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CBD的玻璃幕墻把夕陽折射成碎金，孟蕓汐踩著高跟鞋走出悅熙娛樂的旋轉(zhuǎn)門時，手機剛好震動起來。是母親的視頻電話，屏幕里月月舉著蠟筆涂鴉，奶聲奶氣地喊“媽媽”，小臉上沾著幾點靛藍顏料。
“等媽媽十分鐘，這就來接我們小畫家?！彼龑χ聊恍α诵Γ讣庠谠略卤羌馓擖c了下。車窗外的車流像融化的糖漿，緩緩淌過霓虹燈初亮的街道，她松了松襯衫領(lǐng)口，今天剛敲定新劇男二，合同細節(jié)磨了整整一下午，太陽穴還在隱隱發(fā)漲。
母親家的防盜門總是虛掩著，推開時飄來糖醋排骨的香氣。月月正趴在客廳地毯上，把彩紙撕成星星貼在硬紙板上，聽見動靜立刻撲過來抱住她的腿：“媽媽你看！”
孟蕓汐彎腰抱起女兒“真好看，我們先把星星收起來好不好？要吃飯了?！?/p>
母親端著水果盤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跟你說了別總哄她，那事……”
“媽，吃飯吧?！泵鲜|汐打斷她，把月月放在兒童椅上，“今天排骨燉得真香?！?/p>
晚飯時月月嘰嘰喳喳說幼兒園的趣事，說自己畫的全家福得了小紅花，孟蕓汐耐心聽著，偶爾夾塊排骨剔掉骨頭遞過去。母親幾次想開口說什么，都被她用話題岔開了。
回到家，給月月洗澡時，小家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攥著她的衣角嘟囔：“媽媽別加班了好不好？”孟蕓汐用浴巾裹著女兒抱到床上，哼著搖籃曲拍她后背，直到那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才輕手輕腳帶上門。
客廳一下子靜下來，只有冰箱制冷的嗡鳴。孟蕓汐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會兒呆，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她起身拉開酒柜，里面擺著以前收藏的威士忌，瓶身上落了層薄灰。她拿出兩只水晶杯，倒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冰塊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第一口酒滑過喉嚨時帶著灼燒感，她皺了皺眉，卻又忍不住喝了第二口。白天在公司雷厲風(fēng)行，對著投資人和導(dǎo)演侃侃而談，可到了夜里，那些被強撐著壓下去的情緒總會冒出來——比如看到月月畫的全家福時，心臟猛地一縮的疼。
酒瓶見了底，她臉頰發(fā)燙，眼前的家具開始晃悠。手機在茶幾上震動，屏幕上跳躍著“許青棠”三個字，她摸索著接起來，打了個長長的嗝：“喂？嗝……誰啊……”
“還能有誰，”電話那頭傳來許青棠帶著笑意的聲音“聽這動靜，又偷喝獨酒呢？”
孟蕓汐把臉頰貼在冰涼的茶幾上，含糊不清地說：“沒……沒偷喝……就是睡不著……嗝……”
“又想起謝云澤了？”許青棠的聲音沉了沉。
“才沒有，”孟蕓汐梗著脖子反駁，眼淚卻突然涌上來，“我就是……就是覺得月月太可憐了……她畫全家福，把我們?nèi)齻€都畫上了……”話說到一半，被自己的哭聲打斷。
許青棠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她剛從酒吧出來，晚風(fēng)卷著桂花香氣撲在臉上，手里還捏著那本改了七遍的劇本?！靶辛?，別喝了，趕緊睡覺去?！彼啪徚苏Z氣，“明天我請你吃早茶，順便給你看看新改的結(jié)局?！?/p>
“嗯……”孟蕓汐掛了電話，晃晃悠悠站起來，扶著墻往臥室走。經(jīng)過月月房間時，她推開門看了眼，月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女兒臉上，小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夢。她輕輕帶上門，躺倒在自己床上，酒勁翻涌上來，意識很快模糊了。
許青棠站在自家陽臺上，看著遠處寫字樓的燈光。手里的劇本被夜風(fēng)掀得嘩嘩響，第32頁上，被她劃了又改，改了又劃。手機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和孟蕓汐的通話記錄。
她點開通訊錄，找到劇組場務(wù)的電話撥過去?！拔?，小張，”她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干脆，“明天讓道具組再去學(xué)校看看，教室的黑板報得重新畫，現(xiàn)在這個沒有感覺。場景搭建好就通知演員進組，先拍定妝照和宣傳片，下周我要看到成片。”
掛了電話，她靠在欄桿上，捏了捏發(fā)脹的太陽穴。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助理發(fā)來的郵件，她忽然笑了笑，轉(zhuǎn)身回了客廳，把劇本攤在桌上，拿起紅筆在第32頁寫下：“那天的風(fēng)很軟，吹得人想把藏了很久的話，全都講給你聽?！?/p>
凌晨一點，孟蕓汐在渴意中醒來，頭痛得像要炸開。她摸黑走到客廳倒水，看見茶幾上散落的酒杯和空酒瓶，突然想起昨晚的電話，臉頰發(fā)燙。窗外的城市依舊亮著，遠處傳來鳴笛聲，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車燈匯成的河流。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許青棠發(fā)來的消息：“夢見以前了，明天早茶點你愛吃的蝦餃?！泵鲜|汐笑了笑，回了個“好”。
月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點涼意。她想起許青棠說過，青春里的暗戀就像兵荒馬亂，一個人扛著所有的心動和忐忑，不知道終點在哪里。可現(xiàn)在她覺得，比起那些藏在心底的話，能有個人陪你把兵荒馬亂走成歲月靜好，才更難得。
回到臥室時，她又看了眼月月，小家伙翻了個身，咂咂嘴，睡得很香。孟蕓汐躺在女兒身邊，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很快又睡著了。這次沒有做夢，一夜安穩(wěn)。
第二天早上七點，許青棠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孟蕓汐家門口，手里提著剛買的早茶。孟蕓汐穿著家居服開門，眼下還有淡淡的青黑，看見她手里的蝦餃，忍不住笑了：“算你有良心?！?/p>
“趕緊吃，吃完跟我去劇組看看?！痹S青棠把保溫盒放在桌上，“你去給把把關(guān)?！?/p>
月月被香味吵醒，揉著眼睛從房間跑出來：“青棠姨姨！”
“我們月月又長高了！”許青棠彎腰抱起她，在她臉上親了口，“姨姨給你帶了流沙包?！?/p>
孟蕓汐看著她們鬧作一團，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暖意從胃里慢慢散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塵埃在光柱里跳舞，一切都安靜又明亮。她知道那些過不去的坎，總會在這樣的清晨里，被蝦餃的香氣和朋友的笑聲，慢慢熨燙平整。
許青棠突然把劇本塞給她：“看看這個結(jié)局，比之前的好?！?/p>
孟蕓汐翻開，之前男主角說“只是，暗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現(xiàn)在他笑著對她說“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兵荒馬亂里”。她抬起頭，看見許青棠沖她眨了眨眼，帶著點溫柔。
“挺好的，”孟蕓汐輕聲說，嘴角揚起一個釋然的弧度。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她們身上，也落在那本攤開的劇本上，仿佛在說，所有兵荒馬亂的過往，終會被歲月溫柔接住。
劇組開機儀式的紅綢還飄在風(fēng)里，許青棠踩著晨光走進片場時，場務(wù)正指揮著工作人員把“《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開機大吉”的背景板往高處抬。她剛站定，就看見孟蕓汐的車停在不遠處，黑色西裝套裙襯得她身形利落，手里還提著給劇組帶的咖啡。
“孟總倒是比我還積極?！痹S青棠迎上去，接過她手里的袋子往導(dǎo)演組遞，“剛還在跟副導(dǎo)說，咱們女主角的狀態(tài)越來越穩(wěn)了。”
孟蕓汐的目光掃過片場，道具組正在調(diào)整教室場景的課桌椅，陽光透過布景板的窗戶灑進來，落在泛黃的黑板報上——那是許青棠特意要求加的細節(jié)，用白色粉筆寫著“距離高考還有100天”?！拔揖褪莵砜纯催M度，”她語氣淡淡，視線卻落在角落里背劇本的江語穎身上，“你們選的人確實不錯?！?/p>
江語穎聽到動靜抬頭，手里的劇本還卷著邊，顯然是翻了無數(shù)遍。她快步走過來，對著孟蕓汐微微躬身：“孟總上午好?！毙」媚镅鄣讕е疽沟募t血絲，卻亮得驚人，像藏著星子。
“不用拘謹(jǐn)，”孟蕓汐難得放緩了語氣，指了指她手里的劇本，“看得很認真，有上進心是好事。”
許青棠在一旁打趣：“孟總這是要給我們加雞腿？”
“雞腿哪夠?！泵鲜|汐挑眉，“等戲拍完了，我讓人策劃個綜藝，放松幾天，也算慶功了?！?/p>
“那我可就記著了。”許青棠笑著應(yīng)下，轉(zhuǎn)頭對江語穎說，“聽見沒？好好拍，拍完就能有新工作了?！?/p>
江語穎眼睛更亮了，用力點頭：“一定不辜負孟總和許編的期望?！?/p>
正說著，片場入口傳來一陣騷動，江虞提著個大紙袋走進來，黑色襯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腕上的銀鏈。他先是沖許青棠眨了眨眼，才轉(zhuǎn)向孟蕓汐：“孟董也來探班？看來我妹妹面子不小?！?/p>
“是你妹妹自己爭氣?！泵鲜|汐看向他手里的紙袋，“又給你妹妹送什么好東西了？”
“剛從奶茶店拐過來的，給劇組的人分點甜水?！苯莅汛舆f給旁邊的場務(wù)，“小穎，跟你說了多少遍，有事兒給我打電話，別硬扛。”
江語穎正在翻劇本的手頓了頓，小聲嘟囔：“我是上戲優(yōu)秀畢業(yè)生，這點事兒算什么?！?/p>
“優(yōu)秀畢業(yè)生也得吃飯?！苯萸昧饲盟念~頭，又轉(zhuǎn)向孟蕓汐，“我剛在門口看了眼，其他演員還沒到？”
許青棠撇撇嘴：“都通知了，來不來就看他們自己的覺悟。我讓語穎先拍個人海報和單人戲份，不耽誤進度?！?/p>
孟蕓汐沒接話，拉著許青棠往道具間走，壓低了聲音：“聽說我那個前夫去找你了？”
“你消息倒是靈通。”許青棠靠在堆著校服的道具架上，“上禮拜約我喝酒，安晴也在，三個人干坐著喝了半瓶威士忌?！?/p>
“他沒提我和月月？”孟蕓汐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件藍白校服。
“一個字都沒提?！痹S青棠看著她緊繃的側(cè)臉，“怎么，還惦記？”
“誰惦記了。”孟蕓汐別過臉，語氣卻軟了下來，“我就是想知道，他現(xiàn)任……哦不對，他現(xiàn)在單身，那些小姑娘不得往他身上撲？”
“你管他呢?！痹S青棠嗤笑一聲，“謝云澤那種人，離了誰都能活。倒是你，聽說綜藝要請他？”
孟蕓汐皺眉：“我也是剛聽秘書說的，那導(dǎo)演不知道抽了什么風(fēng)，說謝云澤投資了一大筆，非要他來當(dāng)飛行嘉賓?！?/p>
“來就來唄?！痹S青棠拍了拍她的肩，“難不成你還怕他？”
“我怕他？”孟蕓汐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眼尾都紅了，“到時候我非得好好打他的臉，讓他知道離了他我過得有多好！”
“行行行，打他臉?！痹S青棠笑著安撫，“不過先說好，等他把投資款打過來再動手，別跟錢過不去。”
孟蕓汐被她逗笑了，心里那點郁氣散了大半：“放心，我才不傻。說起來，當(dāng)初跟他離婚真是我這輩子最對的決定，錯就錯在當(dāng)初瞎了眼?！?/p>
“翻篇了翻篇了?！痹S青棠轉(zhuǎn)移話題，“孟玉堂那事怎么說？”
“先雪藏一段時間，送去培訓(xùn)部磨磨性子?！泵鲜|汐語氣冷下來，“上次的事剛壓下去，再不安分點，就別想在圈里混了?！?/p>
“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痹S青棠剛說完，就看見江語穎抱著奶茶過來，連忙朝她招手，“我們小女主角來了，快嘗嘗你哥帶來的奶茶。”
江語穎把一杯珍珠奶茶遞給孟蕓汐，又給許青棠拿了杯楊枝甘露，小聲說：“謝謝孟總，謝謝青棠姐。”
“跟你哥一樣客氣。”許青棠接過奶茶，“快去準(zhǔn)備吧，攝影師說光線正好，該拍海報了。”
江語穎點點頭，轉(zhuǎn)身時撞見江虞，他正靠在墻邊看手機，見妹妹過來，揚了揚下巴：“我得回公司了，下午還有個會?！?/p>
“這么快就走？”江語穎從包里拿出塊全麥面包塞給他，“剛買的，路上吃?！?/p>
江虞捏了捏她的臉：“還是我妹疼我?！彼D(zhuǎn)頭跟孟蕓汐道別，“孟董，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看拍攝?！庇譀_許青棠擠了擠眼，才轉(zhuǎn)身離開片場。
江虞開車沒回公司，反而拐去了市中心的酒吧。下午的酒吧沒什么人，只有吧臺后坐著個調(diào)酒師在擦杯子。他剛點了杯威士忌，眼角余光就瞥見角落里坐著個戴鴨舌帽和口罩的人，身形有點眼熟。
“小孟？”江虞走過去，一看果然是孟玉堂，“你怎么在這兒？”
孟玉堂嚇了一跳，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氣，連忙拉他坐下：“江哥，我就是來喝兩杯……最近心里煩。”
江虞看著她全副武裝的樣子，皺了皺眉：“跟我來包廂說?！?/p>
進了包廂，孟玉堂才摘下鴨舌帽，露出亂糟糟的頭發(fā)：“江哥，我真的能復(fù)出嗎？我怕網(wǎng)上那些罵聲……”
“怕什么。”江虞拿起酒瓶直接吹了一大口，“公關(guān)部早就開始處理了，等風(fēng)頭過了，給你安排個綜藝常駐，保證讓你重新圈粉?！?/p>
“真的？”孟玉堂眼睛亮起來，也拿起一瓶酒灌了下去，“謝謝江哥！我就知道公司不會放棄我的?！?/p>
江虞笑了笑，沒說話。他知道孟玉堂這次闖的禍不小，要不是孟蕓汐念著她是自家遠房親戚，早就被雪藏到過期了。他正想再叮囑幾句，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照片——正是他和孟玉堂在包廂里碰杯的畫面，角度刁鉆，顯然是被人偷拍了。
照片下面還附了一行字：“江部長真是體恤下屬，不過悅熙娛樂的藝人在酒吧買醉，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江虞的臉色沉了下來。他認得這個拍照角度，是酒吧最角落的位置，能在這個時間點蹲在這里，還精準(zhǔn)地拍下這張照片……除了謝云澤的人，他想不出第二個人。
他捏緊手機，指節(jié)泛白?？磥碇x云澤這次回來，不止是為了參加綜藝。
而此時的片場，孟蕓汐正看著江語穎拍海報。鏡頭里的小姑娘穿著藍白校服，坐在窗邊看書，陽光落在她發(fā)梢，許青棠湊過來說：“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沒什么。”孟蕓汐收回目光，“就是覺得，年輕真好?！?/p>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是謝云澤發(fā)來的一張照片——江虞和孟玉堂在酒吧碰杯，背景里的酒瓶格外顯眼。
謝云澤還附了句話：“孟總，你公司的人，好像不太懂規(guī)矩啊?！?/p>
孟蕓汐的指尖冰涼，她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云層很厚，像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