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沈嶼刻意的羞辱和林澈安靜的陪伴中,像冰與火的交織,緩慢又煎熬地向前推進。
沈嶼似乎將挑釁升級了。他開始頻繁地帶不同的“朋友”回來,有時是妖艷的男模,有時是穿著暴露、舉止輕佻的年輕女孩(顯然也是他用來表演的工具人)??蛷d里時常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放浪形骸的笑聲、濃烈的煙酒味和廉價香水味混合的渾濁空氣。每一次,他都用一種近乎炫耀的姿態(tài),當著我的面與那些人親昵調(diào)笑,刻意制造出各種不堪入目的聲響,試圖用這種最低劣的方式擊垮我的神經(jīng),逼我發(fā)瘋或者狼狽逃離。
每一次,我都強迫自己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要么把自己關在客臥,要么在他帶人回來時,干脆出門,去公司待到深夜,或者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蕩。但那種被侵犯領地、被肆意羞辱的惡心感,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而林澈,成了這片污濁中唯一的凈土。
他依舊保持著他的規(guī)律和干凈。面對沈嶼制造的混亂,他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他不會參與,也不會刻意躲避,只是在他需要活動的時候,平靜地穿過那片狼藉,去廚房倒水,去陽臺看書,或者回到他的小角落工作。他的眼神始終清澈,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仿佛那些污穢的人和事,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我們之間的交流,在這樣極端的環(huán)境下,反而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比如,當我被客廳的噪音和污濁空氣逼得心煩意亂,臉色蒼白地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吧臺旁發(fā)呆時,林澈會默不作聲地遞過來一杯溫度剛好的蜂蜜水,然后坐在不遠處的餐桌邊,安靜地畫他的設計稿。筆尖劃過數(shù)位板的沙沙聲,像一種溫和的白噪音,奇異地安撫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
又比如,某個被沈嶼制造的噪音吵得無法入睡的深夜,我煩躁地打開客臥門,發(fā)現(xiàn)客廳的燈還亮著。林澈正盤腿坐在地毯上,對著筆記本屏幕,戴著耳機,專注地畫著什么。暖黃的落地燈光籠罩著他,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寧靜的光暈。他看到我,摘下一邊耳機,沒有問我為什么出來,只是指了指旁邊的小音箱,用口型無聲地問:“要聽點安靜的音樂嗎?”
我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連接手機,輕柔舒緩的鋼琴曲如同清澈的溪流,緩緩流淌在寂靜的空間里,瞬間覆蓋了主臥方向隱約傳來的不堪聲響。他遞給我一個靠枕,然后重新戴上耳機,沉浸回他的世界。我抱著靠枕,蜷縮在沙發(fā)一角,聽著音樂,看著燈光下他專注沉靜的側(cè)影,心中翻騰的煩躁竟奇跡般地一點點平復下來。
他從不問我和沈嶼之間的事,從不評價沈嶼的所作所為。他只是用他干凈的存在、細微的舉動和那份沉靜的陪伴,無聲地告訴我:這里還有一塊干凈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沒有被污染。
他甚至開始嘗試做飯。
第一次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沈嶼又帶人回來鬧騰,震耳欲聾的音樂隔著門板都嗡嗡作響。我煩躁地走出客臥,打算去陽臺透口氣。剛走到客廳,就聞到一股奇異的……焦糊味?
只見林澈系著一條明顯不太合身、可能是翻箱倒柜找出來的舊圍裙,正手忙腳亂地站在灶臺前,對著一個冒煙的平底鍋。鍋里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看不出原貌。他眉頭緊鎖,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手機,似乎在對照著什么菜譜,表情嚴肅得像在攻克學術難題。
看到我,他臉上瞬間閃過一絲窘迫,耳根迅速泛紅,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啊朐囍鰝€炒飯?!?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點挫敗,“好像……失敗了?!?/p>
看著他難得一見的狼狽模樣,再看看鍋里那團不明物體,連日來積壓在胸口的陰郁,竟被這意外的一幕沖淡了些許。一絲極淡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浮上我的嘴角。
“火太大了?!?我走過去,關了火,拿起鍋鏟撥弄了一下那團焦炭,“油也放少了?!?/p>
林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神卻亮晶晶地看著我:“姐姐會做飯?”
“以前……學過一點?!?我含糊地說,看著鍋里慘不忍睹的“杰作”,又看看他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心里某個角落悄然松動。沈嶼制造的噪音似乎也遠了一些?!跋氤允裁矗课医棠阕鳇c簡單的。”
那天下午,廚房成了一個小小的避難所。我教他如何切菜,如何控制火候,如何調(diào)一碗最簡單的蛋炒飯。他學得很認真,動作雖然生疏笨拙,甚至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幸好很淺),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拿紙巾擦了擦,繼續(xù)專注地翻炒。當兩碗熱氣騰騰、雖然賣相普通但香氣撲鼻的蛋炒飯端上餐桌時,他臉上綻放出的那種純粹的、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像陽光穿透烏云,照亮了這間被陰影籠罩的公寓。
“姐姐嘗嘗!” 他眼睛亮得驚人,把一碗飯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進嘴里。米飯顆粒分明,雞蛋金黃,雖然味道只能算及格,但那份帶著煙火氣的溫暖,卻是我許久未曾感受過的踏實。
“很好吃?!?我輕聲說。
林澈的笑容更大了,嘴角的小梨渦深深陷下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滿足感。他低頭大口吃起來,吃得格外香。
窗外的夕陽透過玻璃,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餐桌上簡單的食物冒著熱氣,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的香氣??蛷d另一端沈嶼制造的噪音和混亂,在這一刻,似乎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小小的、彌漫著煙火氣的廚房角落,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平靜和……歸屬感。
看著對面那個吃得心滿意足、眼神干凈的男孩,心底那片被沈嶼冰封凍土,似乎正被一種陌生的、細小的暖流,悄然浸潤、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