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外的小巷積著雨水,青石板滑得像潑了油。蕭燼剛帶著謝臨走出獄門,就聽見“咻”的一聲銳響,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擦著謝臨的耳畔飛過,釘在對面的磚墻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
“小心!”
蕭燼的反應(yīng)比箭還快,幾乎是本能地拽住謝臨的后領(lǐng),將人往自己懷里一扯。謝臨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jìn)他懷里,鼻尖磕在蕭燼胸前的甲胄上,疼得他眼冒金星。還沒等他站穩(wěn),蕭燼已經(jīng)摟著他的腰往旁邊翻滾,兩人重重摔在積水里,濺起的泥水糊了滿臉。
“你干什么!”謝臨掙扎著想爬起來,手腕卻被蕭燼死死按住。
“不想死就別動!”蕭燼的聲音壓得極低,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抽出了腰間的短刀。他趴在謝臨身上,玄色披風(fēng)浸了水,沉甸甸地蓋在兩人身上,像層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謝臨能感覺到他胸腔的起伏,還有肩胛傷口滲出血的溫?zé)?,混著冰冷的雨水,燙得人發(fā)慌。
巷口突然沖出來十幾個黑衣蒙面人,手里都握著弩箭,箭頭在暮色里閃著幽藍(lán)的光——是見血封喉的鶴頂紅。蕭燼低罵一聲,拽著謝臨往旁邊的貨棧滾,后背“噗”地中了一箭,幸虧有甲胄擋著,箭頭只嵌進(jìn)了邊緣。
“你帶了多少人?”謝臨被他拽得踉蹌,腿上的舊傷在濕滑的地上磨著,疼得他額頭冒汗。
“林肅在外面,這是調(diào)虎離山?!笔挔a一腳踹開貨棧的木門,將謝臨推到貨架后面,“躲好!”他轉(zhuǎn)身揮刀格擋,刀刃劈在弩箭上,火星濺到謝臨臉上,燙得他一縮。
貨棧里堆著半人高的麻袋,蒙面人追進(jìn)來,很快就把這里變成了戰(zhàn)場。蕭燼肩胛的舊傷本就沒好,又添了新傷,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謝臨看著他后背的箭羽晃了晃,突然抓起旁邊的扁擔(dān),朝著一個偷襲的蒙面人狠狠砸過去。
“砰”的一聲,扁擔(dān)斷成兩截,蒙面人被砸得踉蹌。蕭燼趁機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回頭時,正撞見謝臨舉著半截扁擔(dān),像只炸毛的貓,眼底還帶著未褪的驚惶。
“添亂!”蕭燼低吼一聲,卻在另一個蒙面人舉弩時,再次撲過來將謝臨按在地上。這次兩人貼得更近,謝臨的手按在蕭燼滲血的肩胛上,能清晰地摸到傷口的輪廓,指尖瞬間被血浸透。
“放手……”謝臨的聲音有些發(fā)緊,他能聞到蕭燼身上的血腥味,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讓人心慌的氣息。
蕭燼沒理他,翻身躲過一箭,短刀反手刺穿一個蒙面人的咽喉。溫?zé)岬难獮R在謝臨臉上,他胃里一陣翻涌,卻被蕭燼死死按著動彈不得。直到最后一個蒙面人倒下,蕭燼才脫力般癱坐在地,胸口劇烈起伏著。
謝臨爬起來,踉蹌著去扶他,手剛碰到蕭燼的胳膊,就被他揮開?!皠e碰我。”蕭燼的聲音沙啞,臉色白得像紙,“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標(biāo)識。”
謝臨沒再碰他,蹲下身翻查蒙面人的尸體。指尖觸到冰冷的皮膚時,他突然想起剛才被蕭燼壓在地上的感覺——那人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呼吸噴在他頸間,帶著血腥氣的灼熱。他甩了甩頭,把這荒唐的念頭拋開,從一具尸體的靴筒里摸出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個“影”字。
“是影衛(wèi)。”謝臨將令牌扔給蕭燼,“直屬陛下的暗衛(wèi),怎么會……”
蕭燼捏著令牌,指節(jié)泛白。影衛(wèi)只聽先皇和小皇帝的命令,如今卻來殺他們,除非……有人假傳圣旨。他抬頭看向謝臨,對方正彎腰查看他的傷口,素色的袍角沾滿了泥水和血污,卻依舊挺直著脊背。
“還能走嗎?”謝臨的指尖剛碰到那支嵌在甲胄里的箭,就被蕭燼抓住了手腕。
“廢什么話?!笔挔a用力過猛,牽扯到傷口,疼得倒抽口冷氣,“扶本王起來?!?/p>
謝臨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只能伸手架住他的胳膊。蕭燼的重量大半壓在他身上,謝臨的腿本就有傷,此刻更是疼得鉆心,卻咬著牙沒吭聲。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巷外走,蕭燼的血順著手臂流到謝臨的袖口,像條蜿蜒的紅蛇。
“放我下來?!敝x臨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想壓死我?”
“壓死你正好省事?!笔挔a的聲音帶著喘息,卻還是硬邦邦的,“省得天天跟本王作對。”嘴上這么說,他卻悄悄直起身子,把重量移回自己腿上。
謝臨沒察覺他的小動作,只覺得這人真是蠻橫又別扭。他扶著蕭燼走到巷口,正撞見林肅帶著禁軍趕來,見了兩人這副模樣,林肅的臉都白了:“王爺!您怎么樣?”
“死不了。”蕭燼推開謝臨的手,想自己站直,卻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倒去。
謝臨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可蕭燼太重,兩人一起摔在地上。這次蕭燼壓在他身上,頭埋在他頸窩,溫?zé)岬暮粑鼑娫诿舾械钠つw,謝臨渾身一僵,竟忘了推開他。
“王爺!”林肅慌忙上前想扶。
“別動?!敝x臨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啞。他看著蕭燼蒼白的臉,眉骨下的刀疤泛著青白,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讓他喘口氣?!?/p>
林肅愣了愣,不敢再動。雨又開始下了,打在兩人身上,冰冷刺骨。謝臨能感覺到蕭燼的體溫正在下降,像塊逐漸冷卻的烙鐵。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按在蕭燼的后心,試圖把自己的體溫傳給他一點。
這個動作很輕,卻讓蕭燼在半昏迷中瑟縮了一下,像只受傷的獸。他含糊地罵了句什么,頭卻往謝臨頸窩里埋得更深了。
謝臨的心跳莫名亂了。他告訴自己,這只是怕蕭燼死了,沒人查先皇的案子;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破廟里擋的箭,剛才這兩次舍命相護(hù),欠得太多了??芍讣鈧鱽淼摹⑹挔a后背的顫抖,卻像根針,輕輕扎在他心上。
“還愣著干什么?”謝臨突然拔高聲音,對著林肅吼道,“還不把他抬上車!”
林肅這才反應(yīng)過來,慌忙讓人來抬蕭燼。兩個親兵小心地將蕭燼從謝臨身上挪開時,謝臨的頸窩已經(jīng)被他的呼吸濡濕了一片,沾著血和泥水,又黏又冷。
他站起身,看著蕭燼被抬上馬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被蕭燼抓出了幾道紅痕。剛才摔倒時,這人竟是下意識地攥著他不放。
謝臨低頭看著那幾道紅痕,雨珠落在上面,像要把那點曖昧的紅沖掉。他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馬車,腿上的疼提醒著他剛才的狼狽,可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卻比傷口更清晰。
他一定是恨透了蕭燼,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心緒不寧。謝臨這樣告訴自己,拉開車簾的手,卻微微有些發(fā)顫。
而馬車上,蕭燼在半昏迷中皺著眉,指尖還殘留著謝臨頸間皮膚的觸感——細(xì)膩,溫?zé)?,像雪地里意外碰到的炭火。他煩躁地想揮開這荒唐的念頭,卻怎么也甩不掉。
巷口的積水里,那枚刻著“影”字的青銅令牌,正被雨水沖刷著,露出更深的寒意。誰也不知道,這影衛(wèi)的背后,站著的竟是看似無害的太醫(yī)院院判胡老頭。而他袖中那封偽造的密信,已經(jīng)送到了小皇帝的案頭。
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