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做了顧言深五年替身,終于等到他求婚。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而璀璨,
碎鉆似的潑灑在冗長的婚紗拖尾上。裙擺上手工縫綴的珍珠與水晶,每一顆都沉甸甸的,
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更沉的,是頭頂那頂鑲嵌著祖母綠和鉆石的冠冕,
金屬的冰冷觸感緊貼著額角,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白紗蒙著視線,影影綽綽,
讓眼前奢華的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五年了。整整五年,我扮演著顧言深心尖上的影子。
模仿林晚晚的喜好,她的笑容弧度,她說話時尾音那一點點嬌氣的上揚,甚至她喝咖啡時,
用小指輕輕托住杯底的無意識動作。我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個人的贗品,磨損掉所有棱角,
只為了此刻——站在圣壇前,成為他法律意義上的妻子。“顧太太。
”化妝師最后調(diào)整了一下我頭紗的位置,聲音帶著職業(yè)的恭維,“您真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
”顧太太。這三個字像細小的針,刺了一下心臟深處某個早已麻木的地方。鏡中映出身后,
顧言深被一群同樣西裝革履、意氣風發(fā)的男人簇擁著走來。他穿著昂貴的定制禮服,
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得無可挑剔,嘴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新郎的溫柔笑意。
他目光掃過鏡中的我,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主人對珍藏品終于塵埃落定的滿意。
他走近,帶著清冽的古龍水氣息,抬手,指尖帶著一絲涼意,拂過我頭紗邊緣。他俯身,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聲音低沉悅耳,如同情人間的密語,
卻字字敲打在我繃緊的神經(jīng)上:“緊張了?手這么涼。
”他寬大的手掌包裹住我放在膝上、早已冰涼的手,輕輕捏了捏,帶著一種安撫寵物的姿態(tài),
“別怕,晚晚。過了今天,一切都好了。”晚晚。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冰凌,
瞬間貫穿我的耳膜,凍結(jié)了血液。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我扮演著林晚晚,
活在她的影子下,最終在他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他脫口而出的,
依然是那個烙印在骨髓里的名字。原來,連這聲呼喚,都早已刻入他的本能,
成了他對我唯一的定義。我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指尖在他掌心細微地蜷縮了一下,又強迫自己松開,
任由那點可憐的暖意從指縫溜走。喉嚨里堵著腥甜的鐵銹味,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再抬眼時,鏡中的女人已掛上了無懈可擊的、屬于“林晚晚”的溫婉笑容?!班?,
”我輕聲回應,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我不緊張?!彼麧M意地笑了,
那笑容映在鏡子里,英俊得炫目,也冰冷得刺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禮服的前襟,
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仿佛即將去領(lǐng)受屬于他的無上榮耀。司儀在門外低聲提醒,時間到了。
悠揚神圣的婚禮進行曲如同金色的潮水,瞬間灌滿了整個恢弘的宴會廳。無數(shù)道目光,
帶著艷羨、驚嘆、好奇,織成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瞬間聚焦在我身上。顧言深站在紅毯的盡頭,
背對著光,身形挺拔如一座精心雕琢的玉山。他微微側(cè)身,目光穿透人群,
精準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帶著志在必得的篤定。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姿態(tài)從容而篤定,無聲地發(fā)出指令:過來。我挽著父親的手臂,
昂貴的緞面手套隔絕了皮膚真實的觸感。腳下是漫長到令人窒息的紅毯,
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天鵝絨上,卻感覺像踩在薄冰上,冰冷刺骨,隨時可能碎裂。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香水、昂貴的雪茄和無數(shù)精心培育的百合香氣,
混雜成一種令人暈眩的甜膩,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的粘稠感。
父親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我側(cè)過頭,看到他蒼老的面容上竭力維持著體面,
渾濁的眼底卻寫滿了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動作笨拙而沉重,
像無聲的嘆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五年前,顧言深如同天神降臨,
將瀕臨破產(chǎn)、走投無路的沈家從深淵邊緣拉回。代價,就是我。
“念念……”父親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哽咽的沙啞,“爸對不起你……”“爸,
”我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完美地復制著林晚晚那種帶著點天真依賴的神情,“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別說這些。
”紅毯終于走到了盡頭。顧言深的手接替了父親的位置,干燥、有力,帶著掌控一切的力道。
他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指節(jié)分明,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宣告意味。
司儀渾厚而富有感情的聲音在麥克風的擴音下,回蕩在寂靜無聲的大廳里?!邦櫻陨钕壬?/p>
你是否愿意娶沈念小姐為妻?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都愛她、忠誠于她,
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他轉(zhuǎn)向我,聚光燈下,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穿著林晚晚風格的婚紗,頂著林晚晚喜歡的發(fā)型,
努力維持著林晚晚式的溫順表情。他薄唇微啟,清晰而沉穩(wěn)的聲音透過麥克風,
傳遍每一個角落:“我愿……”“意”字尚未出口,一道尖銳到幾乎撕裂空氣的手機鈴聲,
如同惡意的詛咒,突兀地、蠻橫地刺破了婚禮進行曲營造的夢幻泡影!
嗡——嗡——嗡——那鈴聲持續(xù)不斷地尖叫著,帶著一種不依不饒的瘋狂,
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賓客席上傳來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無數(shù)道目光驚疑不定地掃射著。顧言深英挺的眉頭猛地蹙起,
臉上那志得意滿的新郎官神情瞬間凍結(jié),被一種被打擾的不悅覆蓋。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按掉口袋里的手機,動作帶著被打斷的煩躁。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手機外殼的瞬間,他的身體猛地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愕的空白。他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跳躍的名字,
瞳孔在聚光燈下驟然收縮!是他專門為林晚晚設置的專屬鈴聲!
那個他以為早已塵封在過去的號碼!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下一秒,
顧言深像是被某種本能驅(qū)使,完全忘記了身處何地,忘記了眼前穿著婚紗等待誓言的我,
忘記了滿堂的賓客和無數(shù)對準他的鏡頭!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劃開了接聽鍵,
甚至忘了自己胸前的麥克風還處于開啟狀態(tài)!“晚晚?”他的聲音瞬間變了調(diào),
緊繃的聲線里是毫不掩飾的焦灼和一種……近乎失而復得的狂喜!那聲音通過麥克風,
被數(shù)倍放大,清晰地、毫無保留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奢華大廳里!“你在哪?出什么事了?
別怕!別怕!告訴我!”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裹著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急切,
與方才宣讀誓詞時的沉穩(wěn)判若兩人。他甚至下意識地轉(zhuǎn)過了身,背對著我,背對著圣壇,
背對著這場荒謬的婚禮,只專注于電話那頭的聲音。“機場?哪個機場?好!
你就在那里待著,哪里也別去!等我!我馬上來!立刻就來!晚晚,等我!
”通過冰冷的擴音設備,一遍遍凌遲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也徹底斬斷了我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偽裝。整個宴會廳陷入一種死寂般的真空。
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賓客們,此刻如同被集體施了石化魔法,
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愕、尷尬、難以置信的瞬間。無數(shù)道目光,從最初的震驚,
迅速轉(zhuǎn)變?yōu)槌嗦懵愕耐?、鄙夷、看戲般的玩味,如同無數(shù)根無形的芒刺,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我站在原地,身上的婚紗仿佛瞬間變成了沉重的枷鎖,
綴滿的珍珠水晶都成了冰冷的嘲笑。頭頂沉重的冠冕壓得我?guī)缀跆Р黄痤^。
紅毯盡頭那象征著幸福的圣壇,此刻更像一個巨大的諷刺舞臺。顧言深終于掛斷了電話。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那份面對林晚晚時才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柔和焦灼尚未完全褪去,
就撞上了我冰冷的視線。他似乎這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
意識到眼前這個穿著婚紗的女人是誰。一絲極快的慌亂掠過他的眼底,
但瞬間就被慣有的強勢和不容置喙取代。他幾步?jīng)_到我面前,甚至沒有去看我一眼,
目光直接越過我,急切地掃視著離他最近的助理方向,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斬釘截鐵:“立刻備車!去機場!最快的路!”助理被他吼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看向我。
顧言深這才仿佛記起我的存在。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歉意,沒有解釋,
只有一種被更重要事務打斷后的、赤裸裸的不耐煩。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聲音又急又快,像在打發(fā)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障礙物:“念念,
晚晚那邊出事了!非常緊急!我必須立刻過去!婚禮……婚禮先暫停!你……你在這里等我!
安撫好賓客!等我處理完就回來!”“等我回來”四個字,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理所當然。
仿佛我只是一件可以隨意擱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物品。
完全抵不過林晚晚在電話里那一聲帶著哭腔的“言深”。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
五年。我像個提線木偶,扮演著他心中的幻影,忍受著他每一次透過我看另一個女人的眼神,
每一次無意識呼喚出的那個名字。我吞咽下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只為了走到今天這一步,
為了拿到那張可以名正言順進入顧氏權(quán)力核心的入場券。我以為自己早已心如鐵石,
可以為了最終目標忍受一切。可當這最后一擊,以如此公開、如此羞辱的方式降臨,
當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在婚禮誓詞的中途,在滿堂賓客面前,
為了另一個女人棄我而去……心臟深處那個早已被冰封的地方,
還是傳來了一聲清晰的、碎裂的脆響。痛嗎?或許有吧。但更多的,
是一種沉到谷底的冰冷和解脫。仿佛一直緊繃到極限的弦,終于在這一刻,啪地一聲,
徹底斷了。顧言深交代完,甚至沒等我回應,松開我的手腕,轉(zhuǎn)身就要大步流星地離開。
那件昂貴的禮服后擺隨著他急促的動作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聚光燈追隨著他,
將他的背影在紅毯上拉得又長又孤絕,像一個奔赴真愛的騎士,而我,
成了那個被遺棄在婚禮現(xiàn)場的、徹頭徹尾的笑話。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
比剛才更加洶涌,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笑。那些目光,如同鏡子,
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狼狽不堪。夠了。就在他即將邁下圣壇臺階的那一刻,我動了。
我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里,甚至沒有開口挽留一個字。我只是慢慢地、極其平靜地抬起手,
伸向自己潔白頭紗覆蓋下、發(fā)髻的側(cè)面。那里,用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發(fā)卡固定著。
我的指尖碰到了那枚發(fā)卡,冰涼堅硬。然后,輕輕一抽。柔滑昂貴的頭紗失去了唯一的束縛,
如同被抽去了靈魂,瞬間脫離了發(fā)髻,無聲地、頹然地從我頭頂滑落,飄墜下來。這個動作,
輕柔得近乎詭異。整個大廳驟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無數(shù)道目光,
從顧言深決絕的背影上猛地轉(zhuǎn)回,聚焦在我身上,帶著驚疑和不解。
顧言深也感覺到了身后驟然的死寂和那無數(shù)道目光的轉(zhuǎn)向。他邁出的腳步頓住了,
高大的身影停在臺階邊緣,微微側(cè)身,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回頭望來。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他似乎想看看,
我這個被他當眾拋棄的“替身”,此刻該是如何的崩潰、絕望,或者卑微地祈求挽留。然而,
他看到的,是一張平靜得可怕的臉。沒有眼淚,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死寂,冰冷地覆蓋著所有的情緒。我的嘴角,
甚至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個笑容,
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嘲弄。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
在顧言深驟然瞇起的、帶著危險意味的目光中,我緩緩地抬起手,伸向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一枚鑲嵌著碩大鉆石的胸針,在燈光下折射著冰冷刺目的光芒。這枚胸針,
是他一個月前親手為我別上的,據(jù)說是某位已故歐洲王妃的珍藏,象征著永恒的愛與承諾。
我的指尖,捏住了那枚價值連城的胸針。沒有一絲猶豫,沒有半分留戀。用力一扯!
鉆石胸針連同固定它的別針被粗暴地扯離了昂貴的婚紗面料,
發(fā)出“嗤啦”一聲細微卻令人心驚的撕裂聲。昂貴的絲線被硬生生拉斷。
我將那枚璀璨冰冷的鉆石胸針,像丟棄一塊骯臟的抹布一樣,
隨手扔在了腳下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
“叮當——”清脆的撞擊聲在死寂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緊接著,
我伸向了旁邊司儀手中捧著的那個深紅色天鵝絨托盤。托盤上,
靜靜地躺著兩份燙金的大紅色婚書,用精致的絲帶系著,
象征著即將締結(jié)的、牢不可破的盟約。我的手指,精準地捏住了其中一份屬于我的婚書。
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厚重的紙張,帶著一種冰冷的質(zhì)感。然后,在顧言深驟然收縮的瞳孔里,
在無數(shù)賓客倒吸冷氣的背景音中,我雙手捏住了那本象征著我五年屈辱和最終目標的婚書。
刺啦——!厚重的燙金封面被輕易撕開,里面印著神圣誓詞的紙張在我手中,
如同脆弱的枯葉,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分裂!一下,又一下!鋒利的紙片邊緣劃過指尖,
帶來細微的刺痛,卻奇異地讓我感到一種近乎戰(zhàn)栗的清醒。紅色的碎片如同被蹂躪的蝶翼,
紛紛揚揚地從我指間飄落,灑在潔白的頭紗上,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也落在顧言深驟然變得鐵青、寫滿難以置信的臉上。整個空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連空氣都凝固了。只剩下紙張被持續(xù)撕碎的、刺耳的聲響。我撕得極其專注,極其平靜,
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直到手中的婚書徹底變成一堆無法辨認的碎屑,
再也無法拼湊出任何關(guān)于“承諾”和“未來”的字樣。我松開手,最后幾片紙屑飄落。
抬起眼,迎上顧言深那雙此刻燃燒著驚怒火焰、幾乎要將我吞噬的眸子。
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英俊的面容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微微扭曲,
額角甚至隱隱有青筋跳動。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這個溫順了五年的“替身”,
這個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影子,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
如此徹底地、決絕地撕碎他給予的“恩賜”!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透過死寂的空氣,傳遍整個大廳的每一個角落:“顧總,
”我看著他,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加深了幾分,“游戲,結(jié)束了?!闭f完,我不再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路邊一顆礙眼的石子。我微微彎下腰,
雙手抓住身上那件沉重、華麗卻令人窒息的婚紗裙擺。昂貴的緞面在我手中皺成一團。用力,
向上一提!嗤啦——!更響亮的撕裂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