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宮墻,養(yǎng)心殿的氣氛卻比隆冬還要寒。小皇帝突發(fā)惡疾,上吐下瀉,不過三日便形容枯槁,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圍著龍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卻連病因都查不出。
太醫(yī)院院判胡老頭跪在地上,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風(fēng)中的秋草:“王爺,陛下脈象紊亂,時而急促如奔馬,時而微弱如游絲……老臣,老臣實在束手無策??!”
蕭燼站在龍床前,玄色蟒袍的陰影投在小皇帝蠟黃的臉上。他指尖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指節(jié)泛白——這已經(jīng)是本月第三次了,小皇帝的病來得蹊蹺,每次都像是被什么東西吊著命,卻查不出任何端倪。
“廢物!”蕭燼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冰碴子,“滿太醫(yī)院養(yǎng)著你們這群酒囊飯袋,連個病因都查不出?”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太醫(yī)突然顫抖著開口:“王爺,臣……臣斗膽猜測,陛下的癥狀,與先皇駕崩前三月的模樣,有七分相似?!?/p>
這話一出,殿內(nèi)瞬間死寂。胡院判猛地抬頭,驚恐地瞪著那年輕太醫(yī),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蕭燼的刀疤驟然繃緊。先皇駕崩時,他正在雁門關(guān)平叛,等他星夜趕回,只見到一口冰冷的棺槨。當(dāng)時太醫(yī)們也說先皇是積勞成疾,可此刻想來,那些閃爍其詞的眼神,分明藏著貓膩。
“備馬?!笔挔a轉(zhuǎn)身就走,玄色披風(fēng)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寒風(fēng)。
半個時辰后,攝政王府的門被一腳踹開。謝臨正在后院給那盆被蕭燼潑過藥汁的蘭花換土,聞言直起身,沾著泥土的指尖在素色袍角上蹭了蹭——那盆蘭花竟沒死,還抽出了新綠的嫩芽。
“是你下的毒?”
蕭燼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他提著一個黑陶酒壇,重重砸在石桌上。酒液晃出壇口,在青石板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帶著一股刺鼻的苦杏仁味。
謝臨放下手里的小鏟子,看著那酒壇皺了皺眉:“王爺這是何意?”
“何意?”蕭燼上前一步,揪住他的手腕就往龍床的方向拽,“陛下中了慢性毒,與先皇當(dāng)年的癥狀一模一樣!謝臨,除了你謝家,還有誰藏著那么多陰私手段?”
謝臨被他拽得一個趔趄,手腕被捏得生疼,卻突然笑了:“王爺就這點能耐?查不出真兇,便來拿臣撒氣?”他掙了掙,沒掙開,反倒被蕭燼拽得更近,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
謝臨能聞到蕭燼身上的龍涎香,混著淡淡的血腥氣——那是常年帶兵的人才有的味道。而蕭燼也能聞到謝臨發(fā)間的皂角香,清清爽爽的,像雨后的竹林,讓他莫名想起雨夜里謝臨站在廊下的模樣。
“放開?!敝x臨的聲音冷了下來,眼底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凈。
蕭燼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猛地松開手。謝臨踉蹌著后退半步,手腕上已經(jīng)留下幾道紅痕。他低頭揉著腕子,聲音悶悶的:“王爺若想治罪,大可請三司會審,不必用這種栽贓的手段?!?/p>
他轉(zhuǎn)身想去拿石桌上的水壺,衣擺卻掃過桌角,那壇毒酒晃了晃,竟直直朝著地面墜去。
“小心!”
蕭燼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扶,指尖先觸到的不是冰涼的陶土,而是謝臨的袍角。那布料輕薄,帶著點體溫,像羽毛似的搔過他的掌心。等他穩(wěn)住酒壇,才發(fā)現(xiàn)自己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謝臨面前,對方垂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你怕了?”蕭燼猛地收回手,假裝鎮(zhèn)定地?fù)哿藫叟劢?,心臟卻跳得有些亂。
謝臨抬眼,眼神坦誠得讓他意外:“臣怕?!彼粗挔a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怕王爺真的瘋了,連陛下都敢懷疑?!彼D(zhuǎn)身拿起藥碗——那是他剛給蘭花配的驅(qū)蟲藥,黑褐色的藥汁在碗里晃著,“這是臣剛配的藥,王爺若不信,可先讓臣試毒?!?/p>
蕭燼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又看看謝臨平靜的臉,突然覺得一陣煩躁。他抓起藥碗,想也沒想就潑了過去。
藥汁順著謝臨的臉頰流下,打濕了他的衣襟。他沒躲,只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像結(jié)了層冰:“王爺滿意了?”
“不滿意!”蕭燼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指腹擦過他臉上未干的藥汁,帶著點澀澀的觸感,“謝臨,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斗不過本王,為什么非要找死?”
謝臨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卻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巴鯛斠詾槌际菫榱俗约海俊彼麥惤挔a,聲音輕得像耳語,溫?zé)岬臍庀娫谑挔a的頸側(cè),讓他莫名一僵,“臣是為了大靖。王爺看看你手下的人——張猛私通北狄,王副將克扣軍餉,還有那個瘋太監(jiān),被你藏在城郊的破廟里,對不對?”
蕭燼的手猛地松開。張猛是他一手提拔的副將,王副將更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謝臨怎么會知道這些?
“臣知道的,比王爺想的多?!敝x臨擦去臉上的藥汁,指尖沾了點藥渣,“先皇的毒,陛下的毒,都是張猛下的。他想逼反王爺,再借‘清君側(cè)’的名義奪權(quán)?!彼麖男渲忻鲆环饣鹌岱饪诘拿苄?,遞到蕭燼面前,“這是張猛與北狄的密約,王爺要不要看看?”
蕭燼搶過密信,拆開時指尖都在抖。信上的字跡他認(rèn)得,確實是張猛的。上面寫著要在秋收后引北狄入關(guān),里應(yīng)外合,事成之后分大靖半壁江山。他確實藏了那個王太監(jiān),本想慢慢審,卻沒想到張猛才是幕后黑手。
“你為什么要告訴本王?”蕭燼盯著謝臨,喉結(jié)滾動,“我們不是死對頭嗎?”
謝臨轉(zhuǎn)過身,重新拿起水壺給蘭花澆水,新抽的嫩芽被水珠打濕,看著生機勃勃?!耙驗槲覀兌窔w斗,卻都不想讓大靖亡了。”他的聲音很輕,像風(fēng)拂過竹葉,“就像那幅棋譜,‘囚’字也好,‘籠’字也罷,困住的從來不是某個人,是這大靖的江山?!?/p>
蕭燼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想說些什么,想問他怎么查到這些的,想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卻最終只是轉(zhuǎn)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聽到謝臨低聲說:“那瓶毒酒,是張猛送來的,他想借王爺?shù)氖謿⒘顺?。?/p>
蕭燼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
他走出王府時,正撞見胡院判帶著幾個太醫(yī)匆匆趕來,見了他忙跪地行禮:“王爺,臣等查到了!陛下所中之毒,需用百年雪蓮做藥引,可太醫(yī)院的雪蓮上個月就被……被張副將借走了!”
蕭燼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
而后院里,謝臨看著那盆蘭花,輕輕嘆了口氣。他抬手摸了摸頸間的玉佩,那里還殘留著一點體溫。方才蕭燼抓著他手腕的時候,他其實嚇得指尖都在發(fā)涼,可他不能露怯。
他知道蕭燼不會真的讓他試毒,就像他知道,蕭燼骨子里,并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
這個認(rèn)知讓他有些心慌。他不該對死對頭有這種念頭的。
謝臨轉(zhuǎn)身回房,剛換了件干凈的袍子,就見心腹匆匆進(jìn)來:“大人,張猛帶了親兵,正往城郊破廟去,像是要殺人滅口!”
謝臨的眼神沉了下來:“備車,去破廟?!?/p>
他不能讓王太監(jiān)死,那是揭開所有真相的關(guān)鍵。哪怕,這一去可能會遇到危險,哪怕,他此刻心里想的,是蕭燼會不會也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