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一場猝不及防的寒潮席卷全城。大雪封門,天地一片蒼茫。老城區(qū)的暖氣管道不堪重負(fù),多處爆裂,林晚秋所在的樓棟也停了暖。
低溫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清晨,陳青山如常提著熱粥和包子來到樓下。敲門,無人應(yīng)。再敲,依舊一片死寂。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用力拍門,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灼:“晚秋!晚秋!開門!”
門內(nèi)毫無聲息。
他不再猶豫,后退一步,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向那扇老舊的防盜門!一下,兩下!門鎖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終于“哐當(dāng)”一聲被撞開!
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蛷d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林晚秋倒在臥室門口的地板上,臉色灰敗,嘴唇青紫,身體微微蜷縮著,已然失去了意識。她的手邊,還散落著幾件掉落在地的衣物,似乎是想掙扎著去拿什么。
“晚秋!” 陳青山肝膽俱裂,撲跪在地,顫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他一把扯下自己厚重的棉襖,裹住她冰冷的身軀,將她緊緊抱在懷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那瘦小冰涼的身體,輕得像一片隨時會消散的羽毛。
“來人??!救命!” 他朝著洞開的房門嘶吼,聲音在冰冷的樓道里回蕩,充滿了絕望的力量。
鄰居們被驚動,紛紛跑出來。有人幫忙撥打急救電話,有人拿來厚毛毯。陳青山始終緊緊抱著林晚秋,不停地搓著她冰冷僵硬的手,在她耳邊低吼:“晚秋!撐?。÷犚姏]有!撐住!” 他花白的頭發(fā)凌亂,臉上是縱橫的汗水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恐懼,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沉靜?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碾碎了雪地的寂靜。醫(yī)護人員迅速將林晚秋抬上擔(dān)架。陳青山想跟上車,卻被護士攔住:“家屬只能去一個!她子女呢?”
“我是!我是家屬!” 陳青山幾乎是吼出來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護士,那眼神里的急切和不容置疑,讓護士愣了一下。
“讓他上!” 隨后趕來的趙哲看著陳青山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立刻喊道。
急救車?yán)?,暖氣開得很足。陳青山緊緊握著林晚秋那只插著輸液管、依舊冰涼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監(jiān)護儀上微弱跳動的曲線。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她手背上松弛的皮膚,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給她。他不停地低聲呼喚她的名字,語無倫次:“晚秋……別睡……看看我……石橋……銀杏葉快落光了……等你好了……我們再去看……聽見沒有……”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沉默,所有的石橋禪意,在這一刻崩塌殆盡。只剩下一個男人最原始的恐懼和最卑微的祈求。
醫(yī)院,搶救室的紅燈亮得刺眼。陳青山像一尊石像,背脊挺得筆直,站在冰冷的走廊里,一動不動。雪花從走廊盡頭的窗戶飄進來,落在他的肩頭、頭發(fā)上,他也渾然不覺。趙哲和妹妹趙晴陪在一旁,看著這個沉默得可怕的男人,心中充滿了復(fù)雜的震撼。他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將恐懼和等待表現(xiàn)得如此……沉重,又如此……寂靜。
時間在消毒水的氣味和死寂中緩慢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開了。醫(yī)生走出來,臉上帶著疲憊。
“暫時脫離危險了?!?醫(yī)生的話讓走廊里凝固的空氣瞬間流動起來,“大面積腦梗,幸虧送來得還算及時。左半邊身子可能不太利索了,語言功能也受了影響,需要很長時間的康復(fù)。人年紀(jì)大了,這次打擊非常大,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p>
陳青山緊繃的身體晃了一下,被趙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帶著冰碴,刺得肺腑生疼。他看著醫(yī)生,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像是哽咽又像是嘆息的聲音。
病房里,林晚秋安靜地躺著,身上插滿了管子,氧氣面罩下,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場深沉的、無法醒來的夢里。
陳青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背脊依舊挺直,如同守護神祇的石柱。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靜下來,恢復(fù)了那種石橋般的定力,卻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沉,更加……疲憊。他輕輕拿起她沒有輸液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溫?zé)岽植诘恼菩?,用指腹極輕地、一遍遍摩挲著她冰冷的手指,仿佛在進行一種無聲的祈禱和連接。
窗外,大雪依舊紛飛,覆蓋了石橋,覆蓋了老城區(qū),覆蓋了半個世紀(jì)的風(fēng)霜與等待。病房里,只有監(jiān)護儀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老人無聲傳遞體溫的摩挲。
石橋的千年風(fēng)霜,似乎在這一刻,都凝結(jié)在了這間彌漫著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壓在了他不再年輕的肩頭。但他坐得筆直,握著她的手,仿佛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是他五十年禪修最終需要守護的……那一步的“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