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光。一片刺眼又模糊的白光。我的眼皮重得像是掛了兩塊鉛,用了全身的力氣,
才勉強撐開一道縫。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動,重影,失焦。過了好久,
那片白光才慢慢凝聚成型,是一盞手術(shù)燈。不,是病房里的無影燈。
耳邊是單調(diào)的“滴、滴”聲,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我聞到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
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是百合,我最討厭的味道,因為它總讓我想起葬禮。
我的身體不屬于我。脖子以下毫無知覺,像一塊被人隨意丟棄的破布。我試著動動手指,
回應(yīng)我的是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指尖瞬間傳遍全身,然后又歸于麻木。就在這片混沌中,
一個稚嫩的童聲清晰地傳了過來?!疤K媽媽,你看,我畫的媽媽醒了!
”這聲音屬于我的兒子,安安。他說,他畫的媽媽醒了。可他喊的,是蘇媽媽。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視野終于清晰。病床邊站著三個人。我的兒子安安,六歲,
穿著一身小西裝,像個小大人。他手里舉著一張畫,畫上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睛睜著。
我的閨蜜蘇曼,穿著一身香奈兒的白色套裙,妝容精致,正一臉溫柔地摸著安安的頭。
她的目光越過安安,落在我臉上,眼神里先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隨即被巨大的、表演出來的驚喜所覆蓋。我的丈夫陳凱,站在蘇曼旁邊,
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他比三年前滄桑了一些,眼角有了細紋,
但穿著打扮卻考究得多。一身高定的西裝,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是我出車禍前,
他磨了我三個月,我才點頭給他買的。他看到我睜開眼,搭在蘇曼腰上的手猛地縮了回去,
臉上的表情在一秒鐘內(nèi)完成了從平靜到震驚再到狂喜的轉(zhuǎn)換?!巴硗?!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陳凱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撲到我的床邊,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熱,也很潮濕,
不知道是汗還是什么。他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字字句句都透著失而復(fù)得的激動?!搬t(yī)生!
醫(yī)生!快來人??!我太太醒了!”我看著他,這個我從大學(xué)時就愛上的男人,
這個我一手扶持,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上市公司董事長的男人。我看著他精湛的演技,
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我的聲帶像是銹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只能看著他,
用眼神告訴他,別演了,我聞到了。我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不是他慣用的古龍水,而是蘇曼最愛用的那款,祖馬龍的藍風(fēng)鈴。三年了,
她的品味還是這么沒長進。醫(yī)生和護士很快涌了進來,對著我做了一系列檢查。
手電筒的光在我瞳孔前晃來晃去,冰冷的聽診器在我胸口移動。我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一動不動。我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zhuǎn)。三年前那場車禍,我和蘇曼都在車上。
一輛大貨車失控撞了過來,我猛打方向盤,將她護在了內(nèi)側(cè)。我最后的記憶,
是她那張驚恐又帶著一絲詭異笑意的臉。再然后,就是現(xiàn)在。醫(yī)生檢查完畢,
表情嚴肅地對陳凱說:“陳先生,林女士的生命體征已經(jīng)平穩(wěn),意識也恢復(fù)了。
但畢竟昏迷了三年,身體機能嚴重退化,語言和行動能力的恢復(fù),
還需要很長時間的康復(fù)治療。你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标悇P連連點頭,
一臉感激:“謝謝醫(yī)生,謝謝你們。只要她能醒過來,我們做什么都愿意。”我聽著他的話,
視線卻落在蘇曼身上。她正蹲下身,抱著安安,柔聲細語地說:“安安你看,媽媽真的醒了,
你高不高興?以后,蘇媽媽和你爸爸,還有媽媽,我們四個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安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頭埋進蘇曼的懷里。
我看到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我的兒子,我的安安,
他看我的眼神,是陌生,是害怕。而蘇曼,我最好的閨蜜,我待她如親姐妹,
她穿著我的衣服,戴著我的首飾,抱著我的兒子,睡著我的丈夫,現(xiàn)在,
還想讓我跟他們“四個人一起生活”。我閉上眼睛。原來地獄不是在死后,而是醒來之后。
醫(yī)生護士離開后,病房里安靜下來。陳凱坐在我的床邊,
開始深情地講述這三年來他過得有多苦。他說他每天都來醫(yī)院陪我說話,風(fēng)雨無阻。
他說公司事務(wù)繁忙,但他一處理完工作就立刻趕來。他說他為了給我治病,
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甚至賣掉了我們市中心的大平層。“晚晚,只要你能回來,
我什么都愿意放棄。錢沒了可以再賺,公司沒了可以再開,但我不能沒有你。
”他握著我的手,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干枯的手背上,滾燙。我看著他,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他的演技,比我們公司投資的那部撲街電影里的影帝,要好太多了。
如果不是他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藍風(fēng)鈴香水味,如果不是蘇曼手上那個明晃晃的婚戒,
我差點就信了。對,婚戒。我沒看錯。蘇曼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鉆戒。款式很眼熟,
是我當(dāng)年親自畫的設(shè)計圖,找比利時的工匠定制的,全世界獨一無二。
那是我送給自己的結(jié)婚禮物?,F(xiàn)在,它戴在了我閨蜜的手上。蘇曼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
她有些不自然地把手往后縮了縮,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落落大方地伸了出來,
對著我笑了笑?!巴硗?,你看,凱哥怕我一個人照顧安安太辛苦,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所以我們領(lǐng)了證。你別誤會,我們都是為了安安,為了能更好地等你回來。
等你康復(fù)了,我們……”她的話沒說完,被我一個冰冷的眼神打斷了。我發(fā)不出聲音,
但我可以用眼睛殺人。蘇曼被我看得打了個哆嗦,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陳凱立刻出來打圓場:“晚晚,你別怪曼曼,都是我的主意。我一個大男人,
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安安那時候還小,離不開人。曼曼她……她真的為你付出了很多。
這三年來,她把安安視如己出,把公司也打理得井井有條?!惫??我的公司,
“智行未來”。那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靠著一份五十頁的策劃案,
從我爸那里拿到第一筆啟動資金,一手一腳創(chuàng)立起來的。陳凱,當(dāng)年只是我的技術(shù)總監(jiān)。
蘇曼,是我的行政助理?,F(xiàn)在,我的丈夫和我的閨蜜,告訴我,
她把我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感覺一股血氣直沖腦門。
監(jiān)測儀器上的心率曲線開始劇烈波動,“滴滴”聲變得急促刺耳?!搬t(yī)生!醫(yī)生!
”陳凱又開始大喊。我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嘶啞的音節(jié)?!皾L……出去。
”聲音很輕,像砂紙摩擦,但足夠清晰。陳凱和蘇曼都愣住了。我盯著他們,一字一頓地,
又重復(fù)了一遍?!皾L?!标悇P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深情的偽裝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大概沒想到,一個植物人醒來后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字。蘇曼的眼圈又紅了,
她拉了拉陳凱的衣袖,委屈地說:“凱哥,晚晚她……她是不是誤會我們了?
她肯定是一時接受不了。我們先出去吧,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倍嗝瓷屏迹嗝瓷平馊艘獍?。
陳凱順著臺階就下,他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有愧疚,有心虛,
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和不耐煩。他扶著蘇曼,帶著安安,離開了病房。安安走在最后,
出門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他卻嚇得一哆嗦,趕緊轉(zhuǎn)身,
緊緊抓住了蘇曼的手。病房的門關(guān)上了。世界終于安靜了。我躺在床上,盯著慘白的天花板。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我不是在哭我的丈夫,
也不是在哭我的閨蜜。我在哭我的兒子。他們不僅奪走了我的一切,還教會我的兒子,
如何害怕他的親生母親。這筆賬,我記下了。2我在醫(yī)院又躺了一個月。這一個月,
是地獄般的康復(fù)訓(xùn)練。每天,護士和康復(fù)師會像對待一個玩偶一樣,掰我的胳膊,壓我的腿。
肌肉撕裂的疼痛,讓我每天都汗流浹背。我一聲不吭。每次疼到極限,
我就想想陳凱那張?zhí)搨蔚哪?,想想蘇曼手上那枚刺眼的鉆戒,
想想我兒子看我時那陌生的眼神。疼痛,就變成了力量。我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恢復(fù)著。
從一開始的無法動彈,到手指能輕微彎曲,再到能勉強握住勺子,自己吃飯。
陳凱和蘇曼每天都會來。他們從不一起,總是錯開時間。陳凱來的時候,會跟我聊公司。
他會輕描淡寫地說一些公司遇到的困難,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告訴我他又是如何力挽狂瀾,
簽下大單。言下之意,沒有他,公司早就垮了。我聽著,從不說話,只是在心里冷笑。
他提到的那些所謂“困難”,不過是我三年前就預(yù)見并做好了預(yù)案的行業(yè)波動。
他所謂的“力挽狂瀾”,不過是按部就班地執(zhí)行我留下的B計劃。他把我當(dāng)傻子,
一個昏迷三年,與世隔絕的傻子。蘇曼來的時候,會跟我聊安安。她會拿出手機,
給我看安安的視頻。視頻里,安安在彈鋼琴,在畫畫,在參加學(xué)校的運動會。每一次,
蘇曼都像一個完美的母親,陪在他身邊。她會溫柔地對我說:“晚晚,你看,安安多棒。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當(dāng)成親生兒子一樣疼愛。
”我看著視頻里那個離我越來越遠的小小身影,心如刀割。但我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我學(xué)會了隱藏。在沒有足夠力量反擊之前,我必須當(dāng)一個合格的,癱瘓的,無害的前妻。
一個月后,醫(yī)生通知我可以出院了。出院那天,陳凱和蘇曼一起來接我。我坐著輪椅,
被護士推了出來。陳凱立刻上前,從護士手里接過輪椅,體貼地為我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晚晚,我們回家。”他說。我看著他,終于開口說了蘇醒后的第二句話:“哪個家?
”陳凱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恢復(fù)自然:“當(dāng)然是我們的新家。你忘了嗎,我跟你說過,
為了給你治病,山頂那套別墅已經(jīng)賣了。我另外給你租了一套安靜的公寓,方便你靜養(yǎng)。
”給我租的。這個用詞很巧妙。我沒再說話。車子一路向西,離市中心越來越遠。最后,
在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舊小區(qū)門口停下。陳凱推著我下車,蘇曼跟在后面,
手里提著幾個購物袋,像是順路過來視察的女主人。我們走進一棟沒有電梯的樓。
陳凱費力地把我和輪椅一起搬上了三樓。門打開,
一股混合著灰塵和廉價香薰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一個大概五十平米的一居室。
家具都是最簡單的款式,看起來像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蛷d的窗戶對著另一棟樓的墻壁,
采光極差。這就是我的“新家”。我,林晚,身家?guī)资畠|的科技公司創(chuàng)始人,未來的女首富。
現(xiàn)在,住在一個比我以前衣帽間還小的老破小里。陳凱把我推到沙發(fā)前,
有些尷尬地解釋:“晚晚,這里是舊了點,但環(huán)境清靜。主要是離康復(fù)中心近,
方便你做治療。你放心,等公司資金周轉(zhuǎn)過來,我馬上就換個大房子。”我看著他,
內(nèi)心毫無波瀾。鳳凰男的嘴臉,我今天算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骨子里的自卑和摳門,
是刻在基因里的。就算他現(xiàn)在身家上億,也還是會為了省點錢,
把我這個“廢人”安置在這種地方。蘇曼這時走了過來,她將手里的購物袋放在茶幾上,
從里面拿出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巴硗?,你看,我給你買了些新衣服。
你以前那些職業(yè)裝都太嚴肅了,現(xiàn)在好好休養(yǎng),穿點舒服的。”她一邊說,
一邊抖開一件粉色的運動服。標簽都沒拆,上面印著一個我從沒聽說過的牌子。
她接著說:“你以前的衣服,都放在山頂別墅的衣帽間里。后來賣房子的時候,
打包捐給山區(qū)了。我想,你肯定也希望那些昂貴的衣服能發(fā)揮一點價值,對嗎?
”她笑得溫柔又無害。我的心,卻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她捐掉了我所有的衣服。
那些我親自挑選的面料,那些我飛去巴黎找設(shè)計師定制的套裝,
那些我每一次成功談判后獎勵自己的戰(zhàn)袍。她在抹去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我看著她,
突然笑了。“蘇曼?!蔽逸p聲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我會主動跟她說話。
“晚晚,怎么了?”我指了指她身上那件白色的香奈兒套裙,輕聲說:“你這件衣服,
是秋天的款吧?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穿過季的衣服?!碧K曼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接著說:“還有你這個包,愛馬仕的kelly,鱷魚皮的。很難買,
配貨都要配一百多萬吧?陳凱對你真好。不像我,當(dāng)年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
一個LV的帆布包用了五年,都磨出了毛邊。是不是啊,陳凱?”我轉(zhuǎn)頭看向陳凱。
他的臉色比蘇曼還難看。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心理素質(zhì)這么差。才說了兩句話,
就快掛不住了?!巴?..晚晚,你剛醒,別想太多。”陳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錢都是身外之物,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薄澳阏f得對?!蔽尹c點頭,
然后把目光移回蘇曼身上,“所以,我的錢,你們花得還開心嗎?”空氣瞬間凝固了。
蘇曼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抓著衣角,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巴硗恚?/p>
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會上我老公的床,戴我的婚戒,住我的房子,
花我的錢,還教我的兒子管自己叫媽嗎?”我一字一頓地問。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
狠狠扎在他們虛偽的臉皮上?!芭?!”一聲脆響。陳凱把一個東西狠狠地摔在了茶幾上。
是一張銀行卡?!傲滞?!”他連名帶姓地吼我,臉上再也沒有了絲毫偽裝,只剩下惱羞成怒,
“你不要不知好歹!這三年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醫(yī)院了!公司也早就破產(chǎn)了!
你現(xiàn)在能醒過來,能住在這里,是我給你留的最后一點體面!”他指著那張卡,
喘著粗氣說:“這里面有五萬塊。密碼是六個八。以后每個月我都會給你打生活費。
你給我安分一點,別再發(fā)瘋!”說完,他拉起還在嚶嚶哭泣的蘇曼,頭也不回地走了。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甩上。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坐在輪椅上,看著茶幾上那張銀行卡,
和旁邊那堆廉價的衣服。五萬塊。這是我應(yīng)得的“體面”。我笑了。笑著笑著,
眼淚就流了下來。這不是悲傷的眼淚,是憤怒。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狠狠羞辱的憤怒。
我林晚,前半生活得像個女王。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落到如此境地。我伸手,
用顫抖的手指,拿起了那張銀行卡。陳凱,蘇曼。你們記住今天。你們給我的羞辱,將來,
我會千倍百倍地還回去。3接下來的幾天,我像個真正的廢人一樣,
被困在那間五十平米的小公寓里。陳凱和蘇曼沒有再出現(xiàn)。只有一個鐘點工阿姨,
每天上午會來一趟,幫我做一頓飯,簡單打掃一下衛(wèi)生。阿姨是個話不多的人,每次看到我,
眼神里都帶著一絲同情和憐憫。我不需要這些。我每天都在和自己的身體搏斗。
從一開始扶著墻都站不穩(wěn),到現(xiàn)在能拄著拐杖,在房間里慢慢走上幾個來回。每一次進步,
都伴隨著肌肉酸痛和摔倒的風(fēng)險。我摔倒了,就自己爬起來。我還開始重新學(xué)習(xí)說話。
每天對著鏡子,練習(xí)發(fā)音,從最簡單的“a,o,e”開始。我的聲音依舊沙啞,
但一天比一天清晰。除了身體上的康復(fù),我還需要連接上這個我已經(jīng)脫節(jié)了三年的世界。
但我沒有工具。我的手機,陳凱說在車禍中摔壞了。公寓里只有一部老式的座機,我試過,
只能打進,不能打出。他們把我像犯人一樣看管起來,切斷了我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他們怕什么?怕我聯(lián)系我以前的部下?還是怕我聯(lián)系我的家人?說到家人,我還有一個弟弟,
林晨。一個標準的不學(xué)無術(shù)的富二代。從小到大,除了花錢和闖禍,什么都不會。
我爸媽早年移民國外,國內(nèi)的親人就只剩下我們姐弟倆。我出事后,公司的股份,
我名下的財產(chǎn),陳凱用各種手段轉(zhuǎn)移,林晨這個名義上的第二繼承人,竟然一聲不吭。
我對他,早就失望透頂。這天下午,我剛做完一組康復(fù)訓(xùn)練,累得癱在沙發(fā)上。
門鈴?fù)蝗豁懥恕N抑糁照?,挪到門口,從貓眼里往外看。一頭惹眼的黃毛,
一件印著巨大骷髏頭的潮牌T恤,耳朵上還戴著一排閃閃發(fā)亮的耳釘。
不是我那個便宜弟弟林晨,還能是誰。我打開了門。林晨斜靠在門框上,
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吹了聲口哨?!皢眩?,精神不錯嘛。
都能自己開門了。”他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讓我心頭火起。“你來干什么?
”我的聲音很冷?!皝砜纯茨銌h。聽說你醒了,我這個當(dāng)?shù)艿艿?,總得表示表示?/p>
”他晃了晃手里一個巨大的毛絨玩具熊,起碼有一米高,“吶,送你的。別嫌棄,
地攤上三十塊買的?!蔽覜]接。他自顧自地走進屋,把那只蠢熊往沙發(fā)上一扔,
然后像個大爺一樣四仰八叉地躺了上去,還翹起了二郎腿?!皣K嘖,姐夫也太摳了點吧?
就把你安排在這種地方?連個保姆都沒有?”他四處張望著,嘴里發(fā)出嫌棄的聲音。
我拄著拐杖,走到他對面,坐下?!傲殖浚业墓?,我的股份,我名下的所有資產(chǎn)。
陳凱是怎么弄到手的?”我開門見山地問。林晨從沙發(fā)上坐起來,
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又放了回去。
看來是記得這里是病人的住所?!八伊俗詈玫穆蓭焾F隊,
拿出了一堆你出事前簽的授權(quán)文件。什么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什么資產(chǎn)全權(quán)委托書。手續(xù)齊全,
天衣無縫?!彼卣f。“你信?”我盯著他的眼睛?!拔倚挪恍挪恢匾V匾氖?,
法律相信?!绷殖柯柫寺柤纾敖?,事已至此,想開點。陳凱……不,姐夫他,
現(xiàn)在是‘智行未來’的掌舵人。他答應(yīng)了,以后公司的分紅,會分我一份。你的生活費,
他也會負責(zé)到底。從某個角度來說,他也算仁至義盡了?!甭牭健叭手亮x盡”四個字,
我氣得發(fā)笑。“所以,你就為了那點分紅,把我賣了?”“什么叫賣了?說得這么難聽。
”林晨皺起眉頭,“姐,你得認清現(xiàn)實。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能管理公司嗎?
陳凱他至少保住了你的心血。再說了,我能怎么辦?我就是個廢物,
斗得過他那些律師天團嗎?”他攤開手,一臉的無能為力。我看著他,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這是我唯一的弟弟。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選擇站在我的敵人那邊,勸我“認清現(xiàn)實”。
我閉上眼,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罢f完了嗎?”我問?!罢f完了?!薄澳蔷蜐L。
”我指著門口。林晨愣住了。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
但很快又被那副無所謂的表情所取代。“行,我滾?!彼酒鹕恚叩介T口,又回過頭,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姐,你好自為之。沒錢了就跟我說,好了弟帶你去蹦迪,
保證讓你忘了所有煩惱。”說完,他拉開門,走了。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
聽著他跑車引擎的轟鳴聲逐漸遠去。我以為自己會很難過,但沒有?;蛟S是失望到了極點,
反而麻木了。我的人生,真是個笑話。丈夫背叛,閨蜜捅刀,唯一的弟弟,
是個靠不住的窩囊廢。我還有什么?一無所有。我癱在沙發(f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視線無意中落在了那只巨大的,丑陋的毛絨玩具熊上。它咧著嘴,笑得一臉傻氣。我看著它,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抱住了它。熊的身體很柔軟,填充的棉花也很足。我把它抱在懷里,
把頭埋了進去。然后,我摸到了一個硬物。在熊的肚子深處,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硬塊。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我用盡力氣,撕開了玩具熊背后的縫線,把手伸了進去。
我掏出了一個用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打開塑料袋,里面是一部全新的,
還沒拆封的智能手機,和一張不記名的電話卡。手機的盒子上,貼著一張小小的便簽。
上面是林晨那龍飛鳳舞的字跡?!敖悖瑲g迎回來。”“你的私人保險柜,他們找不到。
密碼是你第一次拿全國奧數(shù)冠軍的日期,六位數(shù)。里面有我?guī)湍戕D(zhuǎn)出來的三千萬現(xiàn)金,
還有你所有的珠寶和房產(chǎn)證原件。夠你東山再起了?!薄拔也檫^了,
陳凱轉(zhuǎn)移你資產(chǎn)的那些文件,簽名都是偽造的。但是需要一個頂級的筆跡鑒定專家,
我已經(jīng)幫你聯(lián)系好了,隨時可以動手?!薄斑@三年,我一直在跟他們演戲。
不讓他們放松警惕,我怎么幫你保住這些東西?”“這個手機是絕對安全的,單線聯(lián)系。
反擊的時候,知會我一聲。”“還有,別再叫我廢物。為了幫你演好這個廢物,
我連我最愛的金融模型都三年沒碰了。手都生了?!蔽夷弥菑埍愫?,看著上面的一字一句,
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這個混蛋。這個長得帥、腦子好,卻偏偏要去當(dāng)演員的混蛋弟弟。
我把手機開機。屏幕亮起,映出了我蒼白、消瘦,卻眼神明亮的臉。信號滿格。
網(wǎng)絡(luò)連接成功。我打開瀏覽器,輸入了“智行未來”四個字。鋪天蓋地的新聞涌了出來。
《商界奇才陳凱,帶領(lǐng)‘智行未來’再創(chuàng)輝煌!》《模范夫妻!陳凱攜手蘇曼出席慈善晚宴,
恩愛不減當(dāng)年!》《深情不移!陳凱三年不離不棄,喚醒植物人妻子林晚!》每一條新聞,
都配著他們光鮮亮麗的照片。照片上,陳凱成熟穩(wěn)重,蘇曼溫婉動人。他們站在一起,
的確很般配。而我,林晚,成了他們完美愛情故事里,那個被歌頌的,活著的背景板。
我關(guān)掉網(wǎng)頁,深吸一口氣。然后,撥通了便簽上的那個號碼。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喂,姐?”林晨的聲音傳來,沒有了之前的吊兒郎當(dāng),帶著一絲急切?!拔摇?/p>
”我的聲音依舊沙啞,卻異常堅定?!坝媱?,可以開始了?!彪娫捘穷^沉默了幾秒,
隨即傳來林晨壓抑著興奮的聲音?!笆盏?。我的女王陛下?!?擁有了與外界聯(lián)系的工具,
我等于重新?lián)碛辛舜竽X。我花了兩天時間,像一塊貪婪的海綿,
瘋狂吸收著這三年來錯失的所有信息。世界變化太快,新的商業(yè)模式,新的技術(shù)風(fēng)口,
新的競爭對手。我昏迷了三年,但我的商業(yè)直覺還在。林晨的效率很高。
他不僅幫我聯(lián)系好了筆跡鑒定專家,
還把我需要的所有公司內(nèi)部財務(wù)報表、項目資料、人事變動信息,都加密打包發(fā)了過來。
看著電腦屏幕上一行行冰冷的數(shù)據(jù),我的怒火燒得更旺。陳凱這個蠢貨。
我留給他的是一個蓄勢待發(fā)的火箭,他卻硬生生開成了一輛拖拉機。三年來,
公司市值不但沒有按我的規(guī)劃翻倍,反而因為他幾個愚蠢的決策,流失了兩個核心技術(shù)團隊,
錯過了最大的風(fēng)口期,幾乎停滯不前。他唯一的“建樹”,
就是把自己包裝成了深情人設(shè)的商界新貴,順便把公司的賬目搞得一團糟。也對,
畢竟鳳凰男的眼界,也就只夠看到眼前這點蠅頭小利了。復(fù)仇,宜早不宜遲。第一步,
我需要一個高調(diào)亮相的機會。一個能讓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看到我回來的機會。機會,
蘇曼親自送上了門。周五下午,她又來了。這次她沒提那些廉價衣服,
而是換上了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巴硗恚阋粋€人待在這里太悶了。
周末我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做SPA,你也去散散心吧?”她柔聲說,仿佛真心為我著想。
我抬頭看她。做SPA?幾個朋友?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她的那群塑料名媛姐妹。
她這是嫌我這個“廢人”背景板還不夠出彩,要拉到她的小舞臺上去,當(dāng)眾展覽,
好襯托她這個鳩占鵲巢的女主人,是多么的“善良”和“大度”。正合我意?!昂冒 ?/p>
”我答應(yīng)得異常爽快。蘇曼顯然沒料到我這么配合,愣了一下,
隨即笑得更燦爛了:“太好了!那你準備一下,我明天下午來接你?!钡诙?,
蘇曼準時出現(xiàn)。她開著我那輛白色的賓利。這是我送給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禮物?,F(xiàn)在,
司機變成了她。她大概是怕我這副鬼樣子丟她的臉,
特意給我?guī)硪粭l看起來還算上檔次的連衣裙,甚至想親自動手幫我化妝。我推開了她的手。
“我自己來。”我走進洗手間,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杳匀辏?/p>
我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很好,這張臉,就是我今天最好的武器。
我沒有化妝,只是簡單地梳了梳頭。然后,換上了那條她帶來的裙子。我拄著拐杖,
走出洗手間。蘇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閃過一絲滿意。蒼白憔悴的我,
穿著她施舍的衣服,像個需要依附于她的可憐蟲。這個造型,完美符合她今天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