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友茶館后巷,低矮的“鴿子樓”散發(fā)著一股潮濕霉味和劣質煙草混合的怪味。引路的瘦漢在一條堆滿破筐爛桶的狹窄通道口停下,探頭縮腦地朝里面喊了聲:“成哥!有貴客尋!”
片刻,一個穿著略體面些但同樣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長衫男人踱了出來。他約莫三十多歲,臉盤削瘦,眼珠子卻亮得驚人,像兩顆鑲嵌在舊核桃里的黑琉璃,不停地轉動打量著王松。這就是阿成,上海灘底層消息網里一個頗有名氣的掮客,專做那些臺面下見不得光、卻又人人都需要的“穿針引線”活計。
“哦?”阿成拖長了調子,目光如刮骨刀般掃過王松雖然穿著普通工人裝但氣色明顯與這個饑饉時代格格不入的臉,最后落在了王松那只似乎無意從口袋里露出半包的“紅梅”煙盒上,包裝紙嶄新得刺眼。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不知這位…兄弟?”阿成換上了生意人慣有的、不冷不熱的笑容,“找我阿成有什么事體???這里不是講話地方,里面請?”他側身讓開,示意王松進入鴿子樓昏暗的底層。
里面空間不大,僅容兩人錯身,彌漫著更濃的煙味。王松也不廢話,直接掏出那包拆封的紅梅煙,熟練地磕出兩支。一支遞給阿成,一支自己叼上。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
“嚓!”一道在1942年上海絕對稱得上炫目的藍色火苗猛地竄起,點燃了香煙。王松吐出一口煙霧,將打火機看似隨意地放在兩人中間僅有的那張破木桌上。
阿成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跳動的藍色火苗和那顏色鮮艷的紅梅煙盒?;鹈绶€(wěn)定,沒有煤油火石的氣味;煙盒圖案精致,紙張硬挺得不像是手工能糊出來的;香煙的味道……濃郁、醇厚、比他接觸過最好的哈德門還要純正!
這絕不是上海灘任何一家煙廠的產品!更不是洋貨!阿成的心跳如擂鼓,憑他多年混跡黑市毒辣的眼睛,瞬間斷定眼前這人,或者說他背后的門路,絕對不簡單!這種奇貨…
“兄弟好本事!”阿成的笑容瞬間熱絡了十分,帶著一種底層人特有的圓滑和諂媚,“這等好物,怕是有價無市。不知…尊姓大名?找我阿成要‘通’哪路?”
“叫我小王就行?!蓖跛烧Z氣平穩(wěn),學著阿成那種半吊子的本地腔調,“初來乍到,想討口飯吃。手上有點小玩意,想換點‘硬貨’。”他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目光盯著阿成,“聽說成哥路道粗,特來拜訪。這些,”他拍了拍桌上那包紅梅煙,“就是見面禮?!?/p>
說著,他再次把手伸進口袋(實則是意識進入空間),抓出了一把水果硬糖,花花綠綠的玻璃紙在昏暗光線下閃閃發(fā)光,像極了散落的廉價寶石。刺鼻的工業(yè)香精水果味瞬間蓋過了屋里的霉味和煙味。
阿成的呼吸明顯一滯!香煙!打火機!糖!每一樣都是這個時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稀罕物!每一樣都能在黑市上賣出天價!尤其是那糖——在這個白米都要用金條換的當口,這種甜得發(fā)膩、香氣霸道的東西,簡直能讓人瘋狂!它能用來收買人心、打通關節(jié)、甚至當硬通貨使!
“王…王先生!”阿成的稱呼瞬間變了,眼神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您…您真是大手筆!這種硬貨要多少?‘硬貨’是指…?”他小心翼翼地問,心知肚明,臉上卻擺出十足的真摯。
“大黃魚!小黃魚!袁大頭!大洋!”王松吐出四個詞,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有多少,我吃多少!”他頓了頓,又從口袋里(空間)摸出一個小東西,透明的塑料包裝,上面印著一個彎著腰的鮮蝦圖案?!斑@個,也嘗嘗?!彼洪_包裝一角,一股更濃郁霸道的鮮香肉味立刻彌散開來——紅燒牛肉味的康師傅方便面餅塊!
阿成的喉結瘋狂滾動,眼睛死死盯著那金黃的、油亮的面塊!他的理智告訴他要冷靜,要壓價!但身體里每一個饑餓的細胞都在叫囂!這些東西的價值,在這個年代上海灘的購買力,已經超出了他多年掮客經驗的估值上限!他腦子里飛速盤算著:這一包煙、一把糖、一塊面餅、那個神奇的火機…拿到黑市,能換多少糧食?能收買多少亡命徒?能在76號大爺面前走幾回門路?
“王先生!”阿成臉上堆滿了近乎狂熱的光,再無半分試探,“您真乃及時雨!硬貨!我有門路!就是不知道您…能拿出多少這些好東西?價格怎么算?”
“煙,一整條!糖,二十斤!方便面,五十塊!”王松獅子大開口,實際空間里這些東西堆積如山。他拿起那塊拆開的方便面,“這面,用開水泡開,頂餓又美味?!?他故意用拇指捻下一小撮干面碎屑遞過去。
阿成幾乎是搶過去塞進嘴里,干硬的面渣被唾液浸濕,濃郁的合成牛肉香精味道瞬間充斥口腔。強烈的咸、鮮、香、甜混合沖擊,讓他這個常年啃混合面疙瘩的腸胃,不受控制地劇烈攣縮了一下!
美味!無法形容的美味!還有這飽腹感…阿成閉上眼,貪婪地吮吸著指尖殘留的味道,再次睜開時,眼中的狂熱幾乎化為實質!
“成交!王先生!您等我消息!最遲明天這個時候!就在這里!”阿成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大黃魚兩根!小黃魚五根!袁大頭一百個!外加一些古玩鋪子不敢收的東西!換您說的東西!還有那個打火機…能不能先…”他眼巴巴看著桌上的塑料火機。
“火機?小意思?!蓖跛纱髿獾貙⒋蚧饳C拋給阿成,“算是押信。”
阿成雙手捧著那個輕巧神奇的塑料方塊,仿佛捧著絕世珍寶,連連作揖:“王先生爽氣!明天!明天準給您帶來滿意的‘硬貨’!”
翌日,三友茶館后巷鴿子樓。
空氣中彌漫著比昨日更濃的焦躁和不安。阿成早早等候,身邊多了個面色陰鷙、腰里鼓囊囊顯然帶著家伙的精瘦漢子。兩人腳邊放著兩個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王松準時出現,這次他特意在空間里翻出件顏色更灰暗的舊工裝換上,鴨舌帽壓得很低。他沒有空手,拎著一個同樣鼓囊囊、毫不起眼的粗麻袋。
“王先生!”阿成看見他,仿佛看見了救世主,立刻迎上。
雙方都沒有廢話。阿成帶來的漢子警惕地站在一旁,眼神鷹隼般盯著王松和那麻袋。阿成蹲下身,快速解開兩個包袱。
金光刺眼!
兩根沉重飽滿、刻著花紋的十兩重“大黃魚”金條;五根稍小的三兩“小黃魚”金條;用紅紙卷好的十摞銀元,每摞十枚袁大頭,厚重壓手;最下層則是幾件用舊布包裹的零碎:兩枚泛著溫潤光澤的羊脂白玉扳指,一只釉面有些裂紋、看著頗為古舊卻刻畫著精細纏枝蓮的青花小杯,一卷泛黃的舊字畫軸。
“王先生,您點收!”阿成的眼睛死死盯著王松的麻袋。
王松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那黃澄澄的金子、沉甸甸的銀元,還有那在他后世看絕對價值不菲的玉扳指和小杯!這換來的可是真正可以帶回現代的財富!但他面上強作鎮(zhèn)定,也打開了麻袋。
十包未開封的、鮮紅色包裝整齊碼著的紅梅香煙(一整條);
一大袋用透明塑料袋裝著、五顏六色晃眼的水果硬糖(目測絕對超過二十斤);
碼得整整齊齊、花花綠綠包裝的五十塊方便面;
還有額外增加的一包精鹽(精細如雪)、一包白糖(白得耀眼)、兩塊嬰兒拳頭大小、用蠟紙包著的、散發(fā)著誘人牛油香的淡黃色肥皂!
吸——!
阿成和旁邊的漢子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香煙整條!糖山!面堆!還有鹽和糖!還有那兩塊肥皂——那可是上流社會才能享用的高級貨!麻袋敞開的瞬間,香味混合著沖擊力讓這兩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尤其是那漢子,看那精鹽白糖的眼神,簡直像是要撲上去生啃!
“驗貨吧?!蓖跛沙谅暤?,心里其實緊張得要命,空間里那根沉甸甸的合金撬棍和那把強力射釘槍已經準備好了。
阿成連忙拿起一包煙,細細摸了摸那光滑的包裝紙,撕開煙盒,抽出一支點燃,熟悉又頂級的煙霧讓他陶醉地瞇起眼。漢子則抓起一把硬糖,剝開一顆塞嘴里,濃郁的甜味和從未體驗過的水果香精讓他表情都扭曲了。他們又檢查了方便面、鹽、糖、肥皂…每一樣都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每一樣都證實是頂尖的好貨!甚至比昨晚阿成吹噓的還要好!
“好!好!王先生!天大的信譽!”阿成激動得聲音發(fā)抖,再無半分懷疑,“東西全在這兒了!您收好!下次!下次我們怎么聯絡?”
交易快速完成。金條、銀元、古董字畫被麻溜地裝進王松帶來的空麻袋(實際迅速收入空間)。阿成他們則用另外帶來的包袱皮,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炸彈一樣,將王松帶來的“硬貨”層層包裹起來。
就在雙方交割完畢,阿成正要千恩萬謝告辭時——
“哐當!”一聲巨響!
鴿子樓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碎木飛濺!
三個穿著土黃色偽軍制服、斜挎著老舊三八大蓋的士兵闖了進來!領頭的是個歪戴帽子、叼著煙卷、一臉痞氣的排長。他們顯然是聽到了動靜或者接到了線報,直奔這個黑市據點。
“媽的!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檢查!”排長三角眼一瞪,貪婪的目光在阿成抱著的大包袱上掃來掃去,鼻子嗅了嗅房間里的糖果香煙和方便面味道,臉上露出驚異和狂喜!好東西!絕對的好東西!這種地方居然能搜刮到這種稀罕物?
阿成和他帶來的漢子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撞槍口上了!這要是被搜去,別說貨了,命都要沒了!
那偽軍排長目光陰狠地掃向王松:“你!面生得很!什么人?!袋子里裝的什么?打開看看!”他身后的兩個士兵嘩啦一聲拉動槍栓,黑洞洞的槍口指向王松和王松腳邊那個裝“廢品”的、現在看起來明顯有些沉的麻袋。
心臟驟然縮緊!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松背心瞬間被冷汗?jié)裢福∷沂衷趯挻蟮难澏道?,幾乎要握住射釘槍!硬拼?別說對方三桿槍,就是這巨大的槍聲引來更多巡邏隊,他也完了!跑?系統冷卻近乎無,但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后果更可怕!
電光火石間,王松大腦瘋狂運轉。他猛地想起空間里一樣東西!那是他為了應對類似極端情況準備的“奢侈品”——一張五美元紙幣!這是他之前在現代用零錢換的,沒想到第一張要用在這里了!
就在偽軍排長不耐煩地要親自來搜時,王松忽然抬起了臉。帽子陰影下,他的眼神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和不耐煩。他根本沒管指向自己的槍口,也沒有去看那個包袱。而是直接從褲子口袋里(空間里),抽出了一張綠色的鈔票!
王松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或討好,反而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被螻蟻打擾的慍怒。他兩根手指夾著那張散發(fā)著油墨香氣的嶄新美鈔,沒有遞給偽軍排長,而是就那么隨意地、帶著一絲羞辱意味地,“啪”一下,拍在了旁邊落滿灰塵的破桌上!
那張綠油油的、中間印著林肯頭像的、代表此時上海灘最高外匯牌價和硬通貨象征的五美元紙幣,如同有魔力一般,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老子是替匯豐銀行洋經理史密斯先生辦事的!這點破爛貨是他老家親戚寄來嘗嘗鮮的!耽誤了時間,洋大人怪罪下來,是你們幾個大頭兵扛得起的?”王松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和傲慢,眼神冰冷地掃過偽軍排長愕然的臉,“夠不夠?不夠的話,跟我去見見史密斯先生?”
他說著自己編的唬人名頭,心臟在狂跳,但臉上的冰冷和不屑卻裝得十足十。這架勢,這美鈔,這氣度…活脫脫就是一個給大人物跑腿、眼高于頂的跟班!
偽軍排長看著桌上那張嶄新的美鈔,足足五美元!夠他舒舒服服花幾個月了!他再看看王松那絲毫不懼、仿佛后面真有洋人撐腰的架勢,再看看旁邊阿成嚇得面無人色的樣子,最后瞟了一眼王松腳邊那個麻袋……
貪念在心中反復翻騰。硬搶?能拿到美鈔和更多好東西,但萬一他真有洋人背景?這年頭,給日本人當差也不敢輕易得罪洋人!尤其匯豐銀行這種巨無霸!史密斯?好像真有這么號人!媽的,惹不起!
他臉上的戾氣迅速消退,換上一副尷尬又貪婪的訕笑,眼疾手快地一把抄起桌上的美鈔,在手里搓了搓,感受著鈔票特有的韌性和油墨香氣,瞬間眉開眼笑:“哎喲!誤會!誤會!原來是洋大人的差事!小的該死!該死!沒長眼沖撞了您!”他連連點頭哈腰,對著王松,哪里還有剛才的兇狠?
他回頭對兩個手下喝道:“瞎了眼的?還不把槍放下!滾出去守著!”兩個士兵連忙放下槍,一臉敬畏加羨慕地看著排長手里的美鈔,乖乖退了出去。
“您忙!您忙!”偽軍排長把美鈔小心地塞進自己口袋,又貪婪地看了一眼阿成懷里的包袱(里面香味的來源),終究沒敢再開口索要,賠著笑臉,倒退著出了破門,還順手把歪斜的門板稍微扶了扶(門栓已經徹底報廢了)。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鴿子樓內死一般的寂靜。
阿成和他帶來的漢子,看著王松,眼神已經從震驚、恐懼變成了徹底的敬畏和……一絲狂熱!
一句話!一張綠紙片!竟然生生逼退了三個如狼似虎的偽軍!這手段!這氣度!這神秘的洋人背景(他們完全信了)!
“王……王先生??!”阿成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抑制不住的激動,“您真是…真人不露相!阿成…阿成今天算是開眼了!以后!以后我阿成這條命,就是您的!”他知道,自己真的撞上真龍了!抱住這條大腿,前程無量!他旁邊的漢子也跟著重重點頭,眼中滿是敬畏。
王松背在身后的手,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壓下狂跳的心臟,故作淡然地擺擺手:“廢話少說。貨兩清。下次有好東西,或者‘壓倉底’的老物件,再來找我。還在這里?!彼麖目臻g里(在口袋里掩飾)又摸出幾顆單獨包裝的水果硬糖,丟給阿成,“給你壓壓驚。管好嘴巴。”
阿成受寵若驚地接住那幾顆糖,如同捧住了圣旨!他此刻已經對王松神鬼莫測的手段再無半分疑慮。
王松沒再多看他們一眼,拎起那個裝“廢品”的空麻袋,壓了壓帽檐,沉穩(wěn)地走出了狼藉的破門。外面狹窄的弄堂依舊,但那個偽軍排長一行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當他走出弄堂,重新匯入霞飛路上的人流時,感受著空間里那沉甸甸的黃金、銀元、玉扳指、青花小杯和字畫卷軸,一種無與倫比的興奮和野心如同烈火般在胸中燃燒起來!
開局十七分鐘!用幾包煙、一堆糖、點方便面和十幾塊錢換來的美鈔!他用三十七塊八毛錢的現代物資成本,撬動了民國亂世的第一桶金!而且,他驗證了在這個時代最硬的通行證——美金!還有最重要的東西:膽魄!
霞飛路兩旁的櫥窗里映出他此刻的身影——工裝、舊帽,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王松知道,從這里開始,他腳下踩著的,將是一條由黃金和鮮血鋪就、最終通往上海灘巔峰王座的登天之路!
他的名字,王松,或者說,那位神秘的“王先生”,已經在1942年上海灘最底層的陰影中,投下了第一塊激起千層浪的石子。
下一次,他要帶走的,就不僅僅是幾條“黃魚”了。而他要帶來的,將是足以讓半個上海為之瘋狂的……米糧!
“恒泰商行……該開張了?!蓖跛勺旖枪雌鹨荒ㄤJ利的弧線,加快了腳步,隱沒在亂世嘈雜的背景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