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的不是預(yù)想中冰冷的木刺,而是一大團綿軟、帶著各種廉價香水混雜氣息的紙團。
我,林晚,面無表情地把手從那張搖搖欲墜的課桌抽屜里抽出來。掌心攤開,
是幾十張被粗暴揉捏過的紙條,粉的、藍的、帶亮片的,
甚至還有散發(fā)著可疑甜膩氣味的灑金信箋。展開其中一張,
歪歪扭扭的字體幾乎戳破紙背:“林晚同學(xué)!從看到你第一眼,
我就……”后面的字被一團墨跡暈染開,辨不分明。講臺上,
戴著厚厚玻璃瓶底眼鏡的班主任,正用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念著冗長的校規(guī),
粉筆灰簌簌落在他肩頭,像一層死寂的雪。教室里光線昏暗,
窗外是永遠化不開的、鐵銹色的濃霧,將本該是操場的地方吞噬得只剩模糊輪廓。
空氣里有灰塵、劣質(zhì)粉筆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木頭緩慢腐朽的味道。這所“永輝中學(xué)”,
安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我隨手將那些散發(fā)著荷爾蒙與死亡氣息的情書掃進桌肚深處,
指尖劃過粗糙的桌面,留下一點冰冷的觸感。太安靜了。除了班主任那催眠般的念經(jīng)聲,
連呼吸聲都稀薄得可憐。幾十個穿著統(tǒng)一藍白校服的學(xué)生,像一排排被釘在座位上的木偶,
頭顱低垂,只有后頸露出一點僵硬的弧度。
“吱嘎——”尖銳的電流雜音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教室的死寂!
頭頂那排蒙塵的老舊日光燈管瘋狂閃爍起來,慘白的光在學(xué)生們木然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掛在教室前方墻壁角落、布滿蛛網(wǎng)的黑色方形喇叭,猛地爆發(fā)出刺耳的噪音,緊接著,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的合成音,響徹每一個角落:【永輝中學(xué)午間廣播。
】聲音頓了一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感?!疽?guī)則一:保持安靜。
課堂期間禁止交頭接耳,禁止發(fā)出任何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聲音。違者,后果自負(fù)。
】【規(guī)則二:按時作息。熄燈哨響后,必須立刻回到各自床位,禁止在宿舍走廊逗留。違者,
后果自負(fù)?!俊疽?guī)則三:友愛同學(xué)。禁止以任何形式傷害其他同學(xué)。違者,后果自負(fù)。
】【規(guī)則四:…】廣播有條不紊地念著,一條條冰冷的規(guī)則像無形的鎖鏈,
勒緊了所有人的脖頸。教室里更靜了,連那點稀薄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只剩下日光燈管垂死掙扎般的“嗡嗡”聲。【…規(guī)則七:專注學(xué)業(yè)。
禁止回應(yīng)任何形式的告白或示好,無論對方是學(xué)生、教師,還是校內(nèi)其他工作人員。
】冰冷的合成音在念到“告白”和“示好”時,似乎加重了音節(ji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
【違者,后果自負(fù)。重復(fù),違者,后果自負(fù)?!俊白汤病?!
”廣播在一陣更尖銳的電流聲中戛然而止。日光燈管停止了閃爍,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慘白的光。
教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空氣里仿佛漂浮著看不見的冰碴。
班主任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渾濁而呆滯,
仿佛剛才那驚悚的廣播只是背景雜音。他繼續(xù)用平板的聲音念著:“……所以,
二次函數(shù)的頂點坐標(biāo)公式是……”我微微側(cè)頭,眼角的余光瞥見左前方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著,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留下幾個青白的月牙印。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淹沒著這個小小的空間。
味、廉價清潔劑刺鼻的氨水味、以及食物在高溫下悶煮太久散發(fā)出的、令人作嘔的爛熟氣息。
巨大的空間里,只有不銹鋼餐盤碰撞的單調(diào)脆響,和鞋底摩擦油膩地面的沙沙聲。
學(xué)生們排著死氣沉沉的隊伍,像一列列沉默的送葬者,緩緩向前蠕動。輪到我了。
打飯窗口后面,是一個身材異常肥胖、系著沾滿油污的白色圍裙的中年女人。
她的臉像發(fā)過頭的面團,腫脹而油膩,一雙小眼睛深陷在肥肉里,
看人時帶著一種麻木的審視。
她手里巨大的鐵勺在盛著某種暗紅色、黏糊糊肉塊的盆里攪動著,
發(fā)出“咕嘟咕嘟”令人牙酸的聲響。鐵勺舀起一勺肉塊,油膩的湯汁滴滴答答。她手腕一抖,
就要往我端著的餐盤里扣——動作卻猛地頓住了。那雙深陷在肥肉里的小眼睛,
直勾勾地釘在了我的臉上。那麻木的眼神,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
驟然翻騰起一種極其詭異、極其熾熱的光!貪婪?癡迷?
還混雜著一絲令人背脊發(fā)涼的、如同欣賞精美瓷器般的贊嘆?
“哎喲喂…”食堂阿姨的喉嚨里發(fā)出一種類似老舊風(fēng)箱抽動的、黏膩的聲音,
臉上僵硬的肥肉硬生生擠出一種堪稱“慈愛”的笑容,嘴角咧開,露出幾顆發(fā)黃的板牙,
“瞧這閨女…長得可真俊吶!這小臉白的,這小身板瘦的…嘖嘖,在學(xué)??隙ǔ圆缓?!
無視了后面排隊學(xué)生死水般的沉默和前方窗口張貼的、血紅色的【禁止要求特殊對待】標(biāo)語。
那只油膩的鐵勺猛地往肉盆深處狠狠一挖!撈起滿滿當(dāng)當(dāng)、冒尖的一大勺肉塊,
分量幾乎是別人的三倍!暗紅色的湯汁淋漓地澆在慘白的米飯上。“來!閨女!多吃點肉!
補補!”她幾乎是熱情洋溢地把那堆小山似的、散發(fā)著可疑氣味的肉塊堆進我的餐盤,
油乎乎的手甚至想越過窗口來拍我的肩膀,
“瞧這小可憐的…”就在那只油膩膩的手即將觸碰到我肩膀校服的瞬間——“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利器切割皮肉的悶響。時間仿佛凝固了一幀。
食堂阿姨臉上那夸張到詭異的“慈愛”笑容,瞬間僵死。她那雙深陷的小眼睛里,
熾熱的光如同被吹滅的蠟燭,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茫然。然后,她的頭顱,
那顆肥胖的、油膩的頭顱,毫無征兆地、極其平滑地從她粗壯的脖頸上分離、滑落。
像一顆熟透后自然墜地的果實。“咚?!背翋灥穆曧?。肥碩的頭顱砸在油膩的不銹鋼臺面上,
彈跳了一下,滾了幾滾,最終“噗通”一聲,
掉進了她身前那盆還在咕嘟冒泡、盛滿暗紅色肉塊和濃稠湯汁的大鍋里。
油膩的湯汁濺起幾滴,落在旁邊幾個學(xué)生的餐盤里。
無頭的龐大身軀還保持著遞出餐盤的姿勢,僵立在窗口后。斷頸處平滑如鏡,
甚至沒有一滴鮮血噴濺出來,只有慘白的脂肪層和暗紅色的肌肉纖維暴露在空氣中,
微微抽搐著。濃稠的、暗紅色的液體,正緩慢地從斷口處汩汩涌出,流進那口巨大的肉鍋里,
和原本的湯汁融為一體。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食堂。幾百個端著餐盤的學(xué)生,
如同被集體按下了暫停鍵。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只有握著餐盤邊緣的手指,
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微微顫抖。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肉湯的膩香,如同無形的毒氣,
瞬間彌漫開來。我端著那份堆著小山般肉塊的餐盤,
滾燙的溫度透過廉價的塑料盤灼燒著指尖。
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口翻滾著油膩泡沫、沉浮著一顆人頭和無數(shù)暗紅肉塊的大鍋,
掃過窗口后那具僵硬的無頭軀體,最后落回自己餐盤里那堆同樣暗紅色的“加餐”上。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廣播里的冰冷聲音在腦海深處回響:【規(guī)則七:禁止回應(yīng)任何形式的告白或示好……違者,
后果自負(fù)?!窟@,就是“后果”。***熄燈哨凄厲地劃破宿舍樓死水般的寂靜,
像垂死鳥類的最后哀鳴。整棟樓瞬間沉入絕對的黑暗,只有走廊盡頭那盞蒙塵的綠色應(yīng)急燈,
幽幽地散發(fā)著慘淡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兩側(cè)緊閉房門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劣質(zhì)消毒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織物的霉味。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
側(cè)耳傾聽。門外走廊,死寂無聲。規(guī)則二:【熄燈哨響后,必須立刻回到各自床位,
禁止在宿舍走廊逗留。違者,后果自負(fù)。】沒有人敢拿“后果自負(fù)”開玩笑。然而,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沙…沙沙…”極其輕微,如同指甲刮過粗糙墻面的聲音,
從門外響起。聲音很輕,斷斷續(xù)續(xù),卻執(zhí)著地向著我所在的這扇門靠近。
伴隨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仿佛漏氣風(fēng)箱般的粗重喘息。不是宿管阿姨沉重的腳步聲。
我的心跳在黑暗中擂鼓般撞擊著胸腔。指尖無聲地按在了冰冷的門鎖上。
“沙沙…沙…”聲音停在了門外。下一秒,一張薄薄的、帶著體溫和汗?jié)竦募垪l,
被人從狹窄的門縫底下,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塞了進來。紙條停在門內(nèi)的陰影里,
像一片飄落的枯葉。我屏住呼吸,等了幾秒。門外那壓抑的喘息聲似乎遠離了一些,
接著是躡手躡腳、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腳步聲。又等了片刻,確認(rèn)門外再無動靜,
我才緩緩蹲下身,借著門縫外應(yīng)急燈那點慘綠的光,撿起了那張紙條。紙條被揉得皺巴巴,
邊緣沾著一點暗紅的、像是干涸血跡的污漬。展開,
上面是用一種極度潦草、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寫下的字跡,
每一個筆畫都帶著顫抖的恐懼:【林晚!快逃!??!別信任何人??!他們在把你做成標(biāo)本!!
!目標(biāo)是“永恒的白月光”?。。∏f別去標(biāo)本室?。?!——陳默】陳默?
那個坐在我左前方,手抖得掐出月牙印的班長?他的字跡我認(rèn)得,課代表收作業(yè)時見過。
紙條上的信息如同冰錐,狠狠鑿進腦海。標(biāo)本?永恒的白月光?目標(biāo)…是我?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就在這時——“咚!咚!咚!
”沉重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腳步聲,毫無預(yù)兆地在走廊盡頭響起!
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地板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呻吟。是巡夜的“宿管”。腳步聲不疾不徐,
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我所在的這間宿舍走來!越來越近!那沉重的壓迫感,隔著薄薄的門板,
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洶涌而至!糟了!陳默塞紙條的動靜…被發(fā)現(xiàn)了!心臟驟然縮緊!
我猛地直起身,后背緊緊抵住冰涼的門板,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規(guī)則三:【禁止以任何形式傷害其他同學(xué)】。陳默塞紙條,算不算“傷害”?
規(guī)則七:【禁止回應(yīng)告白或示好】…紙條算不算“示好”?無論哪一條,被堵在宿舍里,
都是死局!腳步聲停在了門外。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門外,
粗重的、帶著鐵銹味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一股冰冷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血腥的惡臭氣息,
絲絲縷縷地從門縫底下滲透進來。它在聽。它在判斷。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睡衣。
我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掃過狹小的宿舍——四張上下鋪,空無一人(規(guī)則下,
熄燈后必須回自己床位?我的床位在靠窗的上鋪),慘淡的月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
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目標(biāo)明確地轉(zhuǎn)向了隔壁宿舍!
沉重的敲門聲響起,伴隨著一個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喉嚨的、毫無感情的聲音:“查寢。
開門?!备舯谒奚醾鱽韷阂值綐O致的抽泣聲和窸窸窣窣的動靜。機會!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
像一道無聲的影子,猛地?fù)湎蚍块g內(nèi)側(cè)、那扇蒙著厚厚灰塵的窗戶!
老舊的插銷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我用力一推!“嘩啦!
”玻璃碎裂的脆響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冰冷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夜風(fēng)猛地灌入!
我毫不猶豫,單手撐住窗臺,身體如同輕盈的貍貓,翻了出去!碎裂的玻璃劃破了手臂,
帶來一陣刺痛,但我毫不在意。身體落地的瞬間,我立刻伏低,
借著宿舍樓墻根下濃重的陰影,像一道無聲的流煙,
朝著與走廊腳步聲相反的方向——那棟在慘淡月光下輪廓模糊、散發(fā)著不祥死寂的獨立小樓,
狂奔而去!標(biāo)本室!身后,宿舍樓里傳來宿管那非人的、被激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