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邱程便派十幾個人,分散進入山林之中,尋找敵人行蹤,主力部隊則在外圍等待他們團的主力抵達。
一直到夜幕降臨,林平安首先派出徐彪在前面探路,二狗帶著幾人,在后面盯緊追擊的敵人。
隨后他命令隊伍,只攜帶一個星期的干糧,還有武器彈藥,其它不必要的輜重全部丟棄,開始急行軍。
他們要在一夜之間,急行軍三十公里,抵達湘江岸邊,然后完成渡江。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只能減輕負擔,只攜帶必要的武器彈藥還有干糧。
反正那些輜重,到渡江的時候也會被拋棄,不如只攜帶必須得物品。
至于食物問題,等到渡江之后再想辦法解決。
急行軍一直到凌晨四點鐘,眾人這才抵達湘江江畔。
徐彪帶著人已經(jīng)提前抵達此處,看到林平安到來,便趕過去匯報情況。
“那片有亮光的地方,就是鳳凰嘴了。”
他指著湘江江畔的一處閃爍光芒的地方說道。
看著那閃爍的火光,林平安問道:
“他們在燒什么東西嗎?”
徐彪頓了一下,半晌才道:
“在、、、、、在燒我們戰(zhàn)士的遺體?!?/p>
這話讓林平安身體一顫,再看向那黑夜中徹夜燃燒的火堆,仿佛有無數(shù)紅軍戰(zhàn)士的冤魂,正在那里痛苦哀嚎著。
他不信神,可這一刻的林平安卻隱約相信,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在這湘江兩岸盯著他們。
那是沒有渡過湘江,死在湘江兩岸的紅軍戰(zhàn)士們的眼睛。
“營長,我們什么時候渡江?”
徐彪壓低聲音問道,“還有三個小時天就亮了,要不要等明天天黑?”
但是林平安很清楚,屁股后面的追兵,不會給他這么多時間。
那支部隊在后面窮追不舍,天一亮他們想要在這湘江畔找個藏身的地方都困難。
“不行,今晚必須渡江?!?/p>
林平安斬釘截鐵地說道。
徐彪臉上犯了難,他只找到三個竹筏,一次最多運五六十人去對岸。
而且竹筏太輕,在渡江過程中,肯定會往下游飄,必然極大影響來回接送人員的效率。
三個小時時間,恐怕連一半的人都送不到對岸去。
就在此時,林平安說道:
“把繩索固定到對岸去,到時候用繩索牽引竹筏,渡江效率很提高很多,也不用擔心竹筏被沖到下游去?!?/p>
這主意讓眾人眼前一亮,覺得方案完全可行。
可是誰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呢?
要知道現(xiàn)在可是十二月份,雖然這里是南方,可江水仍舊無比冰冷。
一個不小心,泅渡湘江的人,就會在江水中被凍得抽筋,那可就要命了。
更何況這里的江面寬度足足有幾百米,有這個體力游到對岸的人也很少,一個不小心就是體力透支,身體失溫,死在江水中。
就在此時,二狗李念舉起手來。
“營長,我來,我水性好,把繩子捆我身上,我游到對岸去,到時候大家伙就拉著這根繩子渡江?!?/p>
他十六七歲的年齡,瘦瘦高高的,此時的雙目中卻沒有絲毫恐懼,只有一雙黑亮的瞳孔,在月光下顯得如此明亮。
也有其它人主動請纓,想要承擔這個任務(wù),畢竟戰(zhàn)士們很多都是湖南和江西人,水性好的不在少數(shù)。
可思慮再三,林平安還是說道:
“你們都沒有在冬天游過泳,頂不住的,我來。”
他說這話并不是要逞英雄,而是因為林平安生前就是北方人,經(jīng)常和家里老人一起冬泳,對于這種冰水中游泳的經(jīng)驗,絕對比這些南方娃們多很多。
不允許別人反駁,林平安下達命令,將繩索捆綁在腰間,就趁著黑夜的掩護,向江岸邊匍匐過去。
月光照耀下,能夠看到江畔有一塊塊凸起的石頭,看上去像是鵝卵石堆疊在一起。
林平安匍匐爬行了幾百米的距離,膝蓋都被磨出血了,卻不敢發(fā)出任何多余的響聲。
很快,林平安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兒,那是混雜著魚腥和血腥的氣息,還有腐臭的味道。
直到臨近江畔的時候,林平安這才看到那月光下江岸旁凸起的一塊塊“石頭”到底是什么。
是尸體,數(shù)不清的尸體,被江水送到江畔。
那都是紅軍戰(zhàn)士們的遺體,他們之前強渡湘江,在兩岸的敵軍阻擊,多數(shù)都死在了渡江過程中。
如今湘江水的波瀾,如同一只只巨手,將他們推舉到岸邊的土地上。
看到這一幕的林平安和其它的紅軍戰(zhàn)士們,都在此時愣住了。
憤怒,悲愴,哀悼,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奔涌而來,最終匯聚成眼眶淚水,嘩啦啦地向下流淌起來。
林平安強忍著熱淚,從無數(shù)紅軍戰(zhàn)士的遺體之間爬過去。
他看到一張又一張的臉龐,年輕的,年邁的,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
這么多的臉龐,這么多的尸體,就這樣雜亂無章地堆疊在江畔,像是睡著了,搖曳的江水唱著搖籃曲,他們就在這樣的搖籃曲中睡著了。
此時,林平安手掌碰到了什么,是一個酒葫蘆,掛在一個老紅軍戰(zhàn)士的腰間。
他伸出手去,將酒葫蘆摘下來,打開瓶塞,一股清冽的酒香襲來。
林平安將酒葫蘆栓在腰間,再次向前攀爬。
這幾百米的攀爬,讓林平安已經(jīng)完全熱身開,他深吸一口氣,便如同泥鰍一樣鉆到江水之中,向?qū)Π肚龆蛇^去。
進入江水瞬間,林平安就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適應(yīng)冬泳的身體,是他前世的身體,而不是這個穿越之后的身體。
冰冷的感覺,侵襲著林平安的身體,像是無數(shù)螞蟻死咬著他的皮膚,像是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刺穿他的肌肉,刺穿他的器官。
顫抖,濕冷,還有前所未有的困倦,在此時包裹著林平安,侵蝕著他的意志。
林平安強迫著自己向前,不去思考關(guān)于睡眠,關(guān)于休息的事情。
在他泅渡的過程中,偶然還能碰到浮在水中的紅軍遺體,這遺體并不只是在江兩岸,也在江面上。
難以想象,這只有幾百米寬的江面,到底埋葬了多少紅軍戰(zhàn)士的鮮活生命。
林平安咬緊牙關(guān),卻又咬不緊牙關(guān),他的牙齒在冰冷中打著架,發(fā)出來“噠噠噠”的清脆聲響,那是上下牙齒在快速碰撞。
1934年12月的湘江水,如同這上萬紅軍戰(zhàn)士遺體一般的冰冷,如同這場戰(zhàn)爭一般的殘酷,啃咬著林平安最后的最后一絲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