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沒追問木盒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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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抱著阮星，任由她把眼淚蹭在自己襯衫上，手指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小獸。直到她哭聲漸歇，才抽了張紙巾幫她擦臉，指尖觸到她泛紅的眼角時，動作放得格外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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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嗎？”他換了個話題，聲音溫和，“張媽燉了排骨湯，我去熱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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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搖搖頭，把臉埋在他頸窩，聲音悶悶的：“程硯，我是不是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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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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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總以為他是故意丟下我的?！彼曇舭l(fā)顫，那些積壓了十一年的委屈，像開閘的洪水，“我恨了他很久，甚至結婚的時候，都在想‘你看，沒有你我也能過得很好’?？涩F(xiàn)在才知道，他那時候……過得比我難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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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沉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不傻。那時候你還小，被丟下的人，有資格難過，有資格生氣?！彼D了頓，補充道，“換作是我，大概會更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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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被他逗得笑了一聲，眼淚卻又掉了下來。她知道程硯是在安慰她，可心里的滋味還是復雜得很——像喝了杯加了糖的檸檬水，甜里裹著酸，酸里又透著點說不清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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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程硯沒去公司，就在家陪著她。排骨湯溫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氣漫了滿屋子。兩人坐在沙發(fā)上，沒怎么說話，卻也不覺得尷尬。程硯處理著郵件，阮星靠在他肩頭翻著一本舊雜志，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安靜得像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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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阮星去公司，剛出電梯就被蘇曉夏堵在了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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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沒睡好？”蘇曉夏盯著她的黑眼圈，“眼睛腫得像核桃，跟我媽逼我相親時一個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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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被她逗笑了，拉著她往辦公室走：“別提了，被舊東西絆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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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東西？”蘇曉夏眼睛一亮，“是不是跟林硯有關？我跟你說，我昨天翻到他朋友圈了，他帶著老婆孩子去西溪濕地了，照片里笑得那叫一個傻，看來過得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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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心里動了一下，卻沒接話。她其實早就加回了林硯的微信，是去年程氏和林氏有個小合作，他作為對接人加的她。兩人從沒聊過天，她卻偶爾會點開他的朋友圈——大多是些工作動態(tài)，偶爾夾雜著幾張家庭合照，照片里的他穿著休閑裝，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眉眼間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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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事。那個當年在雪地里倔強地看著她的少年，終究還是長成了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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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蘇曉夏忽然想起什么，“下周同學聚會，班長特意讓我問你去不去。說這次人齊，連當年出國的幾個都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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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愣了一下：“林硯也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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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吧，班長說‘都回來了’，他不就是當年出國的嗎？”蘇曉夏擠眉弄眼，“怎么，怕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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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搖搖頭：“不怕。就是覺得……挺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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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終還是答應了。不是因為想見林硯，而是突然覺得，該和過去好好告?zhèn)€別了。那些藏在信里的心事，那些沒說出口的誤會，總該有個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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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聚會定在周六晚上，在南城一家老字號酒樓。阮星到的時候，包廂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喧鬧的笑聲撞得人耳朵發(fā)疼。她剛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就有人喊她：“阮星！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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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當年的同桌，如今發(fā)福了不少，手里舉著個酒杯，笑得一臉燦爛：“可算把你盼來了！畢業(yè)后就沒見過，聽說你嫁給程硯了？可以啊你，當年就看你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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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笑著擺手：“別瞎說，我們是后來才認識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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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后來啊，”同桌不依不饒，“高三那年程硯來學校找老師，在樓下等了半小時，眼睛就沒離開過你們班窗戶，誰不知道他看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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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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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知道這件事。高三那年她忙著備考，每天埋在試卷里，連窗外的云是什么形狀都沒留意過，更別說樓下有沒有人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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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另一個女同學湊過來，“畢業(yè)散伙飯那天，你提前走了，林硯喝了大半瓶白酒，抱著柱子哭，說‘我對不起阿星’，哭得那叫一個慘，我們拉都拉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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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原來那天她沒說出口的“再見”，他用另一種方式說了。原來那些她以為的“一拍兩散”，背后藏著這么多她不知道的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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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著，包廂門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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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站在門口，穿著件淺灰色的休閑西裝，頭發(fā)剪短了，眉眼間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多了幾分沉穩(wěn)。他身后跟著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懷里抱著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是他朋友圈里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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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來晚了，路上堵車。”林硯的聲音溫和，目光掃過包廂時，在阮星身上頓了一下，隨即禮貌地點了點頭，像在看一個普通的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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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也回了個微笑，心里卻莫名地松了口氣。這樣挺好，不遠不近，不尷不尬，像兩條終于交匯過，又各自延伸向遠方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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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帶著妻女在鄰桌坐下，小姑娘不怕生，掙脫媽媽的懷抱，搖搖晃晃地跑到阮星面前，仰著小臉看她：“阿姨，你長得真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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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被她逗笑了，從包里拿出顆糖遞給她：“謝謝寶寶，你也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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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回來。”林硯走過來，把小姑娘抱起來，對阮星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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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很可愛。”阮星搖搖頭，目光落在他懷里的小姑娘臉上，忽然發(fā)現(xiàn)她眼睛的形狀，和林硯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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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女兒，林念?！绷殖幹鲃咏榻B，“這是我太太，周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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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晚沖她笑了笑，眉眼溫柔：“常聽林硯提起你，說你們是很好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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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過去的事了?！比钚切χ貞?，心里忽然變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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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大家聊起高中時的趣事，有人說阮星當年總在數(shù)學課上睡覺，被老師點名還一臉懵；有人說林硯當年為了給阮星搶最后一本習題冊，跟書店老板吵了一架；還有人說程硯當年總往她們班送東西，今天是牛奶，明天是筆記，大家都猜他是“暗戀阮星的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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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班長忽然舉杯，“當年阮星生日，林硯送了本練習冊，被我們笑了好久，說‘哪有人送練習冊當禮物的’，現(xiàn)在想想，那練習冊里夾的鋼筆，好像是限量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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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笑了笑，沒否認：“那時候沒錢，只能買得起練習冊，鋼筆是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不好意思送，就夾里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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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的心輕輕顫了一下。她終于想起那本練習冊，后來被她翻爛了頁，卻從沒發(fā)現(xiàn)夾在里面的鋼筆。大概是搬家時弄丟了，像弄丟了那段被小心翼翼珍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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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快結束時，外面下起了小雨。阮星站在酒樓門口等程硯來接，林硯帶著妻女也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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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來接你？”林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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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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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你很好?！绷殖幙粗凵窭镉嗅屓?，也有祝福，“我看你朋友圈里的照片，笑得很開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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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朋友圈偶爾會發(fā)些和程硯的日常，沒想到他會看?！八呛芎??！彼c頭，語氣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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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林硯笑了笑，轉身對周晚說，“我們打車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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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揮著小手跟阮星說“再見”，阮星也笑著揮手。看著他們一家三口走進雨幕的背影，她忽然覺得，那些藏在信里的心事，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好像都在這場雨里被沖刷干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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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的車很快就到了。他搖下車窗，沖她笑了笑：“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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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拉開車門坐進去，搖搖頭：“沒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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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遞給她一條毛巾：“擦擦頭發(fā)，別著涼了。”他看著她，忽然問，“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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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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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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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笑了笑，側頭看向窗外。雨絲被路燈拉成了金線，在車窗上蜿蜒流淌，像極了那些被時光溫柔撫平的褶皺?！巴玫?，”她說，“他女兒很可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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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沒再追問，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踏實而溫暖。車緩緩駛離酒樓，阮星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想起木盒里的那枚戒指，想起信里的“阿星，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你”，想起同學說的“他抱著柱子哭，說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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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年少時的喜歡，真的可以藏得那么深，那么久。只是再深再久，也抵不過時光的洪流。有些人，有些事，終究是要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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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程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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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在想，幸好有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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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傻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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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雨還在下，車廂里卻暖融融的。阮星靠在程硯肩頭，聽著雨點擊打車窗的聲音，心里忽然變得無比澄澈。她知道，這場遲到了十一年的告別，終于畫上了句號。而她和程硯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