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時，星冉才從混沌中掙扎著醒來。
她躺在一片泥濘里，渾身的金紋被雨水沖刷得黯淡無光，尾根的傷口又裂開了，金色的血混著泥水漫開，在地面暈出詭異的紋路。
山林早已空寂，道士和那個凡人的氣息徹底消失，仿佛昨夜的相遇只是一場痛徹心扉的夢。
“江時宴……” 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昨夜昏厥前，她聽見道士這樣稱呼他。
這個名字像根細針，扎在她心頭，她試著感應掌心的山海印，那里只剩下微弱的溫熱，像將熄的燭火，根本無法定位方向。
天規(guī)只說要與第一個凡人結(jié)印，卻沒說結(jié)印后會被道士橫插一腳，更沒說這印記的感應會如此脆弱。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皮毛，星冉蜷縮起身體，八條尾巴緊緊裹住自己，第一次嘗到了凡間的寒意，不是皮肉的冷，是從心底漫上來的空落。
兩千年在火凰圣域，她從未體會過“失去”的滋味，如今斷了一尾，丟了目標，竟覺得修行兩千年的道心都在動搖。
“我不是為了他?！?她對著雨幕低吼，聲音帶著幼獸般的倔強，“我只是要飛升?！?/p>
雨停時，星冉站起身，抖落滿身泥水，她不能就這么放棄，斷尾的痛不能白受。
她循著道士可能離開的方向追去，從山林追到城鎮(zhèn)，從城鎮(zhèn)追到荒原，可那兩人的蹤跡像是被雨水沖凈了，再也尋不到。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星冉漸漸明白，凡間的時間遠比圣域流逝得快。
她見過青石板路上的孩童長成白發(fā)老者，見過繁華的城池在戰(zhàn)火中化為廢墟，見過太平盛世的炊煙，也見過餓殍遍野的荒蕪。
她不再執(zhí)著于趕路，開始在人間游蕩。
起初只是麻木地尋找，后來，看到災年里母親抱著餓死的孩子哭泣，她會忍不住動用靈力，讓田埂上的荒草長出飽滿的谷粒；看到惡霸強搶民女，她會趁著夜色潛入，用尾巴將那惡人的腿骨掃斷，再把民女送回家鄉(xiāng)。
這些事做得隱秘，卻讓她尾根的傷口一次次隱隱作痛，天規(guī)說修行者不可干預凡間因果，可她看著那些苦難，總覺得比斷尾更痛。
“這就是你們要的飛升？”
一次深夜，她坐在破廟的房梁上，對著月亮晃了晃八條尾巴，“看著眾生受苦，才能修出第九條尾巴？這樣的仙，不當也罷?！?/p>
話雖如此，她從未放棄尋找江時宴。
山海印的感應時有時無，像根細線牽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朝代。
她見過穿長袍的書生在月下苦讀，見過披鎧甲的將軍在陣前廝殺，見過戴方巾的商人在集市吆喝，可他們都不是江時宴。
百年光陰，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星冉的皮毛添了些滄桑，眼角的金紋也淡了些，唯有雙眸的星辰依舊明亮，她不再輕易顯露真身，多數(shù)時候化作黑衣女子，沉默地行走在人間，掌心的山海印偶爾發(fā)燙，提醒她那場未完成的宿命。
這日，她走到一座繁華的都城外。
城墻高聳，朱門大開，往來的行人衣著光鮮，街角的小販吆喝著最新鮮的果子。
星冉正想進城，掌心的山海印突然劇烈發(fā)燙，像是被火燒一般！
她猛地頓住，低頭看向掌心，那枚沉寂了百年的金色印記，此刻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紋路清晰得仿佛要從皮膚里跳出來。
是他！
星冉的心臟狂跳起來，順著那股強烈的感應望去，光芒的源頭直指城中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飛檐翹角，在陽光下閃著威嚴的光。
兩千年修行，百年尋覓，原來他在這里。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隨著人流走進城門。
街上的百姓正議論著什么，語氣里帶著敬畏：“聽說三皇子殿下今日回宮，咱們得趕緊讓道……”
“三皇子？” 星冉腳步一頓。
“就是蕭宴殿下?。 ?旁邊的婦人接口，語氣帶著贊嘆，“聽說殿下仁厚，前幾日還開倉放糧救濟災民呢……”
蕭宴？！
星冉咀嚼著這個名字，尾尖不自覺地繃緊，宴……與“宴”同音，是他嗎？難道這一次，他不再是林間那個瀕死的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星冉握緊拳頭，轉(zhuǎn)身匯入人群，朝著那座象征著權(quán)力與富貴的宮殿走去。
無論他是誰，無論他在哪里，她都要找到他，不為飛升，只為問一句，當年他想說的“等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