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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fēng),像無數(shù)把淬了冰的細(xì)刃,瘋狂地切割著江西信豐這片被炮火反復(fù)耕耘的土地。1933年的冬天,用它的殘酷,給這片紅壤覆蓋了一層灰敗的死寂??諝饫锶麧M了嗆人的硝煙、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還有凍土被炸開后翻出的、帶著腐敗根莖氣息的泥土味。
“呃…!”
一聲短促到幾乎被呼嘯北風(fēng)吞沒的痛哼,從一具蜷縮在冰冷彈坑邊緣的軀體里擠出。林烽猛地睜開眼,視野里一片猩紅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浸透了血淚的毛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粗糙的砂紙在摩擦撕裂他的肺腑,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胸前一個滾燙的、不斷向外泵出生命熱流的破口。冰冷的金屬碎片,深深楔在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讓它向更深處切割一分。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徹骨的寒意混合著撕裂般的劇痛,瞬間沖垮了剛剛蘇醒的混沌。
就在這劇痛的頂點(diǎn),一股龐大而混亂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進(jìn)了他的意識深處!
林烽…中央蘇區(qū)兵工廠技術(shù)顧問…英國伯明翰大學(xué)…機(jī)械工程…書呆子…迂腐…不切實(shí)際…被士兵嘲笑…突圍命令下達(dá)…掉隊…流彈…劇痛…黑暗…
“呃啊!”他痛苦地抱住頭,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知識體系、情感記憶,在這瀕死的軀殼里猛烈碰撞、撕扯、強(qiáng)行融合。一個是二十一世潛心鉆研精密機(jī)械、慣于邏輯推演的大學(xué)教授林烽;一個是滿腔理想?yún)s屢遭現(xiàn)實(shí)嘲弄、帶著“書呆子”標(biāo)簽在血火中艱難求生的年輕技術(shù)顧問林烽。最終,屬于教授的、那份根植于理性與邏輯的強(qiáng)大意志,如同淬火的精鋼,在混亂的熔爐中重新凝聚成型,壓倒了原身的迷茫與軟弱。
“操他娘的!孔二愣子!點(diǎn)清楚了沒?!還他娘的能喘氣的,都給老子吱一聲!”
一個炸雷般粗糲暴躁的咆哮,穿透了林烽意識融合的余痛,也壓過了遠(yuǎn)處零星的槍炮嘶鳴和傷兵壓抑的呻吟。這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兇悍和不甘,瞬間將林烽拉回了現(xiàn)實(shí)——冰冷的土地,刺鼻的硝煙,以及無路可退的絕境。
林烽艱難地偏過頭,循著聲音望去。
視線逐漸清晰。十幾米外,一個身材敦實(shí)、穿著破舊灰布軍裝、腰里別著一把磨得锃亮大刀片的漢子,正梗著脖子,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他對面一個高瘦軍人臉上。那漢子臉上沾滿硝煙和泥垢,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駭人,像兩團(tuán)燃燒的炭火,里面翻騰著憤怒、焦躁,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這就是李云龍。
被他吼的對象,孔捷,面相沉穩(wěn)些,此刻也是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正快速掃視著散布在彈坑和亂石堆后、一個個灰頭土臉、疲憊不堪的身影,手指在破舊的小本子上用力劃拉著。
“連長!”孔捷的聲音同樣沙啞,但帶著一種竭力維持的條理,“算上你、我、丁參謀,還有剛找回來的兩個手槍隊的兄弟,咱們連…能動的,滿打滿算,三十個!重傷兩個,擱在那邊石窩子里,出氣多進(jìn)氣少了!”
他頓了頓,下巴朝另一個方向揚(yáng)了揚(yáng),那里是幾塊大石勉強(qiáng)圍出的避風(fēng)處:“趙小花她們娘子軍,十二個,都帶傷,但還能動。手槍隊,八人,子彈快打光了。還有…”孔捷的聲音低沉下去,“童子軍那十個娃娃,王班長豁出命護(hù)下來的,也都在這兒了。”
李云龍腮幫子上的肌肉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牙齒咬得咯咯響,猛地一拳砸在旁邊半截焦黑的樹干上:“他娘的!出發(fā)前一個滿編連!現(xiàn)在就剩這點(diǎn)家當(dāng)?被狗日的咬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老子的兵啊…”他猛地扭過頭,那雙噴火的眼睛掃過蜷縮在各處的殘兵,當(dāng)掠過林烽所在的位置時,猛地一頓。
“咦?”李云龍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罕物,大步流星地就走了過來,沉重的破布鞋踩在凍硬的土地上咚咚作響。
林烽掙扎著想坐起來,證明自己不是累贅,至少現(xiàn)在這具被教授意志主導(dǎo)的身體,求生欲和冷靜分析能力遠(yuǎn)超原身。但他一動,胸口的劇痛就讓他眼前發(fā)黑,喉嚨里涌上一股鐵銹味的腥甜。
“喲呵!這不是咱們的‘洋墨水’林大顧問嘛!”李云龍已經(jīng)站在了跟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林烽完全籠罩。他俯下身,那張沾滿硝煙、胡子拉碴的臉湊得很近,噴出的熱氣帶著濃重的煙草味和一股子蠻橫勁兒,“老子還以為你早就去馬克思那兒報到,給咱紅軍提前打點(diǎn)精密機(jī)床去了!命挺硬???挨了顆‘花生米’還能喘氣?”
李云龍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在林烽胸前那片被血染透、又被凍得發(fā)硬的破棉襖上來回掃視,尤其是在那塊微微嵌入皮肉的冰冷金屬片上停留了一瞬。他眉頭擰得更緊,嘴里卻依舊刻?。骸八锏?,讀書人就是不經(jīng)打!風(fēng)吹吹就倒!突圍的時候跑都跑不利索,活該挨槍子兒!”
話音未落,他那沾滿泥污、結(jié)實(shí)得像鐵錘般的右腳,帶著一股子說不清是發(fā)泄怒氣還是確認(rèn)死活的勁兒,不輕不重地踹在了林烽沒受傷的右腿上。
“唔!”林烽悶哼一聲,身體被踹得歪向一邊,牽扯到傷口,疼得他額角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他猛地抬起頭,穿越者融合的堅韌和屬于教授的那份被冒犯的尊嚴(yán)感同時涌起,目光銳利地迎向李云龍那雙充滿壓迫感的眼睛。那眼神里沒有原身的怯懦和退縮,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被激怒的倔強(qiáng)。
“李連長,”林烽的聲音因?yàn)樘撊醵l(fā)顫,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踹一個傷員,能讓你覺得…離沖出包圍圈更近一步嗎?”
李云龍顯然沒料到這個一貫被視為“慫包”的書生顧問敢這么頂撞他,還頂?shù)萌绱死潇o犀利。他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珠子一瞪就要發(fā)作:“嘿!你個…”
“老李!”孔捷及時趕了過來,一把拉住李云龍?zhí)鸬母觳?,聲音帶著勸阻,“行了!跟個傷員較什么勁?好歹是咱們兵工廠的人,肚子里多少有點(diǎn)墨水,留著或許有用!”
“有用?有個屁用!”李云龍甩開孔捷的手,指著林烽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烽臉上,“你看看他這熊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跑兩步喘得像拉風(fēng)箱!還顧問?顧問個屁!突圍的時候要不是他磨磨蹭蹭掉隊,王班長也不至于為了回頭找他…”
“李連長!”孔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嚴(yán)厲,打斷了李云龍后面可能更傷人的話。李云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鼻孔翕張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林烽,眼神復(fù)雜,憤怒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為犧牲的戰(zhàn)友,也為眼前這個看起來隨時會斷氣的“累贅”。
林烽沒再理會李云龍的咆哮。劇痛和寒冷像兩把銼刀,反復(fù)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但更強(qiáng)烈的是求生的本能和那份屬于工程師的、面對困境時近乎本能的冷靜分析欲。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撐住冰冷堅硬的地面,一點(diǎn)點(diǎn),極其艱難地將自己的上半身撐了起來。每動一下,胸口的傷處都傳來一陣撕扯般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內(nèi)襯,但他硬是沒讓自己再倒下去。
他靠在身后冰冷的土壁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刀片。目光卻像最精密的探針,越過李云龍和孔捷的身影,快速而專注地掃視著四周的環(huán)境。
正前方,大約兩百米開外,一片相對開闊的坡地。幾處明顯的人工土包和斷墻后,黑洞洞的槍口隱約可見,那是敵人精心布置的火力點(diǎn),機(jī)槍陣地。視野開闊,毫無遮擋,沖過去就是活靶子。
左右兩側(cè),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壁,巖石嶙峋,風(fēng)化嚴(yán)重,布滿了松動的碎石和稀疏的枯草,猿猴攀爬都嫌吃力。但…山壁底部并非完全光滑,有些地方似乎有微小的凸起和裂縫。
身后,是他們剛剛撤下來的方向,一條狹窄逼仄、蜿蜒曲折的山谷入口,像大地裂開的一道縫隙,里面光線昏暗,亂石堆積,僅容兩三人勉強(qiáng)并行。山谷深處的情況不明。
三面被圍,唯一的退路是那條狹窄的山谷,但敵人會傻到不在里面設(shè)伏?或者留下追擊的通道?
電光火石間,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方案雛形,在林烽融合了機(jī)械工程空間思維和原身戰(zhàn)場記憶的腦海中迅速成型。他猛地抬起頭,因?yàn)槭аn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看向還在生悶氣的李云龍。
“李連長!”林烽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瞬間吸引了李云龍和孔捷的注意?!安荒苓M(jìn)山谷!那是死路!敵人肯定在谷口或者里面等著我們鉆進(jìn)去!”
李云龍眉頭一擰,剛想罵人,林烽卻語速極快地接了下去,手指艱難地抬起指向正前方開闊地的敵軍火力點(diǎn):“你看那邊!敵人火力集中,但視野太開闊,他們不怕我們沖,怕的是我們分散、隱蔽,摸到他們想不到的地方!”
他又猛地指向兩側(cè)陡峭的山壁,指尖因?yàn)橛昧Χ⑽㈩澏叮骸皟蓚?cè)山壁!看著陡,但不是完全沒可能!仔細(xì)看,有落腳點(diǎn)!關(guān)鍵在于——聲東擊西!”
“聲東擊西?”孔捷下意識地重復(fù),眼神凝重起來。
“對!”林烽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痛楚,思路越發(fā)清晰,“派一支小股部隊,人數(shù)不用多,從正面佯攻!不要真沖,目標(biāo)是制造混亂,吸引、牽制住敵人正面的所有火力!動靜越大越好,讓他們以為我們主力要從正面突圍!”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那條狹窄的山谷入口,又快速掃過兩側(cè)山壁的根部:“而真正的主力,放棄山谷,沿著山壁的根部,利用陰影和巖石的掩護(hù),攀爬!目標(biāo)不是山頂,是繞到敵軍火力點(diǎn)的側(cè)后方!從他們視線的盲區(qū),順著山壁爬過去,最終的目的地,是山谷出口的側(cè)上方!那里,才是我們真正的生路!”
林烽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條曲折但清晰的路線:“利用地形,抵消我們的人數(shù)劣勢!正面佯攻吸引火力,主力側(cè)翼攀爬繞后,在敵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從側(cè)后方進(jìn)入山谷出口,堵死入口,爭取時間撤離!這是唯一的辦法!”
死寂。只有寒風(fēng)卷過枯草的嗚咽。
李云龍臉上的怒容凝固了,他死死盯著林烽,像是在看一個突然開口說話的石頭。幾秒鐘后,一聲巨大的、充滿荒謬感的冷笑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哈!哈哈哈!”李云龍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他指著林烽,對著孔捷和聞聲走過來的丁偉(一個面容清癯、眼神沉靜的軍人)大聲道,“聽見沒?孔二愣子!丁瞎子!咱們的‘洋顧問’給咱們指了條明路!讓幾個人去正面送死!剩下的去爬那比刀還陡的石頭山!他娘的,書生瞎指揮!你當(dāng)這是你們學(xué)校畫圖紙玩呢?正面就幾個人,還不夠敵人塞牙縫的!爬那山?摔都摔死個球的!”
他越說越氣,唾沫橫飛:“林烽!你他娘的是不是傷口發(fā)炎把腦子燒糊涂了?還是被那洋墨水泡傻了?這叫主意?這叫送死!嫌咱們死得不夠快是吧?”
林烽抿著蒼白的嘴唇,沒有反駁。他只是艱難地抬起手,再次指向那陡峭山壁的某個位置,那里有一塊向內(nèi)凹進(jìn)去的巖棚,形成了一小片陰影區(qū),巖壁上有幾處明顯的、可供抓握和踩踏的凸起巖石。
“看那里,李連長,”林烽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那不是刀削的。巖石有紋路,有縫隙,有凸起。關(guān)鍵不是陡不陡,是找對路線,找對落腳點(diǎn)。我懂這個?!彼噶酥缸约旱哪X袋,“我能找到路?!?/p>
一直沉默觀察的丁偉,此時也走到了山壁邊緣,瞇起眼睛,順著林烽指的方向仔細(xì)看去。他伸出手,試探性地?fù)噶藫笌r壁上幾處風(fēng)化的縫隙和突出的石棱,又抬頭看了看山壁的走勢和前方敵軍火力點(diǎn)的方向。片刻后,他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臉上露出一絲凝重和…驚訝。
“老李,”丁偉轉(zhuǎn)過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小子…說的地形,有點(diǎn)門道?!彼噶酥笖耻娀鹆c(diǎn),“他們的機(jī)槍口,主要對著開闊地和山谷口。側(cè)后方這片山壁,尤其是靠近山谷出口上方那一段,確實(shí)是他們視線的死角!只要攀爬過程不弄出大動靜被提前發(fā)現(xiàn)…”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地看向林烽:“關(guān)鍵在于,正面佯攻的兄弟,能不能真的把狗日的火力全吸引過去?還有,這山,怎么爬?你確定能找到安全的路線?這可不是兒戲,一步踏錯就是粉身碎骨!”
“我能!”林烽斬釘截鐵,目光掃過李云龍、孔捷、丁偉,最后落在不遠(yuǎn)處一直緊張關(guān)注著這邊、臉上帶著塵土和血痕卻眼神堅定的娘子軍隊長趙小花身上。一個更清晰、更具操作性的細(xì)節(jié)在他腦中補(bǔ)充完成?!把鸸ァ灰欢ㄒ萌嗣ヌ?!我們需要…煙霧!大量的煙霧!遮蔽敵人視線!”
“煙霧?”李云龍嗤之以鼻,“老子要有煙霧彈,還用得著在這兒聽你放屁?”
林烽的目光卻牢牢鎖定了趙小花:“趙隊長!你們…帶煤油了嗎?一點(diǎn)也行!還有…破布!草木灰!”
趙小花被點(diǎn)名,先是一怔,隨即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zhuǎn)身,對著身后疲憊卻挺直脊背的娘子軍們喊道:“姐妹們!快!把水壺里剩的那點(diǎn)煤油都倒出來!還有,誰有破衣服、破綁腿,都拿出來!小石頭!帶童子軍的兄弟們,去旁邊那些燒焦的草窩子里,快!扒拉草木灰!越多越好!要細(xì)的!”
命令清晰而果斷。娘子軍和童子軍們雖然不明所以,但對趙小花的信任是絕對的。她們立刻行動起來,幾個女兵麻利地解下腰間或扁或癟的煤油壺,小心翼翼地開始傾倒那珍貴的液體;童子軍們在那個叫“小石頭”的機(jī)靈男孩帶領(lǐng)下,飛快地?fù)湎蚋浇慌诨鹆沁^的枯草堆,用小手甚至刺刀奮力扒拉著焦黑的灰燼。
林烽強(qiáng)忍著劇痛,向趙小花的方向挪動了幾步,聲音嘶啞但清晰地指導(dǎo):“趙隊長,讓大家把破布撕成巴掌大的布片,中間放上草木灰,不要壓實(shí),蓬松些…對!然后…倒一點(diǎn)點(diǎn)煤油在上面,浸透就行…最后,像這樣,包起來,四角收攏,用細(xì)繩或者草莖扎緊…留一小截布條在外面…”
他一邊說,一邊用自己還能動彈的右手,艱難地拿起趙小花遞過來的一塊破布,親自示范。動作因疼痛而笨拙,但步驟清晰無誤。很快,十幾個用破布包裹著草木灰、浸了煤油、扎著“小辮子”的簡陋包裹,就在娘子軍和童子軍們快速而默契的協(xié)作下制作完成。
趙小花拿起一個掂量了一下,看向林烽:“林顧問,這…就是煙霧彈?”
“對!”林烽點(diǎn)頭,因?yàn)槭а陀昧?,臉色更白了,眼神卻灼灼逼人,“點(diǎn)燃留出來的布條,用力扔出去!落地后,煤油引燃草木灰,會產(chǎn)生大量濃煙!記住!你們不需要沖鋒!只需要在安全距離外,盡可能多地點(diǎn)燃、扔出這些‘煙包’,制造出大軍沖鋒、煙霧彌漫的假象!把敵人的火力牢牢釘死在正面!這就是你們的任務(wù)!能完成嗎?”
趙小花挺直了腰板,那張沾著泥污的臉上寫滿了決絕和信任:“能!保證完成任務(wù)!姐妹們,準(zhǔn)備!”她沒有任何質(zhì)疑,立刻組織娘子軍們分配“煙包”,檢查引火物。
“他娘的…”李云龍看著這一幕,嘴里嘟囔著,雖然依舊是一副不爽的樣子,但看向林烽的眼神里,那純粹的輕蔑和憤怒已經(jīng)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疑和一絲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或許這小子真有兩下子”的復(fù)雜情緒。他煩躁地?fù)狭藫纤莵y糟糟的頭發(fā),最終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rèn)了這個瘋狂的計劃。
“孔捷!”李云龍轉(zhuǎn)向孔捷,聲音恢復(fù)了指揮官的粗粞,“清點(diǎn)能爬山的!手腳利索的優(yōu)先!把重傷員想辦法帶上!老??!”他又看向丁偉,“你眼尖,帶手槍隊的兄弟,負(fù)責(zé)盯著山上的動靜,給攀爬的兄弟指路、警戒!要是哪個王八羔子失手滑下來驚動了敵人,老子剝了他的皮!”
“明白!”孔捷和丁偉同時應(yīng)聲,立刻開始行動。
林烽喘著粗氣,胸口傷處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fēng)箱。他靠著冰冷的巖石,目光死死盯住那片陡峭的山壁。屬于機(jī)械教授的精密空間感和結(jié)構(gòu)分析能力在腦中瘋狂運(yùn)轉(zhuǎn),眼前的巖壁不再是無法逾越的天塹,而是一張攤開的、標(biāo)注了無數(shù)應(yīng)力點(diǎn)和路徑的立體圖紙。
“李連長,”林烽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攀爬路線,我來定?!?/p>
李云龍剛想習(xí)慣性地噴一句“你定個屁”,但看到林烽那蒼白如紙卻異常專注的側(cè)臉,還有他眼中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冷靜光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行!老子倒要看看你這洋墨水能畫出什么花來!快點(diǎn)!沒時間磨蹭!”
林烽不再說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血?dú)夂脱灨?,右手食指伸出,顫抖著,卻異常精準(zhǔn)地點(diǎn)向巖壁底部一處不起眼的、向內(nèi)凹陷的淺坑。
“這里!第一個落腳點(diǎn)!”他聲音嘶啞,目光銳利如鷹隼,手指艱難地向上移動,指向一塊突出巖體上方、被風(fēng)化的縫隙,“左手抓那里,右腳上抬,踩…踩旁邊那塊深色的、帶棱角的石頭!那塊結(jié)實(shí)!”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氣中虛劃,如同最精密的繪圖筆,在無形的藍(lán)圖上勾勒出一條曲折卻可行的生命線:“…繞過那片松動的碎石區(qū)…貼著巖壁陰影走…看到那塊像鷹嘴的凸起沒有?從它下面鉆過去…那里是個死角…”
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巖石上。他全神貫注,每一個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都反復(fù)確認(rèn),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準(zhǔn)備攀爬的戰(zhàn)士耳中。那些原本看著光滑陡峭、令人絕望的巖壁,在他精準(zhǔn)的“導(dǎo)航”下,似乎真的顯露出了一條條隱秘的通路。
孔捷在一旁聽得連連點(diǎn)頭,低聲對身邊一個身手靈活的士兵復(fù)述著要點(diǎn)。連李云龍也抱著胳膊,擰著眉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林烽的手指移動,臉上那暴躁的神情被一種混合著驚愕和凝重的專注所取代。
“最后一段!”林烽的手指猛地指向靠近山谷出口上方、一片被巨大巖棚遮擋的陡坡,“從這塊大石頭右邊繞上去!上面有灌木根可以借力!翻過去!就是山谷出口側(cè)上方的安全地帶!記住,動作要快!要輕!攀爬過程中,盡量利用巖石陰影!”
他剛說完,胸口一陣劇烈的抽痛襲來,眼前猛地一黑,身體晃了晃,差點(diǎn)栽倒。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及時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李云龍。
“他娘的!說完沒?”李云龍的聲音依舊粗聲粗氣,甚至帶著點(diǎn)不耐煩,但那只手卻抓得很穩(wěn),甚至下意識地避開了林烽左胸的傷處,“說完就省點(diǎn)力氣!別沒爬上去先咽氣了!”他松開手,對著已經(jīng)集結(jié)好的攀爬主力吼道,“都他娘的聽清楚了沒有?按林顧問指的道兒爬!誰要是笨手笨腳掉下來驚了狗日的,不用敵人動手,老子親自送他見馬克思!出發(fā)!”
他大手一揮,孔捷立刻帶著第一批十幾個身手最好的戰(zhàn)士,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冰冷的巖壁,按照林烽標(biāo)記的“圖紙”,開始向上艱難挪動。
就在這時!
“姐妹們!點(diǎn)火!扔!”趙小花清亮而決絕的聲音劃破了壓抑的空氣!
正面開闊地上,娘子軍戰(zhàn)士們矯健的身影在亂石間躍動。嗤啦!火鐮擦過燧石,點(diǎn)點(diǎn)火星引燃了“煙包”上浸透煤油的布條。她們奮力揮臂,十幾個冒著青煙的簡陋包裹劃出弧線,遠(yuǎn)遠(yuǎn)地拋向敵軍火力點(diǎn)前方的開闊地!
噗!噗!噗!
包裹落地,瞬間爆開!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大股大股濃烈到近乎粘稠的黑灰色煙霧,如同地獄之門洞開噴涌出的瘴氣,滾滾翻騰,迅速彌漫開來!草木灰燃燒的味道混合著煤油的焦糊氣息,被寒風(fēng)裹挾著,鋪天蓋地涌向敵軍陣地!
“敵襲!正前方!煙霧!開火!開火!別讓他們沖過來!”敵軍陣地上果然傳來一陣慌亂的吼叫和拉槍栓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噠!
機(jī)槍的咆哮聲驟然加??!熾熱的火舌瘋狂地舔舐著濃密的煙霧,子彈如同驟雨般傾瀉在煙霧籠罩的區(qū)域,打得地面泥土飛濺,碎石亂崩!敵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聲勢浩大的“煙霧沖鋒”牢牢吸引到了正面!
“好!”丁偉低喝一聲,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對身邊手槍隊的戰(zhàn)士下令,“盯緊山上兄弟!手勢指揮!快!”
攀爬的主力,在濃煙的掩護(hù)和敵軍震耳欲聾的機(jī)槍聲中,像一群沉默的壁虎,緊貼著冰冷陡峭的巖壁,按照林烽規(guī)劃的路線,艱難而堅定地向上移動??捉萆硐仁孔洌瑒幼鞣€(wěn)健,不時回頭用手勢提醒后面的戰(zhàn)士注意腳下松動的碎石。
林烽被兩名相對強(qiáng)壯的士兵攙扶著,跟在隊伍靠后的位置。每一次微小的移動,每一次手臂的伸展去抓握巖縫,都牽扯著胸口的傷,帶來鉆心的劇痛和陣陣眩暈。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在寒風(fēng)中迅速變得冰冷刺骨。他咬緊牙關(guān),嘴唇被咬出血絲,全部的意志力都用來對抗身體的虛弱和痛苦,死死盯著前方戰(zhàn)士的動作,確保他們走在正確的“線”上。
突然!
噗噗噗——!
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子彈破空聲從頭頂掠過!幾塊被子彈崩碎的巖石碎屑噼里啪啦地掉落在攀爬的隊伍中!
“啊!”一聲帶著哭腔的稚嫩驚呼在下方響起。
是童子軍里年紀(jì)最小的那個孩子,叫小石頭。他正吊在隊伍靠后位置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子彈幾乎是貼著他頭皮飛過,打在他上方不遠(yuǎn)處的巖壁上,濺起的碎石打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疼。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小臉煞白,手腳發(fā)軟,身體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眼看就要抓不住滑下去!
“糟了!”攙扶著林烽的一個戰(zhàn)士低呼,想去拉,但距離太遠(yuǎn),中間還隔著人。
“小石頭!別松手!”趙小花的喊聲帶著焦急從下方傳來,但她正在指揮娘子軍制造煙霧,根本無法分身。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他娘的!”一聲炸雷般的咆哮在下方響起,如同平地驚雷!
只見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暴怒的棕熊,竟硬生生地從相對平緩的攀爬路線上猛地橫移過來!是李云龍!他放棄了相對安全的路徑,利用一處狹窄的巖縫,雙腳猛地一蹬,強(qiáng)壯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險之又險地?fù)涞搅诵∈^所在的巖石下方!
他一只大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一塊風(fēng)化的巖石棱角穩(wěn)住身體,另一只粗壯的胳膊閃電般向上探出,一把就攥住了小石頭即將脫手的腳踝!
“給老子抓緊了!”李云龍低吼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起來。他手臂肌肉虬結(jié)賁張,硬生生地將嚇得魂飛魄散的小石頭往上提了一截,讓他重新抓牢了上方的巖縫。
小石頭驚魂未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個屁!再哭老子把你扔下去!”李云龍惡狠狠地罵道,但攥著小石頭腳踝的手卻絲毫沒有放松,反而更加用力,像一根最可靠的保險繩。他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兇光四射地掃過上方還在攀爬的隊伍,最后狠狠瞪了一眼被攙扶著、同樣驚出一身冷汗的林烽,咆哮道:
“林烽!你他娘的小兔崽子!要是坑了老子,回頭老子剝了你的皮做鼓面!都給老子快點(diǎn)爬!”
罵聲未落,上方負(fù)責(zé)觀察掩護(hù)的丁偉猛地打出手勢,同時壓低聲音疾呼:“機(jī)槍停了!敵人好像發(fā)現(xiàn)不對了!在往山谷口和山壁這邊看!快!加速!”
攀爬的隊伍瞬間如同被鞭子抽打,速度陡然加快!每個人都在拼命,手腳并用,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林烽被兩名士兵幾乎是半架半拖著向上拽,每一次拉扯都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胸口的傷處更是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溫?zé)岬囊后w似乎又滲透了包扎的破布。
“快!快??!”孔捷焦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終于,在丁偉手槍隊?wèi)?zhàn)士冒著風(fēng)險打出的幾槍冷槍掩護(hù)下(子彈精準(zhǔn)地打向試圖探頭觀察山壁的敵軍士兵),攀爬的主力一個接一個,狼狽不堪卻又無比迅速地翻過了最后那道被巖棚遮擋的陡坡!
眼前豁然開朗!
腳下,是那條狹窄山谷的出口!前方,是相對開闊、植被稍密的丘陵地帶!
“快!進(jìn)谷口!堵住后面!”孔捷嘶啞地吼著,率先沖向山谷出口內(nèi)側(cè)。
林烽被兩名戰(zhàn)士幾乎是架著扔進(jìn)了谷口內(nèi)側(cè)相對安全的一塊巨石后。他癱軟在地,靠著冰冷的石頭,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金星亂冒,幾乎要昏厥過去。
“快!搬石頭!堵死入口!”李云龍的吼聲如同炸雷,他人已經(jīng)沖到了隊伍最前面,指著山谷入口狹窄的通道,“大的!要大的!給老子把這口子堵嚴(yán)實(shí)了!一塊縫都別留!”
幸存的戰(zhàn)士們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瘋狂的工蟻,沖向谷口兩側(cè)散落的巨大山石。十幾條漢子,用肩膀頂,用木棍撬,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低沉的號子。沉重的巖石在凍土上摩擦滾動,發(fā)出沉悶的轟隆聲。
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巖石被艱難地推到狹窄的谷口,層層疊疊地壘砌起來??p隙被碎石和泥土飛快地填塞。那道連接著死亡追擊的狹窄通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徹底封死!
當(dāng)最后一塊需要幾人合抱的巨石被李云龍親自用肩膀死死頂住、再由孔捷帶人用撬棍楔入縫隙卡死時,谷口徹底變成了一面由亂石構(gòu)成的、高達(dá)數(shù)米的絕壁。
“呼…呼…”李云龍背靠著冰冷的石墻,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臉上淌下,在硝煙熏黑的皮膚上沖出幾道溝壑。他抹了一把臉,環(huán)視著同樣筋疲力盡、癱倒在地的眾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吼道:
“孔二愣子!給老子點(diǎn)人!看看還剩幾個喘氣的!”
孔捷同樣累得夠嗆,撐著膝蓋喘息片刻,立刻開始清點(diǎn)。氣氛瞬間變得沉重。每一次點(diǎn)名的停頓,都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在眾人心頭。
“…李云龍、孔捷、丁偉…林烽…”孔捷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趙小花、趙小花的娘子軍十一個…手槍隊七個…童子軍…九個…”
他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才艱難地報出最后的數(shù)字:“…重傷員…兩個。輕傷不算。能動的…二十八人?!?/p>
死寂。只有寒風(fēng)穿過新壘砌石墻縫隙的嗚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出發(fā)時三十多名殘兵,加上娘子軍、手槍隊、童子軍,近六十人。現(xiàn)在,能站著的,只剩二十八個。還有兩個重傷員躺在冰冷的地上,氣息微弱。
“他娘的…”李云龍低低罵了一句,聲音里沒有了往日的暴烈,只有一種被抽空了力氣的沉重和壓抑的憤怒。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刀子一樣狠狠剜向靠在石頭上、臉色白得像鬼、胸口被重新滲出的鮮血染紅一大片的林烽。
“林烽!”李云龍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壓抑著即將爆發(fā)的火山,“下一步!去哪?你他娘的給老子指條明路!要是再敢瞎指,老子現(xiàn)在就崩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到了林烽身上。疲憊、絕望、茫然,還有一絲微弱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期待。
林烽靠在冰冷的巖石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灼熱的鐵砂,胸口傷處傳來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強(qiáng)烈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反復(fù)沖擊著他的意識。他勉強(qiáng)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掃過一張張被硝煙、泥垢和絕望刻滿的臉龐,最后定格在李云龍那雙噴著火、卻又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依賴的眼睛上。
下一步?去哪?
原身的記憶碎片和教授的地理知識在眩暈的腦海中飛速碰撞。中央蘇區(qū)…反圍剿失敗…主力轉(zhuǎn)移…于都…集結(jié)…突圍…
一個清晰的方向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驟然點(diǎn)亮!
“西北…”林烽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微弱得幾乎被風(fēng)聲蓋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指向寒風(fēng)呼嘯而來的方向——那是太陽此刻被厚重鉛云遮蔽,無法直接指明,但他融合的記憶和知識給出了答案?!罢摇蟛筷牎鞅薄摺彼丝跉猓a(bǔ)充道,“南方…植被…更密…但…敵人追兵…肯定…往南…堵截…”
“西北?”李云龍眉頭瞬間擰成一個死疙瘩,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低吼出來,“放屁!西北是開闊地!狗日的飛機(jī)在天上飛,追兵攆在屁股后面,去西北?等著當(dāng)活靶子嗎?往南!鉆林子!山多溝深,好躲!”
林烽艱難地?fù)u了搖頭,牽扯到傷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絲暗紅的血沫。他強(qiáng)忍著,目光死死盯著李云龍:“往南…是…死路…敵人…判斷…我們會…躲…追兵…主力…必在…南邊…”他每說幾個字都要喘息一下,眼神卻異常銳利,“西北…看似…險…實(shí)則…生路…大部隊…在…集結(jié)…于都…方向…西北…”
“你他娘的…”李云龍被他那固執(zhí)的眼神和邏輯噎得一時語塞,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怒火和內(nèi)心的掙扎。往南躲藏,是求生的本能;往西北尋找主力,是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風(fēng)險。這抉擇重若千鈞。
就在氣氛僵持、眾人心頭沉甸甸的時候,一個水壺遞到了林烽面前。
是丁偉。
這位一直沉默觀察、面容清癯的參謀,此刻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著林烽,聲音平靜,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拿著,省著點(diǎn)喝。你比那些只知道在地圖上畫圈、喊口號的參謀處的人…靠譜?!彼D了頓,目光掃過李云龍,又落回林烽蒼白的臉上,補(bǔ)充了一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校,“你覺得…追兵會往哪條路追?”
林烽接過那冰冷的水壺,入手沉重,里面水似乎不少,這份信任讓他冰冷的指尖感到一絲微弱的暖意。他擰開蓋子,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片刻的清明。他看向丁偉,又看了看依舊擰著眉頭、像一頭焦躁困獸的李云龍,嘴角竟然扯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點(diǎn)冷冽意味的弧度。
“追兵?”林烽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多了一分屬于獵手的冷靜算計,“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慌不擇路…往南…鉆山溝…”
他喘息著,目光投向他們剛剛攀爬下來的陡峭山壁方向,又緩緩移向他們即將踏上的西北路途。
“所以…我們…要幫他們…確認(rèn)…這個…‘判斷’…”他抬起手,指向他們來時的、通往南方密林的路徑,“在…撤退路上…留下…清晰的…腳印…往南的…腳印…越多…越好…”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地掃過眾人:“然后…所有人…立刻…轉(zhuǎn)向西北!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腳印…要真…要亂…像…潰兵…逃命…”
孔捷的眼睛瞬間亮了,他一拍大腿,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甚至帶著點(diǎn)“陰險”的贊嘆:“妙??!這招夠陰!讓狗日的追兵在南邊的林子里轉(zhuǎn)悠去吧!林顧問,真有你的!”
李云龍抱著胳膊,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rèn)了。他煩躁地一揮手:“還他娘的愣著干什么?孔二愣子!帶幾個人,去!給老子把腳印留得漂漂亮亮的!越像逃命的越好!其他人,收拾東西!給老子準(zhǔn)備往西北跑!快!閻王爺在后頭攆著呢!”
命令下達(dá),殘存的隊伍再次快速行動起來??捉萘⒖處е鴰讉€手腳麻利的戰(zhàn)士,沿著來路向南方植被茂密的方向跑去,故意踩踏枯草,留下混亂而清晰的足跡,甚至有人故意撕下破布條掛在顯眼的荊棘上。
林烽被重新攙扶起來,靠在石頭上。他看著孔捷等人消失在南方林線的背影,又望向西北那片被鉛灰色天空籠罩、寒風(fēng)凜冽的開闊丘陵地帶。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胸口傷處的疼痛似乎都變得有些麻木。他閉上眼,試圖積攢一絲力氣。
“喂!姓林的!”李云龍粗粞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慣有的不耐煩。
林烽勉強(qiáng)睜開眼。
只見李云龍不知何時又湊到了跟前,他手里捏著一小塊硬邦邦、黑乎乎的東西,像是烤糊的地瓜干,動作粗魯?shù)刂苯油址樽爝呉蝗?/p>
“嚼兩口!省得半道上斷了氣拖累老子!”李云龍惡聲惡氣地說著,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林烽胸前那片被血浸透、又在寒風(fēng)中凍得發(fā)硬的破棉襖,眉頭皺得死緊,嘴里依舊不饒人,“他娘的,看著就晦氣!給老子撐住了!沒到地方前,你他娘的別死??!”
那硬邦邦的地瓜干硌在牙齒上,帶著一股煙熏火燎的焦糊味和泥土氣,卻也是此刻無比珍貴的能量來源。林烽沒有力氣道謝,只是默默地將那點(diǎn)帶著李云龍體溫(或者說汗味)的干糧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軟化。
夜幕,如同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覆蓋下來,迅速吞噬了天地間最后一絲微光。寒風(fēng)失去了白日的喧囂,變得陰冷而粘稠,像無數(shù)冰冷的蛇,貼著地皮游走,鉆進(jìn)衣領(lǐng)袖口,帶走身體里最后一點(diǎn)可憐的熱氣。
隊伍在黑暗中沉默地跋涉,如同幽靈。每個人都精疲力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著沉重的鐐銬。林烽被兩個士兵用臨時扎起的樹枝擔(dān)架抬著,每一次顛簸都讓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冰冷的金屬碎片似乎隨著心跳在血肉里微微震顫。
“停!”走在最前面的丁偉突然舉起手,壓低聲音。他側(cè)耳傾聽片刻,又借著微弱的星光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前方山體的輪廓,“前面有個山洞!看著挺深,可以避避風(fēng)!”
這個發(fā)現(xiàn)如同一劑微弱的強(qiáng)心針。隊伍立刻轉(zhuǎn)向,朝著丁偉指的方向挪去。洞口不大,被茂密的枯藤遮掩了大半,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濃重的、帶著野獸糞便和潮濕巖石的腥膻氣味撲面而來。
“快!進(jìn)去!”李云龍啞著嗓子催促,自己則持著大刀,警惕地守在洞口,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身后沉沉的黑暗。
士兵們魚貫而入。山洞內(nèi)部比想象中要深一些,空間也足夠容納他們這二十多人。洞內(nèi)寒氣更重,仿佛連空氣都結(jié)了冰。
“冷…好冷…”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角落里響起,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是那個叫小石頭的童子軍,他蜷縮成一團(tuán),小臉凍得發(fā)青。
“都別傻站著!擠緊點(diǎn)!互相取暖!”李云龍跟進(jìn)洞內(nèi),低聲吼道。
林烽被輕輕放下,靠在一塊相對干燥的巖石上。他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刺痛。他吃力地轉(zhuǎn)動目光,借著洞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星光,看向洞內(nèi)深處那兩個幾乎沒了聲息的重傷員。他們的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臉色在黑暗中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灰。
“不能…睡…”林烽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他掙扎著想挪過去,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林顧問?你要做什么?”一個清脆卻同樣帶著疲憊的女聲在旁邊響起。是趙小花。她安置好自己的姐妹,立刻注意到了林烽的動作和目光所向。
“…傷員…傷口…必須…處理…”林烽喘著氣,目光緊鎖著那兩個重傷員的方向。
趙小花立刻明白了。她沒有任何猶豫,快步走到林烽身邊蹲下:“你說,怎么做?我來!”
林烽閉了閉眼,集中精神調(diào)動著原身記憶中那些零碎的戰(zhàn)場急救知識:“…火…燒紅…刺刀…或者…匕首…”
趙小花愣了一下,瞬間明白了這殘酷手段的目的。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閃過一絲不忍,但隨即被堅毅取代。她立刻起身:“有火鐮的兄弟,生堆小火!快!要燒東西!”她又轉(zhuǎn)向旁邊,“誰有刺刀?要磨得鋒利的!”
很快,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在山洞深處避風(fēng)的地方燃起,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著,帶來一絲微弱的光明和稍許暖意,也映亮了眾人疲憊而緊張的臉龐。趙小花接過一名士兵遞來的磨得锃亮的刺刀,毫不猶豫地將刀尖伸入火焰之中。
跳躍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鋼鐵,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刺刀迅速變得暗紅,灼人的熱浪扭曲了周圍的空氣。
趙小花握著刀柄末端,感受著那驚人的熱度,看向林烽:“林顧問?”
林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他艱難地抬起眼皮,目光越過跳躍的火光,落在趙小花手中那柄被燒得暗紅、尖端甚至開始泛白的刺刀上,又緩緩移向角落里那兩個氣息奄奄的重傷員。黑暗模糊了他們的面容,但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呻吟聲,卻像冰冷的針,扎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
“對…”林烽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傷口…深處…腐肉…必須…燙掉…消毒…否則…必死…”他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耗盡全身力氣,眼神卻異常堅決,“快…趁熱…動作…要穩(wěn)…要快…”
趙小花握著刺刀的手,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火光映在她沾滿硝煙和塵土的臉上,那雙清澈的眸子深處,清晰地閃過一絲劇烈的掙扎和本能的恐懼。用燒紅的烙鐵去燙活人的傷口…這景象光是想象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但林烽那斬釘截鐵的語氣,以及角落里那越來越微弱的氣息,像兩根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
“我來!”她猛地一咬牙,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火的鋼鐵般堅定。她不再看任何人,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都壓入肺腑深處,然后握著那柄散發(fā)著死亡熱力的刺刀,毅然決然地走向重傷員。
兩名娘子軍的女兵立刻上前,一人用力按住傷員不斷抽搐的身體,一人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解開傷員胸前那早已被血和膿浸透、凍得硬邦邦的破布繃帶。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腐敗的惡臭瞬間在狹小的山洞里彌漫開來,讓所有人都皺緊了眉頭,幾個年輕的童子軍忍不住干嘔起來。
傷口暴露在搖曳的火光下,猙獰可怖。皮肉翻卷,邊緣發(fā)黑潰爛,膿血混雜著泥土和布屑,深可見骨。傷員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呻吟。
趙小花的瞳孔猛地一縮,握著刺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但她立刻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來。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眼神銳利地鎖定傷口深處最嚴(yán)重的腐爛區(qū)域。林烽嘶啞的指令在她腦中轟鳴:“穩(wěn)…快…”
“按住他!”趙小花的聲音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冷硬。
下一秒!
嗤——!??!
燒得通紅的刺刀尖端,帶著灼燒空氣的尖嘯,精準(zhǔn)而迅猛地烙在了那團(tuán)翻卷發(fā)黑的腐肉之上!
“呃啊——?。?!”原本意識模糊的重傷員,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向上彈起!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撕裂了山洞的寂靜!按住他的女兵幾乎被掀翻!
刺鼻的、蛋白質(zhì)被瞬間燒焦的惡臭轟然爆發(fā)!濃烈的白煙伴隨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聲升騰而起!
山洞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殘酷到極致的一幕震懾住了,連呼吸都停滯了。只有那傷員身體劇烈的抽搐和喉嚨里嗬嗬的倒氣聲,還有刺刀燙過皮肉那令人牙酸的聲響,在死寂中回蕩。
趙小花的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順著她緊繃的側(cè)臉滑落。她的手卻穩(wěn)如磐石,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傷口,控制著刺刀移動的軌跡和停留的時間??欤》€(wěn)!灼燒掉所有看得見的腐肉和感染組織!這是唯一的生路!
短短十幾秒,如同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當(dāng)趙小花終于移開刺刀時,傷員的胸口赫然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邊緣焦黑、中間凹陷的烙痕,散發(fā)著裊裊的青煙和刺鼻的焦糊味。傷口深處的潰爛和污穢被徹底灼燒干凈,露出了相對鮮紅的肌肉組織,雖然依舊恐怖,但那股腐敗的氣息卻淡了許多。傷員的抽搐也慢慢平息下去,只剩下無意識的微弱呻吟,但胸膛的起伏似乎…平穩(wěn)了一絲絲?
趙小花丟掉手中依舊滾燙的刺刀,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踉蹌后退一步,被旁邊眼疾手快的女兵扶住。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握過刺刀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
“布…干凈的布…包扎…”林烽微弱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和…疲憊。
立刻有女兵拿出珍藏的、相對干凈的破布條(有些是從自己里衣撕下來的),沾著有限的清水(趙小花之前指揮收集的),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傷口邊緣的焦黑碎屑和污血,然后輕柔而緊密地將傷口包扎起來。
同樣的酷刑,施加在另一名重傷員身上。慘嚎聲再次撕裂寂靜,濃烈的焦糊味和血腥氣混雜在一起,挑戰(zhàn)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極限。但這一次,趙小花的動作更快,更穩(wěn)。當(dāng)她完成第二處燙烙時,山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火苗噼啪的輕響。
李云龍一直抱著胳膊,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蹲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對著洞內(nèi)的景象。那兩聲凄厲的慘嚎響起時,他寬闊的肩膀明顯地僵硬了一下。當(dāng)趙小花處理完第二個傷員,山洞里只剩下壓抑的喘息和火苗的噼啪時,李云龍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那張沾滿硝煙、胡子拉碴的臉。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越過疲憊不堪的眾人,越過那兩具在痛苦中陷入昏厥的重傷員身體,最終,牢牢地釘在了靠在石壁上、臉色白得像死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林烽身上。
那目光極其復(fù)雜。有震驚,有審視,有殘留的暴躁,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深深觸動后的茫然。他看著林烽那張年輕卻寫滿痛苦和堅韌的臉,看著他那被鮮血浸透的前襟,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邊同樣沉默望著林烽的孔捷,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絲絲…動搖:
“孔二愣子…你說…這小子…真懂點(diǎn)東西?那眼神…那下手狠勁…不像裝的???”
孔捷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林烽身上,帶著深思。
山洞深處,篝火的光芒頑強(qiáng)地跳躍著,試圖驅(qū)散無邊的黑暗和寒意,卻也只能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搖曳的陰影。洞口,李云龍魁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一半浸在洞內(nèi)微弱的光里,一半融在洞外濃稠的黑暗之中。他那雙習(xí)慣性瞇起、如同鷹隼般掃視著無盡黑夜的眼睛,此刻卻微微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在審視著某個剛剛被打敗的認(rèn)知。
洞內(nèi)死寂。重傷員粗重而痛苦的呼吸聲,還有趙小花壓抑著疲憊的低聲安排(“小花,你和小翠輪流看著點(diǎn)他們額頭…用布沾冷水敷…”),構(gòu)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突然!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極度寂靜中卻顯得格外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洞口附近傳來!
咔嚓。
聲音很輕,像是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
李云龍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被驚醒的猛虎,他猛地從半蹲狀態(tài)彈起,右手閃電般按在了腰間大刀的刀柄上!那雙剛才還帶著困惑茫然的銳利眼睛,瞬間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洞外那片被濃重夜色吞噬的、寒風(fēng)嗚咽的黑暗!
洞內(nèi),原本就緊張的氣氛瞬間凝固!所有疲憊不堪、昏昏欲睡的戰(zhàn)士,如同被冷水澆頭,猛地驚醒!孔捷、丁偉的手同時按住了腰間的短槍!趙小花和幾個女兵下意識地護(hù)住了重傷員和童子軍!連靠在石壁上、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林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感刺得一個激靈,勉強(qiáng)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一片死寂。只有寒風(fēng)穿過洞口枯藤的嗚咽聲。
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聲枯枝斷裂的輕響,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了每個人的神經(jīng)。
洞口,李云龍高大的身影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紋絲不動,只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他側(cè)耳傾聽著,銳利的目光穿透黑暗,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異常的動靜。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風(fēng)聲掩蓋的對話聲,如同游絲般,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jìn)了洞口:
“…腳印…南邊林子…很亂…像是往深處跑了…”一個陌生的、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低沉男聲。
“哼…一群喪家之犬…跑不遠(yuǎn)…”另一個聲音響起,更加沙啞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殘忍,“…仔細(xì)搜…這附近…山洞…石縫…一個也別放過…上頭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聲音很輕,被風(fēng)吹得模糊不清,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山洞里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追兵!
他們竟然沒被引開!他們就在附近!而且…正在搜索這片區(qū)域!
李云龍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回頭,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刺向靠在石壁上、臉色慘白的林烽!那眼神里充滿了驚怒、質(zhì)問,還有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的狂暴殺意!
林烽迎上李云龍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胸口傷處的劇痛和驟然降臨的巨大危機(jī)感,如同冰冷的鐵鉗攥緊了他的心臟。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嗆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血沫。
山洞外,寒風(fēng)嗚咽,枯枝斷裂的輕響和那陰冷的對話,如同死神的腳步,在黑暗中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