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哨聲,像一把鈍刀,精準地劈碎了林晚的睡眠。
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腦子里第一反應是“遲到扣工資”,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這里是大學宿舍,不是公司打卡機前。
“要命了……”林晚揉著太陽穴,宿醉般的頭痛讓她齜牙咧嘴。昨天晚上的班長會開了整整兩個小時,從軍訓紀律講到班級建設,聽得她差點當場夢回會議室。更讓她崩潰的是,江翊作為一連副連長,全程坐在輔導員旁邊,偶爾被點名發(fā)言,話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那副冷靜自持的樣子,像極了她以前公司里那個三十歲就升了總監(jiān)的技術骨干。
“快起快起!”張淼已經(jīng)洗漱完了,正對著鏡子涂防曬霜,“今天第一天軍訓,遲到要被罰跑圈的!”
林晚拖著沉重的步伐爬起來,套上那套硬邦邦的迷彩服。衣服布料粗糙,磨得脖子發(fā)癢,她對著鏡子系腰帶時,看著自己這身“裝備”,忍不住嘆氣:“這衣服的透氣性,還不如我以前公司發(fā)的文化衫?!?/p>
“知足吧你,”張淼遞過來一瓶防曬霜,“我姐說她當年軍訓穿的是化纖的,捂得一身痱子。”
林晚接過防曬霜,胡亂往臉上抹了一把。她對防曬沒什么概念,上輩子在公司加班到凌晨,別說太陽,連月亮都見不著幾次。
兩人匆匆跑到操場時,各個連隊已經(jīng)在整隊了。清晨的操場彌漫著青草和汗水的味道,穿著迷彩服的新生們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像一群剛出籠的雛鳥,既興奮又茫然。
“二連的這邊集合!”一個穿著作訓服、皮膚黝黑的教官站在隊伍前,嗓門洪亮得像擴音器。
林晚和張淼趕緊擠到二連的隊伍里。林晚被分到了第三排,站在隊伍中間,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面孔,大家互相打量著,眼神里帶著點拘謹。
“都給我站好了!”教官吹了聲哨子,“挺胸!收腹!抬頭!腳跟并攏,腳尖分開六十度!這是站軍姿的基本要領,給我記住了!”
林晚跟著口令調(diào)整姿勢,沒兩分鐘就開始冒汗。九月的太陽雖然不如盛夏毒辣,但直直地曬在臉上,還是讓人頭暈。她偷偷用眼角余光觀察四周:前排的女生偷偷用鞋底碾著地上的小石子,后排的男生趁教官轉(zhuǎn)身時偷偷活動肩膀,只有她旁邊的一個短發(fā)女生,站得筆直,像棵小樹苗。
“站軍姿,是軍訓的第一課,也是最基本的一課!”教官背著手來回踱步,聲音像敲鑼,“這不僅是練你們的體能,更是練你們的紀律性!誰要是敢偷懶,別怪我不客氣!”
林晚的后背很快就濕透了,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滑,癢得她想抓又不敢動。她開始懷念辦公室的空調(diào),懷念能偷偷摸魚的茶水間,甚至懷念那個總愛挑刺的甲方——至少在辦公室坐著,不用被太陽烤。
“社畜的KPI是業(yè)績,學生的KPI是站軍姿。”林晚在心里默默吐槽,“本質(zhì)上都是被壓榨,換湯不換藥?!?/p>
站了大概半小時,教官終于喊了聲“休息十分鐘”。隊伍里立刻響起一片壓抑的歡呼聲,大家紛紛癱坐在地上,揉著酸痛的腿。
“我的天,我感覺我的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睆堩狄黄ü勺诘厣?,大口喘著氣,“這比跑八百米還累?!?/p>
林晚沒說話,直接癱倒在草地上,盯著天上的云發(fā)呆。云飄得很慢,像被按下了慢放鍵,這種悠閑的節(jié)奏,讓她有點恍惚。
“哎,你看那邊!”張淼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壓低聲音說。
林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操場另一邊的一連隊伍里,江翊正站在教官旁邊,手里拿著一個本子,似乎在記錄著什么。他沒穿迷彩服,還是那件簡單的白襯衫,在一片綠色的海洋里,顯得格外顯眼。
幾個女生正偷偷對著他的方向拍照,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
“他好像是一連的副連長,不用參加訓練,負責協(xié)助教官管理。”張淼一臉羨慕,“真好,不用曬太陽?!?/p>
林晚看著江翊的背影,他站得筆直,即使只是在記錄,也透著一股嚴謹?shù)膭艃?。她突然想起昨天開會時,他筆記本上記得整整齊齊的條目,連“飲用水供應點位置”都標了三種方案。
“理科生的強迫癥?!绷滞砥财沧?,心里卻有點佩服。這種把每件事都做到極致的態(tài)度,不管在哪個領域,都挺可怕的。
“聽說他高考完那個暑假,就自己開發(fā)了個校園導航小程序,現(xiàn)在學校里好多人用呢?!睆堩道^續(xù)爆料,“簡直是現(xiàn)實版的江直樹?!?/p>
林晚沒看過《惡作劇之吻》,但大概能get到這個比喻。她看著江翊轉(zhuǎn)身和教官說了句什么,然后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動作流暢自然,連喝水都透著點清冷的氣質(zhì)。
“帥是挺帥的,”林晚客觀評價,“就是看著有點……不好惹?!?/p>
“那叫高冷!”張淼反駁,“你懂什么,這叫反差萌,等他對一個人特別溫柔的時候,才更讓人受不了呢。”
林晚不置可否。她上輩子見多了這種“高冷”的人,要么是真性情冷淡,要么是裝出來的人設,本質(zhì)上都和她這種只想混日子的社畜沒什么關系。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接下來是踢正步。這比站軍姿更折磨人,既要保證動作標準,又要跟上隊伍的節(jié)奏,林晚協(xié)調(diào)性不算差,但架不住這具身體太“嬌弱”,沒踢幾步就同手同腳了。
“那個女生!出列!”教官的嗓門突然對準了她。
林晚心里一咯噔,慢吞吞地走出隊伍。
“剛才教的動作沒記???”教官皺著眉,“再來一遍!”
林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動作要領,抬腿,擺臂,結果還是差點順拐。隊伍里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
她的臉有點發(fā)燙,不是害羞,是有點煩躁?;盍硕嗄?,還是第一次因為這種“小兒科”的事情出糗。
“協(xié)調(diào)性這么差?”教官皺著眉,“跟我來,我單獨教你?!?/p>
林晚硬著頭皮跟在教官后面,感覺背后有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幾道來自一連方向的視線。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江翊很可能就在看——畢竟,副連長的職責之一,就是“觀察各連隊情況”。
被教官單獨“輔導”了十分鐘,林晚總算找到了點感覺,雖然動作還是有點僵硬,但至少不會同手同腳了?;氐疥犖槔飼r,張淼沖她擠了擠眼睛,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接下來的訓練,林晚不敢再走神,全神貫注地跟著節(jié)奏踢正步。汗水流進眼睛里,澀得她睜不開,她也只是用力眨了眨,硬是沒抬手擦。
社畜的生存法則第二條: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哪怕姿勢難看,也不能讓人看笑話。
上午的訓練結束時,林晚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水里泡了一遍,渾身都濕透了。解散的哨聲一響,她幾乎是拖著腿往食堂走的。
“慢點慢點,”張淼扶著她,“你臉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就是有點累?!绷滞頂[擺手,“趕緊去吃飯,吃完還能睡會兒?!?/p>
食堂里擠滿了人,都是穿著迷彩服的新生,排隊打飯的隊伍像長龍。林晚看著隊伍,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熟悉——像極了她以前公司樓下的快餐店,每到飯點就人滿為患,大家都在搶著那幾分鐘的休息時間。
“我去打飯,你找個位置坐著?!睆堩蛋褧o她,“想吃什么?”
“隨便,能填肚子就行。”林晚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趴在桌子上,感覺眼皮都在打架。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旁邊有人在討論下午的訓練內(nèi)容,還有人在說江翊上午幫一個暈倒的女生叫了校醫(yī)。
“江翊也太溫柔了吧,雖然話少,但做事好靠譜?!?/p>
“我剛才看到他給他們連的女生發(fā)藿香正氣水,自己都沒顧上喝?!?/p>
林晚沒力氣參與討論,只是閉著眼休息。溫柔?靠譜?在她看來,那大概也是“副連長KPI”的一部分——確保下屬(學生)的身體健康,提高團隊(連隊)的訓練效率。
沒過多久,張淼端著兩個餐盤回來了,上面是簡單的兩葷一素,還有兩碗綠豆湯。
“快吃吧,綠豆湯是涼的,解暑。”
林晚拿起筷子,機械地往嘴里扒飯。飯菜味道很普通,但勝在熱乎,吃下去之后,身體里那股虛脫感稍微緩解了些。
“對了,”張淼突然說,“下午好像要練匍匐前進,聽說很費體力?!?/p>
林晚一口飯差點噴出來:“匍匐前進?這是軍訓還是特種兵訓練?”
“好像是為了培養(yǎng)什么……集體榮譽感?”張淼也不太確定,“不管了,反正跟著練就是了。”
林晚嘆了口氣,繼續(xù)吃飯。她現(xiàn)在只希望下午的太陽能小一點,教官能仁慈一點,最好能突然下一場大雨,把訓練取消了。
吃完飯回到宿舍,林晚倒頭就睡。她睡得很沉,甚至沒做噩夢,直到下午的集合哨聲響起,才被張淼搖醒。
下午的太陽果然更毒了,操場被曬得滾燙,連空氣都帶著熱氣。匍匐前進的訓練場地設在操場邊緣的一片沙地上,教官示范完動作,就讓大家輪流上場。
沙子被曬得燙腳,趴在地上的時候,感覺后背都要被烤焦了。林晚跟著前面的人往前爬,動作笨拙得像只烏龜,沙子鉆進衣領里,磨得皮膚生疼。
她爬到一半,突然聽到前面?zhèn)鱽硪魂囼}動。原來是一個女生爬得太急,膝蓋擦破了皮,疼得哭了起來。
教官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就看到一個身影快步走了過來。
是江翊。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手里拿著一個醫(yī)藥箱,蹲下身,簡單查看了一下女生的傷口,然后拿出碘伏和棉簽,動作熟練地幫她消毒包扎。
“謝謝……江學長。”女生紅著臉說,聲音帶著哭腔。
江翊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包扎好之后,對旁邊的教官說了句“我送她去醫(yī)務室”,然后就扶著那個女生站了起來。
他扶著女生往醫(yī)務室走,經(jīng)過林晚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林晚正趴在地上,抬頭就能看到他的白襯衫下擺。她下意識地想把頭埋下去,卻對上了他看過來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淡,沒什么情緒,像是在看一個普通的訓練者。但林晚總覺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似乎在確認什么。
沒等她想明白,江翊已經(jīng)移開目光,扶著女生走遠了。
林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剛才他蹲下來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很舊的電子表。
那塊表的款式,和她上輩子用了很多年、最后在加班時不小心摔壞的那塊,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教官的吼聲打斷了:“后面的快點!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林晚回過神,趕緊繼續(xù)往前爬。沙子鉆進眼睛里,澀得她直流眼淚。
她甩了甩頭,把那個荒謬的念頭壓下去。
怎么可能呢。
世界上相似的東西多了去了,一塊表而已,說明不了什么。
只是……為什么心臟會跳得這么快?
她爬到終點,撐著胳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下意識地往醫(yī)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陽光刺眼,什么也看不清。
但林晚總覺得,有一道目光,正從某個她看不到的地方,靜靜地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