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萬仞被地脈洪流轟成飛灰的第七天，青云宗彌漫著一種虛脫的狂歡。演武場上架起了篝火，
烤著從天劍宗潰兵手里搶來的靈獸肉，油脂滴落火堆，噼啪作響。弟子們圍著火堆，
臉上是被煙熏火燎出的紅暈，眼神卻亮得駭人，
帶著劫后余生的亢奮和對某種不可言說力量的敬畏。“看見沒！我就說大師兄是裝的！
”一個裹著藍布被子的年輕弟子揮舞著半根焦黑的獸腿，唾沫橫飛，“那叫示敵以弱！
那叫大智若愚！翻個身就把化神魔君給‘翻’沒了！這就叫‘?dāng)[爛大道’！”“放屁！
”西邊陰影里，陳默靠著半截斷碑，用僅存的左手擦拭著那柄徹底報廢、只剩劍柄的斷劍，
聲音嘶啞，“是地脈！是祖師爺顯靈！跟他蕭然有個屁關(guān)系！他不過是走了狗屎運，
碰巧躺對了地方！”他獨眼掃過火堆旁那群裹著各色被褥、學(xué)著蕭然姿勢癱著的弟子，
嘴角扯出冰冷的譏誚，“一群豬！等著下次屠刀落下時，看你們‘?dāng)[’不‘?dāng)[’得掉腦袋！
”氣氛瞬間凝滯。東邊的“被褥團”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臉上亢奮的紅暈褪去，
只剩下被戳破幻想的茫然和羞惱。篝火的暖意驅(qū)不散陳默話語里的寒意，
更驅(qū)不散盤踞在每個人心底、被那驚天一擊暫時壓下的焦慮——屠萬仞是沒了，
可魔云真的散了嗎？那白骨塔的虛影，那雙冰冷的巨眼，是幻覺嗎？***藏經(jīng)閣頂樓。
風(fēng)穿過破損的窗欞，卷著烤肉香和隱約的爭執(zhí)聲。蕭然沒躺在他的老位置。
他盤腿坐在積灰的窗臺上，背對著喧鬧的廣場，
裹著那床洗得發(fā)白、牡丹花紋都有些黯淡的舊錦被，像一尊落寞的泥塑。
手里捏著個豁口的粗陶杯，里面是寡淡的清水——他珍藏的云霧銀毫，
早在天劍宗第一波搜刮時就沒了?！暗罉恕_……”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杯壁上劃過，
留下濕痕。屠萬仞臨死前通過魔紋灌入他腦海的碎片，如同跗骨之蛆。燃燒的城，尸骸山，
白骨巨塔，還有那雙冰冷的巨眼。那不是幻覺。他經(jīng)脈空空是真，
三年前雨夜被趙猙毒掌打落懸崖也是真，但廢掉的不是身體，而是某種……更本質(zhì)的東西。
他低頭，看著杯中清水晃動的倒影。水面模糊，映出他亂糟糟的頭發(fā)和眼下濃重的青黑。
倒影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潛藏的毒蛇。他猛地閉眼，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壓不下心底翻騰的煩躁和……一絲冰冷的恐懼。
這恐懼不是對死亡的畏懼，而是對某種龐大到無法理解、將他視為棋子的存在的本能戰(zhàn)栗。
“大師兄？”柳梢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怯生生的。她端著一小碟烤得焦黃的肉片，
小臉被火烤得紅撲撲，眼睛卻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俺渣c東西吧？大伙兒……都念著您呢。
”蕭然沒回頭，只把空杯子遞過去：“水?！绷疫B忙放下肉碟，接過杯子小跑著下樓。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閣樓重歸寂靜。蕭然的目光落在窗臺一角，
那里有幾粒細小的黑色砂礫，正詭異地微微顫動，散發(fā)出極淡的、帶著硫磺味的魔氣。
是地脈爆發(fā)后殘留的“余燼”，還是……別的什么？他伸出裹在被子里的腳，
用腳趾把那幾粒砂礫碾進厚厚的積灰里?！昂簟彼L長吐了口氣，白霧在冷空氣中消散。
懶散是盾牌，也是囚籠。三年來他看似隨波逐流，每一次翻身、潑茶、踢石，
都在混亂的表象下精準地撥動著地脈深處那根緊繃的弦。他在織網(wǎng)，
用無數(shù)個“意外”編織一張能勒死化神魔君的巨網(wǎng)。網(wǎng)成了，餌吞了，可網(wǎng)住的魚，
似乎扯出了深海里更恐怖的怪物。焦慮并未因屠萬仞的消亡而消散，反而像沉入水底的巨石，
帶著更沉重的壓力無聲蔓延。他需要時間，需要理清那該死的“道標”到底是什么！
可青云宗這艘破船，還能給他多少時間？***狂歡后的空虛像瘟疫般蔓延。
繳獲的物資很快被瓜分殆盡，露天的篝火無法抵御魔云退去后山間凜冽的濕寒。
東邊的“被褥團”依舊裹著被子癱著，眼神卻失去了焦點，只剩下麻木的模仿。西邊，
以陳默為首的弟子沉默地修補著破損的院墻，動作狠厲，像是在發(fā)泄無處安放的力氣和恐懼。
資源匱乏的陰影重新籠罩，護山大陣的光幕雖在，卻薄得像層紙，
全靠地脈爆發(fā)后殘留的能量硬撐?！白谥鳎 标囂脙H存的一名年輕執(zhí)事連滾爬進議事廳，
臉上毫無血色，“地脈樞機的裂痕……裂痕在擴大！殘留的魔氣像活的一樣在啃噬陣基！
沒有靈源石修補……最多……最多再撐三天！”三天！焦慮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緊了廳內(nèi)每個人的心臟。宗主靠坐在鋪著破毛氈的椅子上，
脖頸上紫黑的勒痕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他沒有看執(zhí)事，
枯槁的手指一下下敲著扶手，目光穿透破損的窗欞，
落在藏經(jīng)閣頂樓那個裹著被子、面朝山外的模糊身影上?！爸懒恕！甭曇羲粏。?/p>
聽不出情緒。執(zhí)事還想說什么，被宗主揮手止住。廳內(nèi)死寂，
只有炭盆里劣質(zhì)炭燃燒的噼啪聲，像垂死者的心跳。三天?；衲Ь齽倻?，新的危機已至，
而唯一的“希望”，還在頂樓“孵蛋”。絕望的無力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肩頭，
連憤怒都顯得多余。***鷹喙崖西側(cè)，密林深處。
三個披著灰色斗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聚攏。斗篷下，
是兩張屬于天劍宗精英弟子的、布滿怨毒的臉，
以及一張帶著刀疤、眼神陰鷙的陌生面孔——血獄魔宗潛伏在附近的暗樁頭目，
代號“血鷲”?！巴滥ЬE落了?！币粋€天劍宗弟子聲音發(fā)顫，帶著刻骨的仇恨和恐懼，
“凌掌門傳訊，青云宗那個廢物蕭然……邪門！他用的根本不是我們理解的力量！
”“管他什么邪門歪道！”另一個天劍宗弟子咬牙切齒，獨眼里燃燒著瘋狂，“魔君雖隕，
但凌掌門感應(yīng)到，‘餌’已被吞下，‘道標’已亮！白骨塔的意志正在蘇醒！
這是我們的機會！只要毀了那該死的地脈樞機，讓魔氣徹底倒灌，
青云宗這片‘道標之地’就會成為白骨塔降臨現(xiàn)世最好的錨點！屆時，
我們便是迎接真魔降臨的功臣！”血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兇光：“樞機溶洞的詳細地圖和守衛(wèi)布置，帶來了？
”一張染血的獸皮地圖被展開，
上面用暗紅的線條精確標注了后山禁地的地形、溶洞入口、地脈樞機石柱的位置，
甚至標注了守衛(wèi)換班的間隙和薄弱點。地圖一角，
還殘留著趙墩那特有的、帶著點憨厚氣息的指印油污?！俺髸r三刻，守衛(wèi)最疲。
”血鷲的指關(guān)節(jié)敲在地圖上樞機石柱的位置，“我?guī)藦姽ノ⒁?，你們倆，
用這個——”他拋過去兩顆龍眼大小、通體漆黑、內(nèi)部流淌著粘稠血光的珠子，
“這是‘噬髓陰雷’，專破地脈靈樞！找準位置，給我炸！”“為了真魔！”三人低吼，
眼中只剩下扭曲的狂熱。夜色漸濃，林間的風(fēng)帶著刺骨的殺意。***藏經(jīng)閣頂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