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化損傷（Cavitation Damage）?。。 ?/p>
那聲嘶啞到破音、帶著不顧一切瘋狂的尖叫，如同垂死野獸最后的咆哮，狠狠砸向正朝林烽猛撲過來的李云龍！
李云龍的動作甚至因為這完全聽不懂的、如同天書般的詞語而產(chǎn)生了極其短暫的、微不可查的一滯！那張在俯沖中寫滿狂暴和本能保護(hù)欲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巨大的荒謬和錯愕：這書呆子臨死前還在放什么洋屁？！
然而，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遲滯中！
咻——?。?！
那尖銳到撕裂靈魂的炮彈破空聲，已經(jīng)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劈到了頭頂！巨大的陰影和毀滅性的壓迫感籠罩了整個河灘！
來不及了！
李云龍目眥欲裂！他放棄了所有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保護(hù)本能！他魁梧的身軀如同投石機(jī)拋出的巨石，以更快的速度、更蠻橫的力量，狠狠撞向靠在石頭上的林烽！同時，他那如同門板般寬厚的后背，竭盡全力地弓起，試圖將林烽完全覆蓋在自己身下！
“趴下——！”孔捷和丁偉的嘶吼同時響起！
轟?。。。?/p>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就在河灘邊緣、距離林烽和李云龍所在位置不足二十米的地方猛烈炸開?。?！
地動山搖！熾熱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裹挾著灼熱的泥沙、碎石、彈片，呈放射狀狂暴地席卷開來！巨大的沖擊波狠狠撞在李云龍的后背上，讓他如同被攻城錘擊中，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向前一沖，將身下的林烽死死壓?。扇松硐履菈K充當(dāng)依靠的大鵝卵石，被震得嗡嗡作響！
噗噗噗噗！
“啊——！”
“我的眼睛！”
慘叫聲、碎石擊打肉體的悶響聲瞬間在河灘上爆發(fā)！靠得最近的幾個士兵被狂暴的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鵝卵石上，口鼻流血！更有人被飛濺的彈片和碎石擊中，發(fā)出凄厲的哀嚎！河灘上瞬間彌漫開濃烈的硝煙、血腥和泥土燒焦的刺鼻氣味！
萬幸！這發(fā)迫擊炮彈的落點并非完全精準(zhǔn)！它砸在了河灘邊緣的淺水區(qū)和鵝卵石灘的交界處！巨大的爆炸力有很大一部分被松軟的河灘淤泥和奔騰的河水吸收、分散！致命的沖擊波和破片，大部分都傾瀉在了那片開闊區(qū)域，而非直接命中人群最密集的中央地帶！
饒是如此，這近在咫尺的爆炸，也足以讓所有人肝膽俱裂！
爆炸的巨響和劇烈的震蕩，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烽本就重傷虛弱的身體和意識上！他只覺得整個世界瞬間變成了高頻震動的蜂鳴器，尖銳的耳鳴聲撕扯著腦髓，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胸口那枚冰冷的金屬碎片，在沖擊波的震蕩下，仿佛活了過來，瘋狂地切割著周圍的血肉！巨大的痛苦讓他喉嚨一甜，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正噴在死死壓在他身上的李云龍那沾滿泥污的脖頸上！
“咳咳…咳咳咳…”林烽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都帶出大口的血沫，意識在劇痛和眩暈的漩渦中瘋狂掙扎，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他娘的…咳咳…”壓在林烽身上的李云龍，同樣被震得七葷八素，后背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響。他晃了晃被震得發(fā)懵的腦袋，感受到脖頸上那溫?zé)岬摹еF銹味的液體，下意識地抹了一把，看到滿手的鮮血，愣了一下，隨即猛地低頭看向身下的林烽！
只見林烽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雙眼緊閉，嘴角不斷有暗紅的血沫涌出，胸前那簡陋的包扎已經(jīng)完全被鮮血浸透，那枚猙獰的彈片在硝煙中閃著冰冷的光。整個人氣若游絲，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操！”李云龍瞳孔驟縮，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慌猛地攫住了他！不是擔(dān)心林烽死了，而是…這小子要是就這么死了，剛才那神鬼莫測的“觀煙術(shù)”就成了絕響！對岸的迫擊炮還在！下一發(fā)炮彈隨時可能砸下來！誰來告訴他們往哪躲？！靠他李云龍的大刀片子去砍炮彈嗎？！
“林烽！林烽！你他娘的別死！”李云龍也顧不得什么連長形象了，用他那沾滿泥污和鮮血的大手，極其粗魯?shù)嘏拇蛑址楸涞哪橆a，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林烽的下巴拍碎，“醒醒！給老子醒過來！說出路！出路在哪？！再裝死老子真把你扔河里喂王八！”
劇烈的拍打和那如同破鑼般的咆哮，如同最后的強(qiáng)心針，硬生生將林烽從昏迷的邊緣又拽了回來一絲！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李云龍那張寫滿了暴躁、驚恐和一絲不易察覺期待的黝黑大臉在眼前晃動。
劇痛！冰冷的河水浸泡后的刺骨寒意！還有那剛剛被炮彈沖擊波震蕩過、如同被撕裂般的胸腔！無時無刻不在瘋狂消耗著他殘存的生命力。他感覺自己就像一盞油盡燈枯的油燈，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但求生的本能，如同在暴風(fēng)雪中頑強(qiáng)燃燒的火種，死死支撐著他！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里！死在這個蠻牛連長的手上！死在幾發(fā)迫擊炮彈下！原身那份“書呆子”的不甘，教授那份對知識的掌控欲，在此刻燃燒到了極致！
“放…放開…”林烽的聲音微弱得像蚊蚋，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啥？”李云龍沒聽清，耳朵還在嗡嗡響。
“放…開…老子…”林烽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血沫，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嘶啞而尖銳，“壓著…傷口了…蠢…貨！”
“……”李云龍被罵得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死死壓著林烽，尤其是壓著他胸前那致命的傷口！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彈了起來，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極其不自然的尷尬，隨即又被更大的煩躁取代：“操！事真多！快說！往哪跑？！狗日的第二炮馬上就來！”
脫離了李云龍那沉重的、如同壓路機(jī)般的身體，林烽感覺胸口的壓迫感稍減，但每一次呼吸依舊如同刀割。他咬緊牙關(guān)，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幾乎咬出血來！靠著那點被罵出來的、近乎回光返照般的狠勁，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雙手死死撐住身下冰冷濕滑的鵝卵石！
“呃…啊…”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著血水滾滾而下！他無視李云龍那焦躁的催促，無視周圍士兵驚恐的目光，無視對岸隨時可能降臨的第二輪炮擊！
他強(qiáng)迫自己集中全部意志力！屬于教授那強(qiáng)大的空間感知、地形分析和邏輯推演能力，如同精密的掃描儀，被強(qiáng)行啟動！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最銳利的鷹隼，無視身體的極度虛弱和視野的模糊，以近乎燃燒生命的速度，瘋狂地掃視著四周的環(huán)境！
左側(cè)！是奔騰湍急的河流！對岸敵軍迫擊炮陣地清晰可見，炮口似乎正在調(diào)整角度！
右側(cè)！是近乎垂直的、高達(dá)數(shù)十米的陡峭山壁！巖石裸露，風(fēng)化嚴(yán)重，布滿了青苔和稀疏的灌木，猿猴難攀！
正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布滿大小鵝卵石的河灘，一直延伸到遠(yuǎn)處河道的拐彎處！毫無遮蔽！是絕佳的靶場！
后方！是他們剛剛逃出生天的、那個噩夢般的山洞出口！狹窄的水道入口如同怪獸的咽喉，幽深黑暗！退回去？那是死路中的死路！
三面絕境！唯一的“生路”是那條河，但水流湍急冰冷，對岸炮火封鎖，下水就是活靶子！
地形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林烽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每一塊巖石的形狀，每一處植被的分布，山壁的傾角，河水的流速，甚至空氣中硝煙的飄散方向…都在他意識深處構(gòu)建起一張立體的、精確到令人發(fā)指的地形圖！
“快??！林顧問！”趙小花焦急的聲音帶著哭腔傳來，她不顧危險，撲到林烽身邊，用身體試圖幫他擋住可能飛來的彈片。
“他娘的！磨蹭什么！”李云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抬頭死死盯著對岸那再次揚起炮口的迫擊炮，眼珠子都紅了！
就在這時！
林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右側(cè)陡峭山壁的中下部！那里，距離河灘地面大約七八米高的地方，有一片向內(nèi)凹陷的巨大巖棚！巖棚上方，是近乎垂直的巖壁，下方則是相對陡峭、但并非完全光滑的斜坡，布滿了風(fēng)化的裂縫和凸起的巖石！
最關(guān)鍵的是！巖棚內(nèi)部的空間，似乎比想象中要深！而且，巖棚下方斜坡的走向…隱約指向河灘后方，那片靠近山洞出口、相對狹窄、堆積著大量從山洞里沖出來的巨大山石的區(qū)域！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反制計劃，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在林烽被劇痛和虛弱折磨的腦海中成型！這計劃，需要精確到毫厘的計算，需要所有人不顧一切的配合，需要…一點點運氣！
“右…右側(cè)…山壁…”林烽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指，精準(zhǔn)地指向那片巨大的凹陷巖棚！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在所有人的神經(jīng)上！“所有人…立刻…上…巖棚…下面…斜坡…隱蔽！”
“啥？！”李云龍順著林烽的手指望去，看到那陡峭得令人絕望的山壁，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上那兒？爬上去？你他娘的當(dāng)老子是猴子？！這怎么上？！狗日的炮彈馬上就…”
“聽…他的！”丁偉的吼聲打斷了李云龍！他剛才一直死死盯著對岸，此刻臉色劇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驚恐：“第二發(fā)！裝填了！快！沒時間了！按林顧問說的做！快?。。 ?/p>
仿佛為了印證丁偉的嘶吼！
砰——！??！
又一聲沉悶的迫擊炮彈出膛聲，如同喪鐘般從對岸傳來！
咻——！??！
那催命的、尖銳到令人頭皮炸裂的破空嘯音，再次撕裂空氣，如同索命的無常，朝著他們所在的這片開闊河灘，以更快的速度、更精準(zhǔn)的角度，覆蓋下來！
這一次，落點明顯經(jīng)過了修正！目標(biāo)，直指河灘中央——他們?nèi)巳鹤蠲芗膮^(qū)域！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所有人！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
“操他姥姥的！”李云龍發(fā)出一聲憋屈到極致的狂吼！所有的猶豫、質(zhì)疑都被這催命的尖嘯徹底碾碎！他猛地看向林烽指的那片陡峭斜坡，又看了看身邊驚恐絕望的士兵，尤其是那兩個氣息奄奄的重傷員和趙小花懷里瑟瑟發(fā)抖的童子軍，一股狂暴的兇悍之氣瞬間壓倒了恐懼！
“都他娘的聾了嗎？！聽林顧問的！！”李云龍炸雷般的咆哮響徹河灘，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猛地一指那片巖棚下的陡峭斜坡，“爬！給老子爬上去！能動的拉不能動的！抬著重傷員！死也要死在上面！快！快！快?。?！”
生死關(guān)頭，命令就是唯一的生路！殘存的士兵、娘子軍、手槍隊員，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瘋狂的工蟻，沖向那片看似不可能攀爬的陡峭斜坡！兩人一組，用肩膀頂，用繩子拽，用盡一切辦法，將重傷員和昏迷的同伴往上拖拽！場面瞬間混亂到了極點！
“小花！帶娃娃們上！”趙小花對著身邊的姐妹吼道，自己則毫不猶豫地沖向還靠在石頭邊、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幾乎無法動彈的林烽！
“林顧問！得罪了！”趙小花一咬牙，也顧不上男女有別，彎下腰，雙手穿過林烽的腋下，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人拖起來！
然而，林烽的身體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加上他胸口的致命傷，趙小花一個趔趄，差點兩人一起摔倒！
“滾開！礙手礙腳！”一聲粗暴的咆哮在趙小花耳邊炸響！李云龍如同旋風(fēng)般沖了過來！他一把推開趙小花，動作粗暴卻異常精準(zhǔn)地俯身，一只胳膊如同鐵鉗般穿過林烽的膝彎，另一只胳膊則極其小心地避開了林烽胸前那猙獰的傷口，托住了他的后背，猛地將林烽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標(biāo)準(zhǔn)的“公主抱”！只是抱的人是個滿臉橫肉、渾身硝煙汗臭的彪形大漢，被抱的人是個渾身是血、氣若游絲的書生顧問。這畫面，充滿了極致的違和感和一種詭異的“暴力美學(xué)”！
“抱緊了！摔下去老子可不管！”李云龍對著懷里意識模糊的林烽惡狠狠地吼了一句，隨即猛地轉(zhuǎn)身，朝著那片陡峭的斜坡，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如同一頭負(fù)重的蠻牛，開始沖鋒！
炮彈的尖嘯聲已經(jīng)近在頭頂！空氣仿佛都被撕裂！死亡的冰冷氣息幾乎要凍結(jié)人的血液！
“快爬??！”孔捷在斜坡上方嘶吼著，伸手拼命地拉拽著下面的士兵！
丁偉也沖到了斜坡下方，用手頂著最后一名重傷員的擔(dān)架，用力往上推！
李云龍抱著林烽，幾步就沖到了斜坡底部！這斜坡雖然比垂直山壁好一些，但也至少有四五十度的傾角，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和松動的碎石！抱著一個大活人往上沖，難度可想而知！
“給老子…上去！”李云龍雙目赤紅，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他根本不去找什么落腳點，憑借著強(qiáng)悍到變態(tài)的體魄和一股蠻橫到極致的求生意志，雙腳如同打樁機(jī)般，狠狠踩踏在濕滑的斜坡上，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軟的泥土和碎石中！靠著這股蠻力，硬生生地向上“犁”出一條路！
林烽被這劇烈的顛簸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胸口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反復(fù)沖擊著他殘存的意識。他感覺自己像一個破麻袋，在李云龍這頭蠻牛的懷里瘋狂顛簸。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里，是李云龍那張因為極度用力而扭曲、汗水混著泥漿滾滾而下的側(cè)臉，還有他脖子上那道自己剛剛噴上去的、尚未干涸的暗紅血痕。
一種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情緒，混合著劇痛和眩暈，沖擊著林烽。這個粗鄙、暴躁、動不動就要剝他皮的家伙，此刻卻在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抱著他沖向唯一的生路…
咻——！??！
炮彈的尖嘯聲已經(jīng)達(dá)到了頂點！如同鋼針刺入耳膜！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縮緊了身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李云龍抱著林烽，如同炮彈般，猛地沖上了斜坡中段、那片向內(nèi)凹陷的巨大巖棚之下！他根本來不及站穩(wěn)，憑借著巨大的慣性，身體猛地向前一撲，帶著懷里的林烽，狠狠摔進(jìn)了巖棚下方相對干燥、堆積著一些枯枝敗葉的陰影里！
幾乎就在兩人身體撲進(jìn)巖棚陰影的同一瞬間！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河灘中央、他們剛剛聚集的位置猛烈炸開?。?！
這一次，落點精準(zhǔn)無比！
熾熱到刺眼的橘紅色火球騰空而起！狂暴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裹挾著灼熱的泥沙、碎石、彈片，以毀滅性的姿態(tài)橫掃整個開闊河灘！巨大的鵝卵石被輕易掀飛、撕裂！剛才他們依靠的那塊大石頭，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狂暴的氣浪狠狠撞在巖棚外側(cè)的巖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整個山壁都在簌簌發(fā)抖！
無數(shù)碎石和泥沙如同暴雨般從巖棚上方傾瀉而下！打在李云龍和林烽身上、臉上，生疼！
“咳咳咳…呸！”李云龍被震得頭暈眼花，耳朵里除了尖銳的耳鳴什么也聽不見，嘴里全是泥沙和硝煙味。他晃了晃腦袋，第一時間低頭看向懷里的林烽。
林烽同樣被震得七葷八素，臉色慘白如紙，嘴角再次溢出血絲，但那雙眼睛卻死死睜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巖棚上方簌簌落下的塵土，仿佛失去了焦距。
“喂！沒死吧？！”李云龍粗聲粗氣地問，語氣依舊暴躁，但那只護(hù)在林烽后背、防止他被落石砸到的手，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點。
林烽毫無反應(yīng)，只是胸膛微弱地起伏著。
“操！真他娘的晦氣！”李云龍罵罵咧咧，小心翼翼地側(cè)過身，將林烽輕輕放在相對干燥的枯葉上，自己則像一堵墻一樣擋在林烽和巖棚入口之間，警惕地探頭向外望去。
巖棚下方這片斜坡，此刻成了臨時的避難所?？捉荨⒍?、趙小花、小石頭…所有幸存的人，都狼狽不堪地擠在這片狹窄、傾斜的空間里。人人帶傷，灰頭土臉，臉上寫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悸和茫然。河灘中央，被炮彈炸出一個巨大的焦黑深坑，周圍散落著破碎的石頭和布片，一片狼藉，如同地獄。對岸，敵軍似乎也驚訝于這一炮的精準(zhǔn)（或者說運氣？），暫時沒有立刻發(fā)射第三發(fā)。
“清點…清點人數(shù)…”孔捷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
很快，更加冰冷的數(shù)字報了出來：又有三個戰(zhàn)士和一名娘子軍，因為沒能及時爬上斜坡，或者在攀爬中被沖擊波掀飛、被彈片擊中，永遠(yuǎn)留在了那片被炮火耕耘過的焦土上。重傷員…只剩下一個還有微弱的氣息。加上林烽，能喘氣的，只剩四十一人。
沉重的死寂籠罩了巖棚下的幸存者。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啜泣聲。
“他娘的…”李云龍一拳狠狠砸在身邊的巖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躺在枯葉上、仿佛隨時會斷氣的林烽，那眼神極其復(fù)雜，有憤怒，有憋屈，有后怕，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狂暴！
他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林烽身邊，蹲下身，那張沾滿硝煙泥垢的大臉幾乎要貼到林烽蒼白的臉上，聲音低沉得如同受傷的野獸，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咆哮：
“林烽！你給老子聽好了！”他一字一頓，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烽臉上，“老子的人！又折了四個！四個活生生的兄弟！就因為你這狗屁不通的‘觀煙術(shù)’！把狗日的炮招來了！”
他指著巖棚外那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河灘，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現(xiàn)在！老子們像他娘的耗子一樣，被堵在這石頭縫里！對岸的狗雜碎架著炮，虎視眈眈！河灘是回不去了！山洞是死路！這破石頭棚子，能擋多久？！等狗日的緩過神來，調(diào)好角度，幾炮就能把咱們連人帶石頭都轟上天！”
李云龍越說越激動，額角青筋暴跳，猛地一把揪住林烽胸前那被血浸透的衣襟（小心地避開了傷口），將他上半身粗暴地提離地面幾寸，對著他那雙空洞失焦的眼睛，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帶著血腥味的質(zhì)問：
“你他娘的給老子指的路！把老子們帶進(jìn)了這個絕戶坑！現(xiàn)在！你告訴老子！怎么辦？！往哪走？！怎么破這個死局？！說不出個道道來，老子現(xiàn)在就成全你，把你從這扔下去，讓你那些鳥語花香去跟閻王爺說！”
巨大的拉扯力牽扯著胸口的致命傷，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了林烽近乎麻木的神經(jīng)！他身體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渙散的眼神因為劇痛而猛地聚焦！李云龍那張因為暴怒和絕望而扭曲的臉，清晰地印入他劇烈收縮的瞳孔！
死亡的威脅！絕境的逼迫！還有李云龍那如同實質(zhì)的、幾乎要將他撕碎的狂暴殺意！
在這多重刺激下，林烽那被劇痛和虛弱折磨得近乎停滯的大腦，如同被強(qiáng)行注入高壓電流的精密儀器，再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起來！屬于教授的冷靜分析和原身對戰(zhàn)場環(huán)境的深刻記憶，在死亡的刀鋒下，強(qiáng)行融合！
他無視李云龍的咆哮和揪著他衣領(lǐng)的手，也仿佛感覺不到胸口的劇痛！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越過李云龍憤怒的臉龐，穿透巖棚邊緣垂下的枯藤縫隙，再次瘋狂地掃描、分析著這片狹窄的、如同囚籠般的臨時避難所！
陡峭的斜坡！頭頂巨大的巖棚！巖棚后方近乎垂直的山壁！山壁上風(fēng)化的巖石紋理！斜坡下方堆積的巨大山石！還有…從巖棚深處傳來的、極其微弱但持續(xù)不斷的…滴答…滴答…滴水聲！
無數(shù)的信息碎片，在他意識深處那副高精度的三維地形圖上瘋狂碰撞、組合、推演！一個更加瘋狂、更加匪夷所思、甚至帶著同歸于盡意味的反擊計劃，如同黑暗深淵中燃起的幽藍(lán)色火焰，驟然在他眼中點亮！
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一串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篤定的詞語，如同最后的審判，緩緩?fù)鲁觯?/p>
“巖棚…后壁…巖層結(jié)構(gòu)…節(jié)理面…風(fēng)化程度…上方…巨石…懸空…受力…臨界點…”
他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巖棚深處那片被陰影籠罩、不斷滴水的嶙峋巖壁，又緩緩上移，指向巖棚頂部一塊被裂隙切割、搖搖欲墜的、如同房屋般大小的巨巖！
“引爆…下方…堆積…炸藥…制造…定向…震動…”
最后，他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李云龍，那眼神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匕首，帶著一種工程師面對危險實驗時的狂熱和決絕，一字一頓，重重砸出：
“塌方！埋葬…炮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