。“薄荷姐~”陳貝七拖著長音,湊過來,雙手合十,
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帶著點撒嬌的意味,“等下……我就不跟你回公司了唄?
你看,物料都打包好了,你叫個車直接拉回去就行,好不好嘛?”她不等我回答,
立刻又換上可憐巴巴的表情,手指假意地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求你了姐,
我真的好想好想看看清湖大學的畢業(yè)晚會啊,長這么大還沒看過呢!就這一次!
”她身上還帶著招聘會留下的疲憊,但此刻那雙眼睛里迸發(fā)出的,是對未知精彩純粹的渴望,
亮得驚人。我看著整理好的兩大箱物料,一個人搬著實會有些吃力。
我看著她那副“不答應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心底那點猶豫終究還是敗給了無奈。
我嘆了口氣,認命般地點點頭:“好吧好吧,你去吧?!薄耙”『山隳阕詈昧?!
”陳貝七瞬間雀躍起來,像個得到心愛糖果的孩子,原地蹦了兩下,
張開手臂給了我一個半擁抱,帶著洗發(fā)水的清香。她松開手,又想起什么似的,瞇起眼睛,
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哦,對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
薄——經(jīng)——理——”她把最后三個字拖得長長的,帶著揶揄和篤定。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市場部經(jīng)理離職的風已經(jīng)吹了快一個月,整個部門,
論資歷,論這七年幾乎把公司當家的付出,似乎沒人比我更“理所當然”地該頂上去。
同事們私下里早就“薄經(jīng)理”、“薄經(jīng)理”地叫開了?!皠e瞎說!
”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立刻搖頭,語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還沒定下來的事呢,
別亂叫?!标愗惼邊s渾不在意,反而用力搖了搖我的肩膀,目光灼灼,
語氣斬釘截鐵:“肯定是你!板上釘釘?shù)氖聝?!到時候升職加薪了,可得請我吃大餐??!
”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對話。我叫的車到了,就停在會場側門外。
雨點砸在車頂篷上,發(fā)出密集的鼓點聲。我沒再和陳貝七糾纏,匆匆應了聲“行行行,
好說”,便用力推起那輛裝著沉重物料的小推車,一頭扎進了門外灰蒙蒙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額發(fā),順著脖頸流下去,激得人一哆嗦。清湖大學地處城市邊緣,
回公司的路漫長而擁堵。雨水模糊了車窗,外面的霓虹燈牌扭曲成一片流動的光暈。
車廂里彌漫著潮濕的皮革味和司機身上淡淡的煙味。
等我把那兩大箱沉甸甸的物料在公司倉庫里分門別類歸置整齊,抬頭看墻上的掛鐘,
時針已堪堪指向九點。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一片死寂。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
關掉市場部區(qū)域所有的頂燈。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吞沒了格子間和辦公桌,
只有應急通道的綠色指示牌散發(fā)著幽幽的光。就在我準備離開時,
眼角余光瞥見人事部那片區(qū)域,陳貝七的工位上,電腦屏幕居然還亮著!
慘白的光在一片昏暗中格外刺眼。這丫頭,又丟三落四忘了關電腦。我無奈地搖搖頭,
走過去,拿起她的鼠標,準備點下關機鍵。
“叮咚——”一聲清脆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突兀地響起。
公司內(nèi)部通訊軟件隨著開機操作自動彈了出來,首頁最醒目的位置,
赫然掛著一條未讀的“人事變動提醒”。那鮮紅的未讀標記像一滴凝固的血。幾乎是同時,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厚重的雨夜,瞬間照亮了整個辦公室,緊接著——“轟?。。?!
”巨大的驚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震得腳下的地板都在微微發(fā)顫。
那巨大的聲浪似乎帶著實質的力量,狠狠撞在我的耳膜上,心臟也跟著猛地一縮。
慘白的電腦屏幕上,郵件標題那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像淬了毒的針,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
狠狠扎進我的瞳孔:【人事任命】HK總部調(diào)任周敏女士擔任印河分公司市場部經(jīng)理,
即日生效。市場部經(jīng)理。HK總部調(diào)任。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錘子,一下又一下,
精準地砸在同一個地方。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嗡”的一聲,徹底炸開了,
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噪音,尖銳地呼嘯著,蓋過了窗外依舊狂暴的雨聲。七年,整整七年。
那些熬過的夜,推掉的約會,節(jié)假日守在電腦前修改方案的焦灼,為了一個項目殫精竭慮,
反復溝通的疲憊……一幕幕像電影里的快鏡頭,在眼前瘋狂閃回,
最終都定格在屏幕上這行冰冷殘酷的文字上。原來,沒有什么“理所當然”。
七年的兢兢業(yè)業(yè),在空降而來的履歷面前,輕如鴻毛。2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反而變本加厲,像是天河徹底決了口,將瀑布直接傾瀉到了人間。密集的雨點砸在傘面上,
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砰砰”聲,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瘋狂拍打。
傘骨在狂風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時會被掀翻。我站在公司大樓的玻璃門廊下,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叫車軟件的小圖標,鮮紅的“尋找車輛中…”字樣固執(zhí)地閃爍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卻始終沒有司機接單。屏幕上方的數(shù)字無情地跳動著,
從“預計等待5分鐘”,到“10分鐘”,再到“15分鐘以上”……最終,
變成了一個令人絕望的灰色提示:“當前區(qū)域車輛稀少,
建議您稍后再試或選擇其他交通方式?!逼渌煌ǚ绞??
我看著門外那條被昏黃路燈勉強照亮的路。積水已經(jīng)漫過了人行道的路緣石,
渾濁的雨水裹挾著落葉和垃圾,在路面上肆意流淌,形成一條湍急的小河。最近的公交站,
在百米之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股破罐破摔的決絕,我彎腰,用力將褲腿卷到膝蓋以上,
露出腳踝和小腿。冰涼的布料貼著皮膚,激起一陣雞皮疙瘩。然后,
我撐開那把隨時要散架的傘,咬緊牙關,一步踏入了那片冰冷洶涌的水世界。
“嘩啦——”積水瞬間沒過了腳踝,冰涼刺骨的觸感穿透單薄的船襪和運動鞋面,
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了進來,激得我渾身一顫,倒抽一口冷氣。鞋子瞬間灌滿了水,
變得沉重無比,每抬起一步都異常艱難。渾濁的雨水帶著一股下水道特有的腥氣,
不斷沖擊著小腿。傘在狂風暴雨中劇烈搖晃,雨水從四面八方潑進來,
打濕了頭發(fā)、肩膀、后背。百米的路程,走得異常漫長和狼狽。
終于挪到公交站亭那狹窄的遮雨棚下時,我整個人已經(jīng)濕透了大半,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頭發(fā)一縷縷地貼在臉上、脖子上,冰冷的水珠不斷順著發(fā)梢往下淌,凍得牙齒都在打顫。
運動鞋里灌滿了水,每動一下,都發(fā)出令人難堪的“咕嘰”聲。幸運的是,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車廂里彌漫著濕衣服、濕頭發(fā)和汗味混合的復雜氣味,人不多,
但座位都是濕漉漉的。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濕透的褲子緊貼著皮膚,冰涼黏膩。
窗外的雨幕依舊厚重,模糊了城市的輪廓,只有路燈的光暈在玻璃上拉長變形,
像一道道流淌的淚痕。寒意,從濕透的腳底,順著冰冷的脊椎,一寸寸向上蔓延。
身體深處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起抖來,一陣緊似一陣。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沖進浴室,
打開滾燙的熱水。當溫暖的水流沖刷過凍得麻木的身體時,
我才感覺到四肢百骸傳來一陣陣遲來的、尖銳的酸痛。鼻子已經(jīng)完全塞住,呼吸變得困難,
喉嚨也干澀發(fā)癢,像塞了一把粗糙的砂紙。匆匆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干燥的睡衣,
又灌下一大杯滾燙的姜茶,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進被子里。身體渴望溫暖,
可心里的某個地方,卻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怎么也暖和不起來。
那個郵件,周敏的名字,HK總部調(diào)任……每一個字眼都像燒紅的烙鐵,
在腦海里反復烙下印記。七年。市場部從最初的草創(chuàng)到如今的規(guī)模,
多少項目從我的手里誕生、執(zhí)行、落地?那些加班到深夜獨自對著電腦屏幕的孤寂,
那些為了爭取資源據(jù)理力爭的焦灼,那些方案被一次次打回重來的挫敗……所有的付出,
所有的隱忍,所有的期待,都在那封輕飄飄的郵件面前,碎成了可笑的粉末。
原來在公司的天平上,忠誠和苦勞,永遠抵不過一紙空降的任命。身體明明疲憊到了極點,
像被拆散了重組,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每一個關節(jié)都僵硬發(fā)酸??赡X子卻異常清醒,
像被扔進了冰冷的深潭,被無數(shù)條名為“不甘”、“憤怒”、“自我懷疑”的水草死死纏住,
越掙扎,纏得越緊。那屏幕上的字,蘇靜可能早已洞悉卻不動聲色的臉,
陳貝七那句“薄經(jīng)理”帶來的短暫虛榮……還有更深處,
那些被強行壓下去、以為早已遺忘的東西,都在這一刻,借著高熱的軀體,
借著這無邊的黑暗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蠢蠢欲動,試圖破土而出。
意識在昏沉與清醒的邊緣痛苦地撕扯。我煩躁地翻了個身,手指無意識地在枕邊摸索,
碰到了冰涼的手機屏幕。屏幕亮起,幽光照亮了床頭一角。
鎖屏壁紙是前幾天拍的一張風景照,陽光燦爛。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指劃過屏幕,
點開了那個幾乎被遺忘在角落的、系統(tǒng)自帶的QQ圖標。這個承載了太多青春印記的軟件,
早已被功能更強大的微信取代,躺在手機里,如同一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登錄界面彈出。
我遲疑了一下,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志,輸入了那個塵封許久的賬號和密碼?!暗卿洺晒Α?/p>
”界面跳轉,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布局,花花綠綠,功能繁雜,
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消息列表空空蕩蕩,只有最上方的好友動態(tài)欄,
有幾條新更新的提示。指尖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陌生的頭像和網(wǎng)名。突然,一個名字像淬了毒的針,
毫無預兆地刺入眼簾——劉倩怡。二十六張照片分享。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緊接著,是更猛烈、更混亂的撞擊,撞擊著胸腔,撞擊著耳膜。是她。
那個我以為早已在記憶深處腐爛、被時間徹底埋葬的名字。
……曾經(jīng)是我整個大學時代揮之不去的夢魘。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點開了那組照片。
第一張,是在碧海藍天的熱帶沙灘。她穿著火辣的比基尼,身材凹凸有致,
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對著鏡頭笑得張揚肆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陽光灑在她身上,
整個人仿佛在發(fā)光。第二張,是在裝潢考究的餐廳,面前擺著精致的法餐。她舉著紅酒杯,
微微側頭,眼神帶著點慵懶的嫵媚,對著鏡頭外的某個人微笑。第三張,
似乎是某個高級酒會,她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小禮裙,妝容精致,
正和一個看起來頗有身份的中年男人碰杯,姿態(tài)優(yōu)雅自信。第四張,
第五張……滑雪場、藝術展、豪華游艇、閨蜜下午茶……每一張照片里,她都笑得那么燦爛,
那么耀眼,眼神里充滿了對生活的掌控感和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濃眉大眼,五官明艷,
是那種走到哪里都會吸引無數(shù)目光的、典型的大美女。我像著了魔,一張張點開,放大,
仔細地看著照片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的笑容,她的眼神,
她身上那些價值不菲的衣物和配飾……沒有一絲陰霾,沒有一絲落寞,
只有被精心呵護的、閃閃發(fā)光的人生。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比剛才淋雨時更甚。高燒帶來的熱度仿佛被這寒意凍結了,只剩下徹骨的冷。
我點開了她的QQ空間。動態(tài)不算特別頻繁,但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分享近況。
曬新買的奢侈品包包,定位在國外的度假勝地,和“閨蜜們”的奢華下午茶,
健身房里揮汗如雨的馬甲線自拍……配文永遠是輕松、愉快、帶著點小炫耀的語氣。
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寬容,沒有留下任何風霜的痕跡,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風韻。
我一頁頁往下翻,像在挖掘一座與自己無關的墳墓。翻到很久以前,
翻到大學剛畢業(yè)那會兒……沒有,什么都沒有。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失落、挫敗,或者不如意。
她的世界,永遠陽光普照,永遠繁花似錦。怎么會這樣?憑什么?
一個巨大的、充滿荒謬感的問號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那些被我刻意深埋、以為早已腐爛發(fā)臭的記憶,
那些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深夜舔舐的傷口……原來,在施暴者那里,輕飄飄的,
不留一絲痕跡?“薄荷,你幫我?guī)П嬃蠁h~謝謝啦?!?甜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帶著理所當然的指使?!氨『?,我來不及寫論文了你快幫幫我!明天就要交了!你最好了!
” 撒嬌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緊迫?!班邸『桑袥]有人說過你真的很黑啊哈哈哈,
跟塊炭似的,站你旁邊我都覺得曬!” 教室里爆發(fā)出哄堂大笑,她站在人群中心,
像只驕傲的孔雀,而我,是那個被圍觀的、供人取樂的小丑?!疤彀⌒『冢?/p>
老師竟然分不清楚我們兩個?我們長得一個天,一個地,他是不是老花眼了?
” 她拿著我和她那份極其相似的作業(yè),夸張地對比著,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和嫌惡。
“黑炭!你瞎了眼跟我買一樣的包?真晦氣!” 商場里,她尖利的聲音刺破喧囂,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將那個我攢了好久錢才買下的、和她同款的帆布包狠狠摔在地上,
周圍投來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交了錢又怎樣?沒通知你就是讓你不要來的意思!班級聚會?
我怎么不知道班里還有塊炭呢!” KTV包廂門口,她雙手環(huán)胸,堵在門口,
居高臨下地看著局促不安的我,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勝利者的微笑。
包廂里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歡聲笑語透過門縫傳出來,像一把把鈍刀子割在心上。我轉身離開,
身后是她清晰無比的嗤笑聲和同伴們模糊的附和?;貞浫缤Э氐某彼?,洶涌地沖破堤壩,
每一個畫面都帶著當年清晰的痛楚和羞恥,排山倒海般向我砸來!那些刻意模糊的細節(jié),
那些被時間沖淡的難堪,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無比鋒利!它們不再是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