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將月見草藏好,打水洗凈了手臉和沾了泥土的鞋襪,又換上了一身同樣半舊但干凈的宮裝。
待春桃和秋葵起身時,看到的便是如往常一樣沉靜、只是眉宇間似乎少了幾分郁氣的小主。
“小主,您今兒起得真早?!?春桃揉著眼睛,有些詫異。
姜晚晚神色自若地整理著袖口:“昨夜風吹窗欞響,沒睡安穩(wěn),索性就起來了。你們快些洗漱,看看今日份例能領(lǐng)到什么?!?/p>
早膳依舊是冷硬的饅頭和咸菜疙瘩。三人正默默吃著,院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又帶著點試探的女聲:
“有人在嗎?常熙堂的姜妹妹可在?”
姜晚晚一愣,和春桃秋葵對視一眼。有人來訪?在這被遺忘的角落?
春桃反應(yīng)快,放下饅頭小跑著去開門。門一開,只見門外站著一個同樣穿著最末等答應(yīng)制式宮裝的少女。
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鵝蛋臉,皮膚不算白皙但透著健康的紅潤,眼睛不大卻很有神采,嘴角天生微微上翹,看著就讓人心生幾分親近。她手里還提著一個用干凈粗布蓋著的小籃子。
“這位姐姐是……” 春桃疑惑地問。
那少女看到春桃,又探頭看了看院子里坐著的姜晚晚,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熱情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打擾了打擾了!我是住在隔壁‘靜思堂’的林秀兒,也是這一批新進的答應(yīng)。昨兒就聽說常熙堂也分來了新妹妹,想著都是天涯淪落人,離得又近,就厚著臉皮過來串個門,認認臉?!?/p>
她說著,目光落在姜晚晚身上,笑容更真誠了些,“你就是姜妹妹吧?我叫林秀兒,你叫我秀兒就行?!?/p>
姜晚晚站起身,臉上也適時地露出幾分意外和一絲恰到好處的局促:“原來是林姐姐,快請進?!?她示意春桃讓開門口。
林秀兒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目光快速地在破敗的院子里掃了一圈,眼底閃過一絲同病相憐的了然,但臉上笑容依舊燦爛:
“哎呀,妹妹這地方……跟我那靜思堂真是半斤八兩,難姐難妹了!” 她語氣爽朗,帶著點自嘲,卻奇異地不讓人反感。
“讓姐姐見笑了?!?姜晚晚引著她走到那唯一的椅子旁,“姐姐請坐。春桃,去倒碗水來。” 常熙堂連待客的茶杯都沒有。
“不用麻煩不用麻煩!” 林秀兒連忙擺手,把手里的小籃子放在缺腿的方桌上。
“我是帶著‘見面禮’來的!” 她掀開粗布,露出里面幾個還帶著點熱氣的、黃澄澄的玉米面窩頭,還有一小碟切得細細的、油亮亮的醬黃瓜!
“快嘗嘗!這是昨兒我分例里的,我偷偷藏了兩個窩頭沒舍得吃,又跟隔壁院里一個相熟的燒火嬤嬤討了點她自家腌的醬黃瓜,可香了!”
熱乎乎的窩頭和誘人的醬黃瓜香氣,在這充斥著霉味和冷硬饅頭的常熙堂里,簡直如同珍饈美饌!
春桃和秋葵的眼睛都直了,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姜晚晚心中也是一暖。在這人情冷漠的深宮,一個同樣處境艱難的新人,竟愿意分享自己本就不多的食物,這份善意,彌足珍貴。
“林姐姐,這……這太破費了?!?姜晚晚真心實意地推辭。
“破費什么呀!” 林秀兒不由分說地拿起一個窩頭塞到姜晚晚手里,又招呼春桃秋葵。
“快,你們倆也來吃!咱們都是最末等的答應(yīng),分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再不互相幫襯著點,日子還怎么過?這醬黃瓜可下飯了,你們嘗嘗!”
盛情難卻。姜晚晚也不再矯情,接過窩頭咬了一口。
玉米面粗糙的口感中帶著糧食天然的香甜,比冷硬的饅頭不知好了多少倍。醬黃瓜更是咸香脆爽,瞬間打開了味蕾。
“好吃!謝謝林姐姐!” 春桃和秋葵也分到了窩頭和醬黃瓜,吃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對這位爽朗的林答應(yīng)好感倍增。
“是吧?我就說好吃!” 林秀兒自己也拿了一個窩頭啃著,滿足地瞇起眼,仿佛在品嘗什么美味佳肴。
她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姜晚晚,忽然道:
“姜妹妹,我怎么覺得……你今兒氣色比昨天好看了些?嗯……也說不上哪里變了,就是感覺……精神頭足了點,眼睛好像也亮堂了?”
姜晚晚心中微凜,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羞赧:“姐姐說笑了。許是昨夜沒睡好,臉色更差才是。倒是姐姐,看著就精神奕奕的?!?/p>
“嗨,我就是個粗人,心寬體胖!” 林秀兒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又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同病相憐的八卦。
“妹妹,你是不知道,咱們這批人,那差距,大了去了!你看那分到怡芳軒的柳常在,那排場,聽說光宮女就分了四個!還有住在景陽宮西配殿的李答應(yīng),她爹是個五品官呢,昨兒她娘家就托人送了好些東西進來,吃的用的穿的,應(yīng)有盡有!”
她嘆了口氣,語氣帶著點小憤懣:
“哪像咱們,分到這犄角旮旯,份例被克扣得七七八八,連口熱乎的都難!我昨兒去領(lǐng)炭,那管事太監(jiān)眼皮都不抬,扔給我?guī)讐K最次的石炭,還掉了一地的渣!氣得我……”
姜晚晚安靜地聽著,偶爾附和一兩句。從林秀兒快人快語中,她獲取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他新人的大致情況、份例克扣的普遍性、底層答應(yīng)們的生存困境。
更重要的是,她確認了林秀兒是個心思相對單純、性格爽直、對現(xiàn)狀不滿卻又無可奈何的人,而且對同樣處境的她抱有天然的親近和同情。
“對了,姜妹妹,” 林秀兒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你聽說了嗎?昨兒第一批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好像出了點岔子!”
“哦?什么岔子?” 姜晚晚適時地表現(xiàn)出好奇。
“聽說是承乾宮外候著的時候,有個蘇常在,仗著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又分在離萬歲爺近的儲秀宮,就有點輕狂,對著分在稍遠地方的答應(yīng)言語刻薄了些。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林秀兒賣了個關(guān)子,眼睛亮晶晶的,“正好被承乾宮主位賢妃娘娘出來瞧見了!賢妃娘娘最是端莊守禮,最見不得輕狂的人,當時臉色就沉下來了!”
“雖然沒當場發(fā)作,但聽說后來那蘇常在請安時,被賢妃娘娘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幾句,臊得臉都抬不起來!”
林秀兒說得繪聲繪色,末了還幸災(zāi)樂禍地總結(jié):
“所以說啊,在這宮里,位分再低,也得夾著尾巴做人!誰知道哪天就撞到哪尊大佛了呢?咱們這種分在角落里的,雖然日子苦點,但至少……清凈!沒那么多是非!”
姜晚晚心中一動。林秀兒這番話,看似八卦,卻也透露了后宮生存的重要法則——低調(diào)、謹慎。那位賢妃娘娘的處事風格,也值得留意。
“姐姐說得是?!?姜晚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咱們初來乍到,萬事小心為上。能得個清凈,已是福氣了?!?/p>
“就是就是!” 林秀兒見姜晚晚認同自己,更高興了。
“所以啊,妹妹,咱們住得近就是緣分!以后有什么難處,或者聽到什么消息,可得多通通氣!我那靜思堂雖然也破,但至少窗紙是好的,擋風!”
“妹妹要是覺得這邊冷得厲害,白天沒事可以過去坐坐,我那還有點從家里帶來的粗茶,咱們一起喝喝茶,說說話,也比一個人悶著強!”
這幾乎是明示的結(jié)盟邀請了。姜晚晚看著林秀兒真誠熱情的眼睛,心中迅速權(quán)衡。
林秀兒性格爽直,心思不深,目前看來是個可以初步接觸、交換信息的對象。
在這舉目無親的深宮,一個來自同階層的、暫時沒有利益沖突的“朋友”,確實能帶來些許慰藉和助力。
“那妹妹就先謝過姐姐了!” 姜晚晚臉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以后少不得要叨擾姐姐。姐姐若是不嫌棄常熙堂簡陋,也隨時歡迎過來坐坐。”
“好!一言為定!” 林秀兒一拍大腿,顯得十分高興。
她又和姜晚晚說了些閑話,比如附近哪個管事嬤嬤看著還算和氣,哪條小路去領(lǐng)份例稍微近點,直到把帶來的窩頭和醬黃瓜都分吃完了,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
“行了,我先回去了,還得想法子去御膳房討點熱水呢!” 林秀兒拎起空籃子,風風火火地走了。
送走林秀兒,常熙堂似乎還殘留著她帶來的那份熱乎氣和爽朗的笑聲。春桃收拾著碗筷,小聲嘀咕:“這位林小主……人倒是挺好的?!?/p>
秋葵也點頭:“嗯,還給我們帶吃的?!?/p>
姜晚晚站在院中,望著林秀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林秀兒的出現(xiàn),像是一陣意外的暖風,吹散了常熙堂長久以來的死寂。
雖然她帶來的信息有限,性格也略顯簡單,但這主動伸出的橄欖枝,無疑為姜晚晚這盤死棋,增添了一絲變數(shù)。
更重要的是,林秀兒那句“氣色好了些”、“眼睛亮堂了”的評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姜晚晚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那1%的提升,旁人或許難以察覺,但朝夕相處的自己,還有心思敏銳的旁人,竟真的能感覺到一絲不同!
這個認知,比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更讓她振奮!
容貌的改變之路,已經(jīng)悄然開啟。而在這條路上,她或許……真的不再是一個人了。
林秀兒,這個同樣被拋在角落里的末等答應(yīng),或許會成為她在這深宮泥沼中,第一個可以守望相助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