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春雨過后，院墻邊的五角星花籽冒出了嫩紅的芽，像剛出生的毛毛蟲蜷在泥土里。林野蹲在地上給幼苗澆水時，指尖觸到冰涼的瓷盆 —— 是周明宇特意找出來的舊花盆，盆底刻著的 “野” 字已經(jīng)被歲月磨得模糊。
“該搭架子了?！?周明宇扛著幾根竹條走來，竹皮上還留著去年綁梔子花的繩痕。他把竹條插進(jìn)泥土的動作很輕，像在給新生兒蓋被子，“你爺爺當(dāng)年種葡萄，也是這樣搭架子，說植物跟人一樣，得有依靠才能長直?！?/p>
林野扶著竹條，看父親用麻繩纏繞固定，竹影在晨光里投下細(xì)碎的網(wǎng)。記憶突然跳回北京的長城，父親把爺爺?shù)乃畨厮槠旁诔谴u上時，也是這樣虔誠的姿勢。原來對過往的珍視，從來都藏在這些笨拙的溫柔里。
陳阿婆的孫子每天都來院子里報到，口袋里總裝著不同顏色的玻璃彈珠。“小宇哥，我的彈珠能給花當(dāng)肥料嗎？” 男孩舉著顆綠色的彈珠，陽光透過玻璃在花瓣上投下片晃動的光斑。
林野笑著搖頭，把上次發(fā)現(xiàn)的藍(lán)色彈珠分給男孩一顆：“這個送給你，等花開了，我們用彈珠給花做裝飾?！?男孩歡呼著跑開，鐵皮青蛙的發(fā)條聲從巷口傳來，像串流動的音符。
735 號阿姨托護(hù)士送來罐新腌的糖醋蒜，玻璃罐里泡著幾顆鮮紅的枸杞。“她說這是改良版，” 護(hù)士笑著說，“加了北京帶回來的桂花，特意讓周醫(yī)生嘗嘗?！?周明宇打開罐子時，蒜香混著桂花香漫出來，林野突然想起北京胡同里飄著的槐花香，原來味道也能跟著記憶旅行。
入夏的某個清晨，第一朵五角星花綻放了。鮮紅的花瓣像顆小小的五角星，在晨露里閃著光。周明宇站在花前看了很久，突然回屋翻出爺爺?shù)能娪盟畨厮槠?，小心翼翼地放在花盆邊：“你看，它在跟你打招呼呢。?/p>
林野掏出手機(jī)給花拍照，鏡頭里突然闖進(jìn)個藍(lán)布衫的身影。陳阿婆舉著剛摘的梔子花，插進(jìn)窗臺上的玻璃瓶里：“五角星花配梔子花，就像北京的紅墻配黃瓦，好看?！?/p>
傍晚收被子時，林野發(fā)現(xiàn)曬衣繩上多了件小小的白襯衫，領(lǐng)口縫著塊新的補(bǔ)丁?！案舯诩业男『⒁吓_表演，” 周明宇笑著說，“他媽媽不會針線，我照著你小時候的樣子改了改?！?襯衫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像只展翅的白鳥。
月光爬上竹架時，五角星花的影子在墻上鋪開，像幅不斷生長的地圖。林野坐在槐樹下，看父親給相冊換塑封膜，指尖劃過長城合影上的鐵皮青蛙圖案，突然明白所謂時光，就是看著新的生命接過舊的記憶，在同一個院子里，開出不同的花。
夜里的露水打濕了竹架，五角星花合上了花瓣，像顆睡著的星星。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彈珠，又看了看窗臺上綻放的梔子花，手腕上的表滴答作響，在寂靜的夜里，像在數(shù)著每一個值得被記住的清晨與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