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的地龍燒得很旺,卻驅(qū)不散謝臨身上的寒氣。他跪在冰涼的金磚上,懷里的錦盒像塊烙鐵,燙得他指尖發(fā)顫。小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依舊蒼白,看著他的眼神里帶著孩童式的茫然。
“陛下,這是先皇的血書,還有瑞王與胡院判私通的證據(jù)?!敝x臨的聲音因為在雪地里凍了太久,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請陛下為先皇做主,為大靖除奸?!?/p>
他剛要打開錦盒,殿門突然被推開,一陣冷風卷著雪沫灌進來,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瑞王披著件紫貂披風,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眼神落在謝臨身上時,像毒蛇盯住了獵物。
“哦?謝大人倒是稀客。”瑞王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沒什么溫度,“這么大的雪,不在家烤火,跑到宮里來獻什么寶?”
謝臨的脊背瞬間繃緊。他抬起頭,正好對上瑞王的眼睛。那里面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讓他毛骨悚然的……玩味。
“王叔來得正好?!敝x臨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聲音沉穩(wěn)了些,“這是先皇的血書,上面寫著……”
“血書?”瑞王打斷他,緩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謝臨跪在地上,頭頂正好對著瑞王的腰腹,那視線掃過他的發(fā)頂、脖頸,最后落在他凍得發(fā)紅的耳垂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覬覦,“謝大人倒是越來越有風骨了,大雪里跪三個時辰,就為了遞這么個東西?”
他的靴尖輕輕碰了碰謝臨懷里的錦盒,動作輕佻,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爸皇遣恢@血書是真的,還是謝大人為了攀誣本王,偽造的?”
謝臨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怒色:“瑞王殿下何出此言?血書上有先皇的私印,藥渣也能驗出毒素,豈能有假?”
“哦?是嗎?”瑞王笑了,俯身湊近他,一股龍涎香混著酒氣的味道撲面而來,“可本王怎么聽說,謝大人前些日子,一直在攝政王府外徘徊?還抱著蕭燼的舊物哭了半宿?”
謝臨的臉色瞬間白了。他沒想到瑞王連這個都知道,更沒想到他會當眾說出來。那語氣里的曖昧和嘲諷,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殿下監(jiān)視臣的行蹤?”謝臨的聲音冷了下來。
“算不上監(jiān)視?!比鹜醯闹讣鈳缀跻龅街x臨的臉頰,被謝臨猛地偏頭躲開。他也不惱,只是直起身,慢悠悠地撣了撣披風上的雪,“畢竟謝大人是朝廷重臣,你的動向,自然有人會告訴本王?!?/p>
他頓了頓,視線再次落在謝臨臉上,那目光像帶著鉤子,要把人從里到外看個透:“說起來,謝大人這張臉,倒是比京城里那些戲子還俊。蕭燼那莽夫,怕是也沒少為你動心吧?”
這話齷齪又惡毒,謝臨的手猛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他想怒斥,想反駁,可看著瑞王那雙充滿惡意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這正是瑞王想要的。他想激怒他,想讓他失態(tài),想讓小皇帝覺得他是個失了分寸的狂徒。
“殿下說笑了?!敝x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平淡無波,“臣與蕭王爺只是同僚,談不上動心不動心。倒是殿下,對臣的容貌如此感興趣,莫非是……”
他沒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里的嘲諷,讓瑞王的臉色沉了沉。
“牙尖嘴利?!比鹜醯穆曇衾淞讼聛恚_就往錦盒上踩去,“可惜啊,再利的牙,也咬不過權(quán)力。”
謝臨眼疾手快地將錦盒往懷里一抱,瑞王的靴底重重踩在他的手背上?!斑青辍币宦曒p響,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啊——!”謝臨沒忍住痛呼出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王叔!”小皇帝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哭腔,“你別傷謝大人!”
瑞王像是沒聽見,腳下的力道越來越重,看著謝臨疼得發(fā)白的臉,眼底竟閃過一絲快意?!爸x大人,本王給你個機會。”他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把血書交出來,跟了本王。本王保證,以后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比跟著蕭燼那個失憶的廢物強多了。”
謝臨的心臟像被冰水澆透,又冷又疼。他看著瑞王那張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惡心。他猛地抬起頭,用沒被踩住的手抓住瑞王的靴筒,狠狠一拽。
瑞王沒防備,踉蹌著后退幾步。謝臨趁機爬起來,懷里緊緊抱著錦盒,手背已經(jīng)腫得老高,骨頭錯位的地方凸起來,觸目驚心。
“臣就算是死,也不會與殿下同流合污!”謝臨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血書在此,陛下若不信,可請三司會審,驗明真?zhèn)?!?/p>
瑞王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底的覬覦變成了赤裸裸的殺意?!昂?,很好?!彼牧伺氖郑钔饬⒖虥_進來幾個侍衛(wèi),“謝臨以下犯上,涉嫌偽造血書攀誣皇室,給本王拿下!”
侍衛(wèi)們上前要抓謝臨,謝臨卻死死抱著錦盒,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在龍椅的扶手上。他看著小皇帝驚慌的臉,看著瑞王陰狠的笑,突然覺得一陣絕望。
原來,他拼了命想遞出去的真相,在權(quán)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這時,殿門再次被推開。蕭燼站在門口,玄色蟒袍上落滿了雪,臉色比雪還白,手緊緊按著心口,顯然是剛經(jīng)歷過蠱蟲噬心的劇痛。
“誰敢動他?”蕭燼的聲音很低,卻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眉骨下的刀疤因為憤怒而抽搐著。
瑞王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喲,這不是蕭王爺嗎?怎么,你也要為這個偽造血書的罪人求情?”
蕭燼沒理他,一步步走向謝臨。他的視線落在謝臨腫得老高的手背上,那處凸起的骨頭像根針,狠狠扎在他心上。心口的劇痛再次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可他仿佛感覺不到了。
他走到謝臨身邊,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他身上。那披風還帶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硝煙味,是謝臨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來了?”謝臨的聲音帶著哽咽,眼眶泛紅。他不想讓蕭燼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更不想他因為自己,再次承受蠱蟲噬心的痛。
蕭燼沒說話,只是用沒受傷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那動作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蕭燼,你想清楚了。”瑞王的聲音帶著威脅,“你要是護著他,就是與本王為敵,與整個皇室為敵!”
蕭燼終于看向瑞王,眼底的冰冷幾乎要將人凍傷:“本王的人,就算是死,也輪不到別人動。”
這句話清晰地傳遍大殿,像一顆石子投進謝臨的心湖,激起千層浪。他看著蕭燼堅毅的側(cè)臉,看著他因為強忍劇痛而緊繃的下頜線,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原來,他什么都記得。
瑞王的臉色徹底變了,他沒想到蕭燼會為了謝臨,當眾與他撕破臉?!昂茫玫煤?!”瑞王怒極反笑,“既然你們這么情深義重,那本王就成全你們!”
他轉(zhuǎn)身對小皇帝道:“陛下,蕭燼勾結(jié)謝臨,偽造血書,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請陛下下旨,將二人打入天牢!”
小皇帝嚇得縮在龍椅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燼將謝臨護在身后,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決絕:“誰敢動他,先過本王這關(guān)!”
謝臨看著他寬闊的背影,看著他肩胛那道被玄色錦袍遮住的傷疤,突然覺得心口的痛,比手背上的傷更甚。他知道,蕭燼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而瑞王看著他們緊緊相依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他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他要讓蕭燼和謝臨一起跌入深淵,讓他們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殿外的雪還在下,落滿了宮墻,像一張巨大的白毯,要將所有的罪惡和血腥,都悄悄掩蓋。可那刺骨的寒意,卻穿透了門窗,鉆進每個人的骨頭縫里,冷得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