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下透出微弱的燈光。
他停在門前,抬起手,沒有按門鈴,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重的砸門聲在安靜的走廊里如同驚雷炸響。
門內(nèi)傳來一陣慌亂的窸窣聲,一個帶著睡意和被打擾的不悅的男聲響起:“誰啊?!大晚上的!”
“開門!”林遠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像野獸的咆哮。
門內(nèi)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門被拉開一條縫,楊哲那張帶著不耐煩的、睡眼惺忪的臉出現(xiàn)在門后。
他只穿著一件酒店的白色睡袍,腰帶松松垮垮地系著,露出結(jié)實的胸膛。
當(dāng)他看清門外站著的、如同地獄修羅般的林遠時,臉上的不耐煩瞬間變成了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是你?你想干……”楊哲的話音未落。
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怒火、屈辱、絕望,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fā)!
林遠像一頭發(fā)狂的雄獅,怒吼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開了房門!
巨大的沖擊力讓穿著拖鞋的楊哲踉蹌著后退,撞在房間的衣櫥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林遠?!你瘋了嗎?!”臥室里傳來李薇驚恐變調(diào)的尖叫。
林遠根本無暇去看她。
他的眼睛里只有楊哲!
這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掠奪者!
這個將他最后一點尊嚴和生活希望徹底碾碎的混蛋!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撲了上去,沉重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狠狠砸在楊哲那張錯愕的臉上!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楊哲的頭猛地偏向一邊,鼻血瞬間飚射出來,染紅了他白色的睡袍領(lǐng)口。
他發(fā)出一聲痛哼,但眼中也瞬間燃起了兇狠的戾氣。他畢竟不是文弱書生,猛地一腳踹在林遠的小腹上。
劇痛傳來,林遠悶哼一聲,動作一滯。楊哲趁機掙脫,反手一拳砸在林遠的顴骨上。
眼前金星亂冒,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但這劇痛反而更加刺激了林遠骨子里的兇性!
童年被欺負時壓抑的怒火,少年時面對王強的恐懼轉(zhuǎn)化成的狠勁,失業(yè)帶來的巨大屈辱,還有此刻親眼目睹背叛的滔天恨意,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
“啊——!”林遠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完全不顧身上的疼痛,再次撲了上去!
拳頭像雨點般落下!
砸在楊哲的頭上、臉上、身上!
每一拳都傾注著他所有的絕望和憤怒!他要把這個摧毀了他一切的男人撕碎!
砸爛!
“住手!林遠你住手!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李薇裹著被單,驚恐地哭喊著撲上來,試圖拉開林遠,卻被林遠粗暴地一把甩開,跌倒在地毯上。
楊哲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抱著頭蜷縮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鮮血染紅了他的睡袍和昂貴的地毯。
林遠騎在他身上,雙眼赤紅,拳頭高高舉起,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就要再次落下!
他要殺了他!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叮鈴……”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從他因劇烈動作而敞開的襯衫口袋里傳出。
一顆圓潤的、帶著金紅色紋路的玻璃珠子,滾落出來,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地彈跳了幾下,滾到了他染血的拳頭下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林遠高高舉起的拳頭,懸在了半空。
他布滿血絲、充滿狂暴殺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顆靜靜躺在地毯上的玻璃珠。
昏黃的燈光下,“晚霞”的中心,那縷金紅的紋路,像一道凝固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光,刺破了他眼前的猩紅血霧。
母親躺在血泊中,死死攥著他的手,眼神渙散卻帶著最后的力量:“……別……別像……你父親……”
余春曉在黑暗的防空洞里,將這顆珠子放在他掌心,聲音平靜而有力:“攥緊它……感覺它的硬……它不能幫你打跑壞人,但它能提醒你,你手里還握著一點東西呢……”
奶奶佝僂著背,在昏暗的燈光下糊著紙盒,渾濁的眼睛看著他:“……星星……罐子……莫丟……”
那些遙遠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如同驚雷,在他狂暴的心湖上炸響!
他像父親嗎?
那個酗酒、家暴、最終搶走存折消失無蹤的懦夫和混蛋?
那個用拳頭和暴力發(fā)泄無能的男人?
不!
高舉的拳頭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響聲。
他看著身下滿臉是血、驚恐萬狀的楊哲,看著跌坐在地、衣衫不整、哭得梨花帶雨的李薇,看著這奢華房間里的一片狼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愴和前所未有的自我厭惡,像冰水般瞬間澆滅了他所有的怒火。
他不能變成那樣的人。
他攥緊的,不該是毀滅的拳頭,而應(yīng)該是……那點微弱的、屬于自己的光。
哪怕這光,只是一顆冰冷的玻璃珠子。
林遠猛地松開拳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他像卸掉了全身的骨頭,頹然地從楊哲身上滾落下來,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混合著楊哲痛苦的呻吟和李薇壓抑的哭泣。
他伸出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從染了點點血跡的地毯上,撿起了那顆“晚霞”玻璃珠。
冰涼的珠子緊緊貼著他滾燙的掌心,那堅硬光滑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貫穿了他麻木的神經(jīng)。
他撐著墻壁,艱難地站起身。
沒有再看地上的楊哲,也沒有再看哭泣的李薇一眼。
他的目光空洞地掠過這間充滿背叛、暴力和奢靡氣息的房間,仿佛在看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骯臟的舞臺布景。
他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踉蹌地走向門口。
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仿佛踩在刀尖上。
“林遠……”李薇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充滿了恐懼、愧疚和一絲絕望的挽留。
林遠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
他拉開那扇厚重的、隔開了兩個世界的房門,走了出去,反手輕輕地將門帶上。
“咔噠?!?/p>
一聲輕響,隔絕了身后的一切。
走廊里依舊安靜,燈光慘白。
他像個游魂,踉蹌地走進電梯,按下1樓。
電梯平穩(wěn)下降,鏡面墻壁映出他此刻的模樣:頭發(fā)凌亂,臉上青紫,嘴角破裂滲著血絲,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只有緊緊攥在手心的那顆玻璃珠,在燈光下折射出一縷微弱、卻固執(zhí)的光芒。
走出君悅酒店金碧輝煌的旋轉(zhuǎn)門,深秋冰冷的夜雨毫無預(yù)兆地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瞬間將他澆透,寒意刺骨。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污和淚水,混合著嘴角的咸腥,流進衣領(lǐng)。
他站在瓢潑大雨中,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模糊,變成一片片流動的、虛幻的光斑,像童年防空洞頂棚上那些灰塵組成的、虛假的星空。
他攤開手掌,那顆“晚霞”玻璃珠安靜地躺在掌心,被雨水沖刷得晶瑩剔透,中心那縷金紅的紋路在雨水的折射下,像一道永不熄滅的、微小的火焰。
他緊緊攥住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仿佛攥著這冰冷世界里,唯一屬于他的、最后的信標。
然后,他低下頭,一步一步,走進了城市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雨夜深處。
背影在路燈下拉長,被雨幕吞噬,最終消失在S市迷離而殘酷的燈火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