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抉擇小美和小智并排坐在醫(yī)院冰涼的長椅上，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廣播里的不斷播報著號碼。每一次響起，小美的心臟都猛地一縮。“42號，
請到3診室就診?！甭曇粝襻樢粯哟踢M小美耳朵里。她身體一顫，幾乎跳起來?！靶∶溃?/p>
”小智立刻抓住她冰冷的手，聲音急切?！皠e進去！再想想！我媽知道我們的事，
她會接受的！真的！”他握得很緊，眼睛里有懇求。小美冷冷地看著他，
這些話聽起來很虛幻，“她不嫌棄我是個鄉(xiāng)下人了嗎？”小智似乎下定了決心“留下孩子，
我們馬上結(jié)婚！今天就告訴她！她肯定會對你好的，我保證！”她看向那扇緊閉的診室門，
幽暗的，像個旋渦?！?3號！請到三診室！”廣播再次響起。小美猛地吸了口氣，
一把甩開小智的手，站起身，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小美！”小智驚惶地跟著站起。
2 沉重小美沒有回應，低著頭，幾乎是跑著沖出，逃進了外面的陽光里。
獨自一人踏上了長途車，回到熟悉的鄉(xiāng)村土路，小美的心卻越來越沉重。快到家時，
她看見了堂姐。堂姐正蹲在墻根下洗衣服，背上用舊布兜著個幾個月大的嬰兒，
旁邊蹲著個三歲左右、玩泥巴的小女孩?！敖?？”小美聲音干澀。堂姐抬起頭，
臉上是深刻的疲憊?！靶∶?？回來了？”她吃力地笑笑，直起身，背上的嬰兒哼唧了一聲。
“剛到，回家看看?！毙∶赖哪抗鉄o法從兩個孩子身上移開，心里發(fā)酸。堂姐叫鳳蘭，
之前嫁得不錯。后來不知什么原因離了，孩子都判給了她。堂姐彎腰抱起小女孩拍了拍土，
“妞妞，叫小姨”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聲小姨，埋進了她懷里?！斑M屋坐。
”堂姐引著小美走進昏暗的屋子。放下妞妞，又解下背上的小兒子換尿布?！敖?，
”小美鼓起勇氣拉住堂姐的胳膊，聲音低得像耳語，“你…來一下?！碧媒憧戳怂谎郏?/p>
似乎明白些什么了，沒說話，被小美拉著走到窗臺旁。“姐…”小美手心冰涼，
“你…后悔嗎？結(jié)婚…還有，生了他們？”問完，她感覺用光了力氣。堂姐沉默了一下，
目光投向窗外的楊樹，又落回屋內(nèi)的兩個孩子，眼神復雜，最終沉淀出一種平靜和堅定。
“后悔？”她嘴角扯出個苦澀的笑，“日子難過時，腸子都悔青了。一個人帶倆娃，
累得站著都能睡著。可是…”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柔軟，“看著他們，再苦再累，
又覺得值了。”她轉(zhuǎn)頭看著小美，眼神里有種洞悉的光：“小美啊，女人這一輩子，
哪能事事如意。如果每天都活在后悔里，那日子還怎么過呀，咱們要往前看吶。
”堂姐眼底那份源自生命本身的微光，狠狠觸動了她。感受著腹中那個小小的存在，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長大了。“姐…”小美哽咽著，猛地撲進堂姐懷里，眼淚洶涌而出。
堂姐粗糙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晚飯后，家里燈光昏黃。父親沉默地卷著旱煙，
母親低頭縫補舊衣。空氣沉滯。小美站在屋子中央，雙手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她深吸一口氣，
聲音發(fā)顫卻清晰：“爸，媽，我…我懷了小智的孩子。”一句話像塊巨石砸下。
母親手中的針猛地扎進指尖，血珠冒出來。她臉色慘白地抬起頭。父親卷煙的手僵在半空，
煙草簌簌掉落。他震驚、失望、痛心地盯著小美。屋里死寂?！八蹦赣H的聲音破碎沙啞，
“小智…怎么說？”她死死盯著小美的眼睛。小美強迫自己站直：“小智說，他要娶我，
他想要這個孩子，我們…馬上結(jié)婚。”她把“馬上”咬得很重。又是長久的沉默。
父親猛地吸了口煙，嗆得劇烈咳嗽。母親怔怔看著小美，眼神復雜變幻，
最終被一種沉重的無奈取代。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xù)縫補，手指抖得厲害，
針又扎破了手，血染紅了灰白的布。那無聲的動作，比責罵更沉重地壓在小美心上。
3 婚禮日子倉促推進著......小智那邊傳來消息：沒有登門拜訪，沒有訂婚儀式，
雙方長輩甚至沒提前見面。小智的母親只是托人捎口信，
匆忙中又帶著安排的語氣：“日子定了，下月初八。吉日。你們什么都不用準備，
當天來人接你們，在那邊老家村里辦?！背醢饲宄?，天色灰蒙。
小美穿著臨時買的粗糙紅套裝，臉上是母親笨拙撲的粉，父母穿著壓箱底的舊衣服。
四伯和四娘也來了。四伯沉默抽煙，眉頭緊鎖，看著父親，沉悶的喊了句“老五”。
父親沒有抬頭，低聲“嗯”了一句，氣氛有些壓抑。
四娘一邊整理簡單的嫁妝：兩床被面、一個暖水瓶、幾個搪瓷盆，
一邊低聲抱怨：“這叫什么事兒？太欺負人了！閨女一輩子的大事，就這么糊弄？
連個像樣禮節(jié)都沒有！親家面都沒露！就是看輕我們鄉(xiāng)下人！”“少說兩句！
”四伯悶聲呵斥。小美母親勉強擠出僵硬的笑，拍拍小美冰涼的手：“沒事，
閨女…人好…就好?！甭曇舾蓾?。父親則是一路望著車窗外，眼神空茫。
車子顛簸著駛?cè)胄≈抢霞掖遄??；槎Y就在他家荒廢的老院子。
景象比想象的更加簡陋：院門貼了兩個鮮艷的“囍”字。院里稀拉拉擺著幾張舊方桌，
鋪著皺巴巴的廉價紅塑料布。賓客很少，大多是神情木訥的村里老人。
酒席只有簡單的幾樣酒席菜。這寒酸場面像盆冷水澆在小美一家人身上。四娘臉漲得通紅，
嘴唇哆嗦。四伯用力拽住她胳膊，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是強壓的怒火和屈辱。小美母親笑容消失，
臉色死灰，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父親掃視破敗院落、稀疏賓客、簡陋席面，
目光落在女兒的紅衣上，憤怒幾乎溢出。他猛地別過臉，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發(fā)。
“哈哈哈，親家來啦！”一個夸張熱情的女聲響起。小智的母親快步從后院出來。
她穿著嶄新的棗紅綢襖，頭發(fā)油光水滑，臉上堆滿笑容，眼神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嫌棄和審視。
她作勢要拉小美母親的手：“我還以為你們沒到呢！一直在后廚盯著！路上辛苦了吧？
快進屋喝茶！”小美母親微微后縮，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淡笑，避開對方的手，
微微頷首：“不辛苦。親家…操持這么大場面，才真是辛苦了“，“大場面”三字輕飄飄，
卻帶著刺。小智母親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熱情：“應該的！快請進！”暮色籠罩院子。
昏黃的燈泡無力驅(qū)散黑暗。白日的虛假熱鬧散盡，滿地狼藉，透著蕭索。幫忙的村里人走了，
只剩兩家人，被沉寂包圍。小智母親捋了捋頭發(fā)，臉上客套笑容褪去，換上疲憊和鄭重。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小美父母壓抑屈辱的臉。“親家”她開口，聲音清晰，“按規(guī)矩，
該我們先登門，把禮數(shù)做周全。”她頓了頓，
迎向小美父親沉默銳利的目光：“可兩個孩子這事兒來得太急，
我們孤兒寡母的實在忙不過來，所以想著，干脆在老宅子里辦。一來，
讓孩子們在老根兒上拜堂認祖；二來，我們也回來看看鄉(xiāng)親，敘敘舊。這老宅多年沒來了，
還得趕緊收拾，忙前忙后的，實在抽不出身。席面簡陋，招待不周！委屈了小美，
怠慢了親家，實在對不?。 彼⑽⑶飞?，語氣中透露著一絲絲的高傲。
院子里陷入更深的寂靜。小智母親的解釋，在寒酸現(xiàn)實面前顯得單薄。
小美父親沉默地吸著早已熄滅的煙桿。母親強撐的平靜徹底瓦解，受傷和委屈再也藏不住，
她猛地低下頭，飛快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四娘氣得發(fā)抖，狠狠剜了小智母親一眼，
壓低聲音對四伯罵道：“放屁！說得比唱得都好聽！就是瞧不起人！”四伯嘴唇抿成一條線，
攥著煙桿的手青筋暴起。小智站在母親身后，臉色十分難看。他想開口解釋或保證，
但岳父沉默的背影和岳母擦淚的動作，像堵住了他的喉嚨，只剩下滿心愧疚和無力，
他求助地看向小美。夾在中間的小美，身體繃得像拉滿的弓，婆婆的話字字剜心。
父親微顫的手，母親強忍的淚，四娘的怒罵，四伯緊攥的拳頭，都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