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帝唯一的嫡公主。父皇駕崩后，我和母后成了太后的眼中釘。后宮眾人為了討好她，
個個都尋著由頭踩上我們一腳。這天太后沖進(jìn)景仁宮對我們一番折辱，
又說要將我送到疆國和親。我張嘴討要百抬嫁妝，她捏著我的臉，一字一句。
“你只是顆棄子，是琰國不要的東西。”三年后，我這顆棄子帶著兵馬連夜殺了回來，
成為了開國的新君。1先帝駕崩四年，我與母后在景仁宮吃了四年餿飯。
新皇生母董舒成了太后，對我們百般刁難。御膳房的小太監(jiān)按照她的命令，
每日搜羅了其他宮里的剩菜餿飯送來。吃，則能活。不吃，就只能餓死。吃了半年，
母后突然神智不清，太醫(yī)說是瘋癥，好不了了。董舒故意在母后發(fā)瘋時帶著后宮嬪妃路過。
眾人親眼見到曾經(jīng)溫婉賢淑的皇后如今撅著身子趴在泥里摳蚯蚓，
摳出一條便高興地放進(jìn)嘴里吃掉。我哭著跑過去打落她手上的東西，
她卻笑嘻嘻地?fù)炱鹨o我吃。不遠(yuǎn)處宮門外，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作嘔的聲音。
董舒用帕子捂著口鼻，帶著隨從速速離去。景仁宮外有一處荷塘，四下無人的時候，
我挽著裙角去塘里拔蓮藕、摘蓮蓬。剩菜不能再吃，我把它們埋進(jìn)土坑里漚肥。
宮里一角我種了玉米和土豆，土坑里的剩菜就是它們最好的肥料。母后做皇后的時候，
在后宮照拂了不少妃嬪。如今后宮眾人為了討好新太后，個個都尋著由頭踩上我們一腳。
有人往宮里扔老鼠，我一個不落全部捉了來，用木柴生了火烤著吃。
有人半夜翻墻進(jìn)來偷東西，被我一棍子打瘸了腿，扒光衣服扔了出去。除夕喧鬧，
有人趁亂在母后的寢宮里點(diǎn)了一把火，我掏出父皇賜的短劍，刺瞎了他的眼。
我把母后轉(zhuǎn)移到了偏殿，在宮門前坐了一夜。臉上是灰，腳下是賊，背后是燒成灰燼的宮殿。
路過的宮人紛紛側(cè)目繞行，我像個落難的猛獸，不甘地對著他們示威。從十三歲到十七歲。
這樣的生活，我過了四年。這年中秋月夜，董舒坐著儀駕突然闖進(jìn)景仁宮。
沖在前頭的幾個太監(jiān)強(qiáng)行按住我和母后，逼我們跪在地上。儀駕上的人撥弄著精致的護(hù)甲，
高高在上?！罢岩斯?，今夜可是中秋佳宴，珍饈佳肴數(shù)不勝數(shù)，這剩菜桶里可有你喜歡的？
”眾人聞聲紛紛往我旁邊的剩菜桶看去。八月酷暑，桶里的酸臭味時不時飄來，
有幾只蒼蠅盤旋其上，飛來飛去。如此羞辱我早已見怪不怪，我抬起眉，對董舒笑了笑。
她卻輕飄飄的一句?！罢谱於！眱蓚€小太監(jiān)當(dāng)即將我拉了起來，還沒等我反應(yīng)，
密密麻麻的巴掌便落在我臉上。掌刑的姑姑邊打邊罵。“誰借你的膽子，竟敢對太后不敬！
老奴給你長長記性。”穿插在罵聲里的，還有母后撕心裂肺的哭吼，她趴在地上向董舒磕頭。
“別打昭宜，昭宜會痛……別打……”卻是無人理會。一切結(jié)束后，姑姑揉了揉自己的手掌，
退了回去。腥氣從嘴角流出，我的眼睛有點(diǎn)睜不開。董舒看著狼狽的我們，一臉得意。
“柳玉，你這個曾經(jīng)的皇后壓我一頭多年，可曾想到會有今天？”“得先帝寵愛又如何，
位高權(quán)重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她緩緩走下儀駕，
滿戴護(hù)甲的手死死地捏住母后的下巴?！鞍Ъ乙嬖V你一個好消息。
“你的寶貝女兒昭宜公主，就要去疆國和親了?！吧礁咚h(yuǎn)，可憐的柳玉皇后，
別想再見到你的女兒了。哈哈哈哈哈……”母后雖有瘋癥，但也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她掙脫太監(jiān)的束縛，跪走著去抱董舒的腿，卑微求饒?！罢岩瞬蛔撸岩瞬蛔?。求求你，
我有寶貝，我們交換……”她從身上翻出一個破舊的木盒子，里面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東珠。
這顆她視為珍寶的珠子，是父皇還在時送給她的。每當(dāng)她想念父皇的時候，
便拿出來輕輕摩挲，盒子都被盤亮了，珠子還和新的一樣，墊著真絲綢緞無半點(diǎn)磨損。
董舒將它輕輕拿起，又重重摔下。珠子掉在坑洼的石板路上，碎成了幾塊。
“先皇給你的東西，哀家不稀罕?！蹦负笱劾锏钠诖凉u漸消失，留下的是驚嚇和慌亂。
見她還要上前去求，董舒掄圓的手正要扇出去。“太后?！倍婵聪蛭遥凵褚苫?。
“自古公主和親，嫁妝至少百抬。敢問太后為我備了多少？”即便臉已紅腫不堪，
我的眼里卻是挑釁。此言一出，董舒果然一腳踢開母后的手，徑直朝我走來?！邦佌岩?，
你早就不是尊貴的公主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值嫁妝百抬？”她俯身下來，捏著我的臉，
一字一句?！澳阒皇穷w棄子，是琰國不要的東西。”我臉上露出微笑，
手卻悄悄抽出小腿上藏著的短劍。她緩緩靠近我，嘴唇一張一合。這張平日里美艷動人的臉，
隨著嘴里的謾罵，擠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皺，盡顯尖酸刻薄。時間仿佛靜止，
眼神鎖定在她的胸前，我一劍刺了進(jìn)去。股股鮮血由上而下淋濕了我的手臂，我扭動劍柄，
血如水柱，噴薄而出。她的眼神由狠毒變?yōu)轶@訝，再變?yōu)榭謶郑詈笫ソ裹c(diǎn)，
直直地倒在我面前。頃刻間，景仁宮里兵荒馬亂，尖叫聲此起彼伏。“太后被刺殺了，
快……快稟告皇上?！蔽页槌龆虅?，在死人身上擦了干凈。2琰帝來時，
母后已安靜坐在交椅上，手里拿著東珠碎塊。我站在一旁，輕輕地拍著她的肩。
十幾個侍衛(wèi)迅速將我和母后圍了起來。我手上捏著短劍，并無半點(diǎn)怯懦。
“讓我?guī)负笠黄鹑ズ陀H。”琰帝的臉青白交錯，卻未向我發(fā)作，只命人收走了董舒的尸。
兩日前，疆國使者送來了無數(shù)金銀珠寶。只一個請求，要為可汗求娶琰國嫡親的公主為妃。
琰帝登基四年，如今膝下僅三子一女，那女兒尚在襁褓，并無適齡公主可嫁。
我殺太后的事情若傳了出去，疆國如何還會娶我這個公主。而大琰國的嫡親公主。
只有我一個。殺我一事，弊大于利，琰帝顯然不會這樣做。更何況，和親一事關(guān)乎邊疆穩(wěn)定。
能用一個女子去平定的事情，他怎會動用千軍萬馬？見我深情泰然，琰帝抽出鞭子。
“刺殺太后一事，你活罪難逃 。受完鞭子，再來與朕談條件?！笔绦l(wèi)趁我不備打掉了短劍，
琰帝的鞭子便落在了我的身上。鞭子比巴掌痛。父皇還在的時候，眼前之人還是我的四哥。
父皇疼愛母后，也疼愛我這唯一的嫡公主。彼時我還年少，不懂人心難測，四哥親近我，
我便親近四哥。他如愿獲得了父皇的關(guān)注，也如愿成了儲君。自他登基后，一切都變了。
董舒是他的生母，沒有他的默許，不會刁難我們至此。如今他恨我殺了他的親娘，
我亦恨他縱容董舒害了我的母后。我們之間的仇恨，已經(jīng)深入骨髓。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疼，
將我的思緒拉回。下一鞭打來之前，我盯準(zhǔn)了那道弧度，伸手抓去，手臂立刻紅腫了一道。
我捏著鞭尾，毫不示弱。鞭頭的那位毫無防備，顯然被嚇了一跳。眨眼間，我旋轉(zhuǎn)身體，
將鞭子纏繞在那人的脖子上。“皇上猜猜，是你先打死我，還是我先勒死你？
”琰帝還以為我是四年前的小孩，無半點(diǎn)威脅。卻不知，這景仁宮四年是如何艱難危險。
自從母后被人下藥得了瘋癥，我每日只睡兩個時辰，防范著一切可能會發(fā)生的禍?zhǔn)隆?/p>
防人放火下藥，也防人雞鳴狗盜。若沒有過人的膽識和反應(yīng)，我怎么茍活到今天。
可我亦知曉，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和親，是離開這里最好的機(jī)會。我低聲威脅。
“放母后與我一同去和親，答不答應(yīng)？”琰帝態(tài)度溫和，卻仍難掩眼中的恨意。
“朕便如你所愿。”3十日后，我穿著紅色嫁衣，踏上了前往疆國的路途。母后與我同乘，
她掀起車簾，看見了騎馬同行的沈知蘅。兵部尚書的嫡長子，一身玄衣，俊朗非凡。
比四年前又多了些成熟的氣質(zhì)。父皇在世時，曾為我和沈知蘅賜婚。許是為了刺激我，
琰帝竟封了他為送親使。真是可笑。生存面前，舊日的情愛算得了什么？但母后還認(rèn)得他，
激動地拉著我的手?！爸?。知蘅帶我們?nèi)ネ??！蔽倚χ貞?yīng)她?！皩?，我們?nèi)ネ妗?/p>
”車馬走了半月，終于到了琰疆兩國邊境。沈知蘅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肮?，
微臣只能送你到這里了?！蔽蚁破疖嚭?，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卻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他有話要對我說，便安撫了母后，走下馬車。湛藍(lán)的天空映入眼簾，
不遠(yuǎn)處就是廣闊的草原和連綿的山脈。美得像幻境。沈知蘅帶我走進(jìn)了一處陰涼，
一雙明眸誠懇地看著我?！肮鳌Σ黄?。“我肩負(fù)沈家滿門榮辱，
不得不辜負(fù)……”不等他繼續(xù)，我輕聲打斷了他。“沈大人不必多言，本宮明白。
”沈知蘅聞言笑了笑，相識多年，我又何嘗不知道他的處境。一個失了勢的公主，于他無益，
于沈家無益，生疏是必然。見四下無人，他便要上前來拉我的手。“多謝昭宜妹妹體諒。
”我冷著臉退后一步。“沈大人請自重?！毙揲L的大手僵在空中，又尷尬地收了回去。
雙眸閃過一絲清冷，他兀自開了口?！罢岩嗣妹?，為何對我如此冷漠？“我們青梅竹馬，
又有婚約在身……”“沈知蘅！”我再次打斷他，眼神凌厲。“如今本宮身負(fù)和親重任，
事關(guān)兩國邦交。過去之事不該再提?！敖袢漳阄乙粍e，余生便再無瓜葛。
”沈知蘅卻不管不顧，沖上前來緊緊地抱住我?！罢岩嗣妹?，
你可知道那疆國可汗已年有六十，我……我不忍讓你……”我用力推開他?！安蝗逃帜苋绾?？
沈大人是能救我于水火？還是能護(hù)我與母后周全？”他噤了聲，沒有回答。下位者的不忍，
終究一文不值。我迎著風(fēng)，轉(zhuǎn)身看向遠(yuǎn)處的廣袤綠地。我會在那兒活下去，爬上高處的云梯。
4沈知蘅還是給了我一個信物。常年駐扎邊境的魏啟將軍是兵部尚書的學(xué)生。沈知蘅說，
若我拿著沈家的信物去找他，他一定會幫我。以后的事情誰能預(yù)料？我將信物放在首飾盒里，
頭也不回地去了疆國。疆國可汗果然如傳聞所說，年紀(jì)大把，胡子花白。見我?guī)е负螅?/p>
老可汗操著蹩腳的漢語問我?！斑@是哪位？”我躬著身子如實(shí)回答。
老可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開口便是驚人之語?！澳概黄鸺藿o本汗，這可不大好。
”我慌忙解釋，母后是前朝皇后，哪有改嫁的道理。老可汗又說，“公主，其實(shí)我有王妃。
就在這里?！彼磉吂徽局晃粴赓|(zhì)非凡的夫人。都說疆國出美女，
見了王妃才知道什么是翩若驚鴻。濃眉大眼，眼眸深邃，額上點(diǎn)著朱砂，
半遮口鼻的珠簾輕輕晃動，曼妙多姿。有這樣的美人在旁，他人必然再難入眼。
只是這美人看我的眼神顯然不甚友好。我眼珠一轉(zhuǎn)，下跪磕頭。“可汗、王妃。
皇兄既已派我前來和親，自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可如今見二位情深似海，
昭宜也不敢作多妄想?！拔抑磺笞鰝€婢女侍奉二位左右，以護(hù)琰疆兩國秦晉之好。
請二位收留我和母后，昭宜日后定當(dāng)唯疆國馬首是瞻。”自古以來，
和親的公主也并非都能做王妃的。除去丫鬟婢女之類，若是遇到殘暴的君王，
被玩弄后處死的也大有人在。眼下王妃對我全是深深的惡意，
此刻退而求其次才是最好的選擇。見我如此，可汗轉(zhuǎn)身問王妃的意思。她卻靠在可汗的肩上，
輕聲細(xì)語?！昂醚酱蠛?，奴家正缺個梳頭丫鬟呢?！蔽液湍负缶瓦@樣住進(jìn)了丫鬟所。
……王妃并非看起來那般柔弱。無人在旁的時候，她狠狠掐著我的手臂，
問我來疆國有什么目的。我忍痛繼續(xù)為她梳發(fā)?！巴蹂强珊裹c(diǎn)名要嫡親公主來和親。
昭宜不敢抗旨 。”夜里伺候她沐浴，她把我推進(jìn)浴池，又讓我濕著在外跪了一夜。
翌日朝陽升起，王妃走過身旁，“還不說？”“王妃，我真的只是為了活下去。
”我被扔到了馬廄餓了三天三夜。意識模糊前，王妃出現(xiàn)了。她這次卻不再問，只是沉默。
我咧著干涸的嘴唇，張了張嘴便暈了過去。5醒來后，老可汗正在斥責(zé)王妃。我渾身發(fā)熱，
虛弱地向他們磕頭?！翱珊鼓郑蹂鷽]有為難我。”老可汗聞聲看了看我，
又朝她斥責(zé)了幾句?！八么跏晴鼑墓?，若是死了傷了。琰國不會找我們麻煩嗎？
”王妃不悅，上前擼起了我的袖子?！八揪筒皇鞘裁垂鳎羌榧?xì)。“你看她的手，
全是傷。她昏迷的時候我看過，全身都有。再者她面黃肌瘦，肌膚粗糙，哪里像個公主？
琰國當(dāng)我們是傻子嗎？”老可汗無奈地?fù)u了搖頭，“本汗打聽了，她在琰國的日子不好過，
實(shí)在是個可憐的孩子?！案富仕廊?，掌權(quán)的董舒太后苛責(zé)他們娘倆，竟然連飯都不給她們。
這些傷痕，定是那時候留下的吧？”見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可汗又看向王妃。
“琰國國力雖不如前，但依然是個中原大國。和親一事本就是想為難一二，
哪知那個庶出的皇帝竟然真找出個嫡公主來。眼下人來了也就罷了，你不要過分地苛責(zé)她。
”老可汗過來扶起我，“公主，王妃年輕任性，她脾氣不好，你不要生氣。”我搖搖頭。
“王妃很好?！蓖蹂€要再說什么，卻被可汗眼神堵了回去。從那時起，
王妃便不再刻意為難我，但我知道，她仍然對我保持懷疑。我得了可汗的默許，
每日可跟著王妃外出巡視打獵?？晌也粫T馬。這些馬又高又大，脾氣也不太好。
我小心翼翼又笨拙地爬上馬背，剛松了口氣，王妃的鞭子就落了下來。馬兒驚嚇狂奔，
沒坐穩(wěn)的我就這樣飛了出去。烈日炎炎，我疼得滿頭大汗，王妃在遠(yuǎn)處笑得很開心。這時，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我眼前，為我擋住了烈日。他將我扶了起來，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瞳仁泛著些許湛藍(lán)，鼻梁猶如雕刻而成，輕輕一笑，驚為天人?！澳銢]事吧？
”見我搖搖頭，又轉(zhuǎn)頭看向王妃?！敖悖阍趺催€是愛欺負(fù)人。
”我這才知道眼前這個俊美的男子原是王妃的弟弟，許弋。王妃策馬揚(yáng)鞭，
眨眼間便到了我們面前。“什么叫我欺負(fù)人，是她自己笨?！蓖蹂澄乙谎?，
嘴角卻還是高高揚(yáng)起?！霸S弋，你不是去東部平亂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剛回來，
正要向你——許弋看了看我，又換了說辭?！跋蚩珊箙R報軍情?！闭f罷兩人相視一眼，
匆匆離去。6整整一月，我在馬場從早待到晚。練膽子、練身姿、也練摔下馬時的保護(hù)動作。
許是在疆國日日食肉的緣故，我的身體硬實(shí)了許多，臉也沒那么黃了。一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