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區(qū)。
時間仿佛在這里凝固,沉淀下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破敗與荒涼。
狹窄的巷道如同迷宮,兩側(cè)是高低錯落、搖搖欲墜的舊式磚木小樓。
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暗紅的磚石,如同潰爛的傷口。
枯黃的雜草從石板路的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在初冬的寒風里瑟瑟發(fā)抖。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腐朽木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的陳舊氣味。
我裹緊了身上最厚的羽絨服,圍巾拉高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
每一步落下,都激起細微的塵土。
四周安靜得可怕。
沒有尋常老城區(qū)的市井喧囂,沒有孩子的嬉鬧,甚至連一聲鳥鳴都聽不見。
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巷子里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毛的空洞感。
陳氏故宅,就蜷縮在這片死寂區(qū)域的深處。
一座曾經(jīng)顯赫、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和恐怖傳說的兇地。
越靠近目的地,那股無形的壓抑感就越發(fā)沉重。
仿佛空氣本身都變得粘稠冰冷,吸進肺里帶著沉甸甸的寒意。
終于,穿過最后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巷道,眼前豁然……或者說,更加陰郁地“開朗”。
一片相對空曠的、雜草叢生的荒地中央,矗立著一座龐大而破敗的宅院。
高高的青磚院墻早已坍塌了大半,殘余的部分也布滿了焦黑的火燎痕跡和縱橫交錯的裂縫,像垂死巨獸嶙峋的肋骨。
兩扇厚重的、曾經(jīng)朱漆如今只剩下斑駁黑褐色的木制大門,其中一扇斜斜地耷拉著,僅靠腐朽的門軸勉強維系,在風中發(fā)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呻吟。
另一扇則早已不見蹤影,留下一個黑洞洞的、如同擇人而噬巨口的門洞。
門楣上方,一塊同樣焦黑殘破的匾額歪斜地掛著,勉強能辨認出半個“陳”字。
整座宅院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混雜著焦糊味、霉爛味和更深沉陰冷氣息的死氣。
這就是陳氏兇宅。
僅僅是站在那片荒地的邊緣,一股比謝凜帶來的陰寒更加污穢、更加令人作嘔的寒意,就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腳踝纏繞而上。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真的要進去嗎?
就在恐懼幾乎要壓倒決心的瞬間——
一股熟悉的、清冽而純粹的冰冷氣息,如同無形的屏障,驟然在我身周彌漫開來!
瞬間驅(qū)散了那股纏繞上來的、屬于兇宅的污穢陰寒!
是謝凜!
雖然看不到他,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就在這里!
在我身邊!
那股氣息帶著一種警告的意味,冰冷地掃過前方黑洞洞的門洞,仿佛在震懾著什么。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注入我的腦海:
「進去?!?/p>
「我開路。」
沒有聲音,只有這冰冷的意志。
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也帶來一絲孤注一擲的勇氣。
不再猶豫,邁開腳步,踏入了那片荒草叢生的院子。
腳下的枯草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脆響。
越靠近那黑洞洞的門洞,那股污穢陰冷的氣息就越發(fā)濃重,仿佛有無數(shù)雙充滿惡意的眼睛在殘垣斷壁的陰影里窺視。
但環(huán)繞在我身周那股屬于謝凜的清冽寒氣,始終穩(wěn)固地存在著,如同一個無形的保護罩,將那些試圖滲透過來的惡意和陰冷死死隔絕在外。
踏入大門。
光線瞬間暗了下來。
宅院內(nèi)部比外面看到的更加破敗不堪。
前庭滿地狼藉,散落著燒焦的房梁、破碎的瓦礫和厚厚的、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灰塵與鳥糞。
幾叢生命力頑強的荊棘從瓦礫堆里探出猙獰的枝椏。
正廳的屋頂塌了大半,幾根焦黑的木柱孤零零地支棱著,指向鉛灰色的天空,像巨獸死去的骸骨。
空氣中那股焦糊和霉爛的氣味更加濃烈,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左轉(zhuǎn),穿廊?!贡涞囊饽钤俅卧谀X海響起,如同精準的導航。
我立刻轉(zhuǎn)向左邊一條相對完好的、通向內(nèi)院的穿廊。
穿廊的頂棚也多有破損,陽光從破洞中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光柱里塵埃飛舞。
廊下更顯陰暗潮濕,腐朽的木質(zhì)欄桿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停。」
意念傳來。
我立刻頓住腳步。
目光順著意念的指引,看向穿廊一側(cè)的墻壁。
那里掛著一幅早已褪色、布滿霉斑和蟲蛀痕跡的巨型山水畫,畫紙破損嚴重,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圖樣。
「畫后,暗格?!?/p>
我走上前,屏住呼吸。
指尖觸碰到那幅破敗的畫,冰冷而滑膩的觸感讓人頭皮發(fā)麻。
小心翼翼地將其掀起一角。
果然!
畫的后面,墻壁上鑲嵌著一個極其隱蔽的、約莫書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
我強忍著不適,拂去灰塵,露出暗格表面——一塊嚴絲合縫的、雕刻著簡單云紋的青石板。
沒有鎖孔,似乎只是嵌入墻體的。
「推開?!怪x凜的意念簡潔明了。
我伸出雙手,抵住冰冷的石板邊緣,用力!
石板比想象中沉重得多,而且似乎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卡住。
就在我發(fā)力推搡的瞬間——
“嗚——!”
一聲凄厲、怨毒、仿佛無數(shù)人重疊在一起的尖嘯,猛地從穿廊深處爆發(fā)出來!
如同無形的音波炸彈,狠狠撞入我的腦海!
眼前瞬間發(fā)黑,太陽穴針扎般劇痛!
與此同時,穿廊兩側(cè)的陰影里,數(shù)道扭曲的、散發(fā)著濃烈怨毒和污穢氣息的黑影,如同被驚動的毒蟲,猛地向我撲來!
帶著刺骨的陰風和令人作嘔的腥臭!
是盤踞在這兇宅里的怨靈!
“??!”我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后退。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環(huán)繞在我身周那股屬于謝凜的清冽寒氣,驟然爆發(fā)!
冰冷的白光如同實質(zhì)的沖擊波,以我為中心猛地炸開!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冰雪!
那些撲到近前的扭曲黑影,被白光掃中,瞬間發(fā)出更加凄厲刺耳的尖嘯,如同被投入油鍋,劇烈地翻滾、扭曲、變淡!
空氣中彌漫開焦糊的惡臭。
白光一閃即逝。
撲來的怨靈黑影如同被狂風卷過的煙霧,慘叫著四散潰逃,消失在穿廊深處的陰影里。
那股恐怖的音波沖擊也隨之消散。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大口喘著粗氣。
剛才那一瞬間的死亡威脅,真實得可怕。
「廢物?!贡涞囊饽钤谀X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繼續(xù)?!?/p>
是謝凜。
他出手了。
雖然他的評價依舊冰冷刻薄,但……他救了我。
這個認知,讓劫后余生的心悸中,莫名地摻雜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甩甩頭,壓下混亂的念頭,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暗格上。
剛才的推力似乎松動了卡榫。
這一次,我用力一推!
“咔噠?!?/p>
一聲輕響。
沉重的青石板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更加濃郁、更加陳腐的紙張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暗格內(nèi)部空間不大,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扁平的、同樣覆蓋著厚厚灰塵的紫檀木長匣。
匣子上沒有鎖,只有一個小小的銅質(zhì)搭扣。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就是它嗎?
真正的謝家婚書?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拂去匣子上的積塵,露出底下深紫近黑的木質(zhì)紋理,觸手冰涼。
指尖搭上那個小巧的銅質(zhì)搭扣。
冰涼。
輕輕一挑。
搭扣彈開。
我緩緩掀開了紫檀木匣的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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