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抓起桌上冰冷的咖啡杯,仰頭灌了一大口,試圖用那苦澀冰涼的液體澆滅臉上的火焰和心頭的羞憤。結(jié)果喝得太急,嗆得自己眼淚直流。
行吧。林卷,你牛逼。相親別放鴿子,還能自帶背景音效和全自動嘲諷精靈。這相親經(jīng)歷,絕對能載入史冊。我默默掏出手機,打開和王阿姨的對話框,手指顫抖著敲下幾個字:
“王阿姨,謝謝您費心。對方……可能迷路到火星了。這親,不相也罷。” 點擊發(fā)送。然后,我抓起包,低著頭,頂著四面八方灼人的目光,像逃離核爆現(xiàn)場一樣,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這家該死的“云端角落”。
陽光刺眼,車水馬龍。我站在喧囂的街頭,深吸一口氣,感覺肺葉里都充滿了尷尬的余韻。很好,繼“公司門口摔跪總監(jiān)”和“PPT丑哭甲方”之后,“相親被鴿自帶BGM”成功榮登我社死名場面TOP3。這人生,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周一早上九點,設(shè)計部辦公室。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因、熬夜的油光以及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弦即將斷裂的焦躁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項目死線像一把達(dá)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個人頭頂,而昨晚,這把劍終于掉了下來——砸在了我們整個設(shè)計組的頭上。
“看看!都給我好好看看!” 設(shè)計部主管,人稱“滅絕師太”的趙姐,此刻正站在辦公室中央,揮舞著一疊打印出來的設(shè)計稿,臉色鐵青,聲音尖利得能劃破玻璃,“你們交的這是什么玩意兒?!幼兒園涂鴉都比這有設(shè)計感!客戶那邊直接打回來了!說我們敷衍!侮辱他們的審美!整個方案全部推翻重做!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的!全部!重!做!”
紙張在她手里嘩啦作響,像一張張宣告死亡的判決書。辦公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埋著頭,恨不得把臉塞進電腦屏幕里,呼吸都放輕了。鍵盤聲消失了,只剩下打印機偶爾發(fā)出的、垂死般的嗡鳴。
趙姐的怒火還在持續(xù)燃燒,像一臺不知疲倦的噴火器,對著我們這群瑟瑟發(fā)抖的鵪鶉瘋狂掃射。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天花板上。
“……一個個腦子都被門擠了嗎?這種配色方案也敢往上交?!還有這版式!這字體!你們大學(xué)設(shè)計課是體育老師教的嗎?!……”
我縮在自己的工位隔間里,死死盯著屏幕上那被批得一無是處的設(shè)計稿,感覺一股邪火混合著無盡的委屈,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連續(xù)熬了三個大夜!改了十七八版!就因為客戶那個毫無審美、只知道附庸風(fēng)雅的老板一句輕飄飄的“感覺不夠高端大氣上檔次”,全組人的心血就付諸東流?還要在一天之內(nèi)重做?這他媽是人干的事?!
加班加到凌晨三點的疲憊,方案被全盤否定的憋屈,被當(dāng)眾辱罵的難堪,還有對“滅絕師太”這種無差別攻擊的憤怒……所有負(fù)面情緒像沸騰的巖漿,在我胸腔里劇烈翻滾、沖撞,尋找著任何一個可以噴發(fā)的出口。
突然,一股熟悉的、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腹腔深處升騰而起,迅速向下奔涌,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氣勢!
不好!
我瞬間頭皮發(fā)麻!這感覺……是昨天相親失敗后化悲憤為食欲,連干了兩大盒打折促銷的冰淇淋的報應(yīng)!腸胃發(fā)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抗議!
大腦發(fā)出最高級別的紅色警報!我猛地夾緊雙腿,身體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彈射起來!不行!絕對不行!在辦公室里!在“滅絕師太”的咆哮聲中!這要是……那真的可以直接聯(lián)系火葬場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社死的恐懼。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在趙姐憤怒的咆哮聲和同事們驚愕的目光中,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著走廊盡頭那個象征著生命綠洲的衛(wèi)生間標(biāo)志狂奔而去!
快!再快一點!腳上的平底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十米!五米!三米!衛(wèi)生間的門就在眼前!
我?guī)缀跏亲查_了那扇磨砂玻璃門,一頭扎了進去!反手“砰”地一聲甩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安全了……暫時。
然而,就在我精神高度緊張、身體處于極限緊繃狀態(tài)、剛剛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的那零點一秒——
“噗嚕嚕——卟——?。。 ?/p>
一個極其響亮、悠長、帶著明顯顫音和爆破感的、無法用任何語言精確描述的、充滿了原始力量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悍然打破了衛(wèi)生間死一般的寂靜!它在這狹小、光滑、攏音效果極佳的空間里,產(chǎn)生了令人震撼的混響效果,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速凍的石像。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干,留下冰涼的麻木。耳朵里嗡嗡作響,世界一片死寂。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毀滅吧,趕緊的。
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聽到了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聲音。
不是來自我這邊。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朝衛(wèi)生間內(nèi)側(cè)望去。
只見最里面那個隔間的門,正被人從里面,緩緩地推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剛從沉思(或者驚嚇)中回過神來的、略顯僵硬的姿態(tài),走了出來。
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一絲不茍的襯衫領(lǐng)口,解開了最上面一顆扣子,露出性感的喉結(jié)。那張輪廓深邃、足以讓全公司女同事私下尖叫的臉,此刻正對著我。
技術(shù)總監(jiān),顧嶼。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慣常的清冷疏離。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捕捉的……愕然?隨即又恢復(fù)了深潭般的平靜。他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只是我的幻聽。
空氣粘稠得像凝固的膠水。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被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臉頰燙得能煎熟雞蛋,連帶著耳根和脖子都紅透了。大腦徹底宕機,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循環(huán)播放:殺了我!就現(xiàn)在!
就在我羞憤欲死、恨不得當(dāng)場挖個地洞鉆到地心深處時,那個該死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噗”聲,又來了!而且這次的聲音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看好戲的興奮!
一個活力四射、通體冒著粉紅泡泡的小精靈,像個迷你版的啦啦隊長,“嗖”地一下在我和顧嶼之間憑空閃現(xiàn)!它頭上扎著兩個沖天辮,手里揮舞著兩根熒光粉的彩帶,一出現(xiàn)就激動得上躥下跳,然后“噌”地一下,直接跳上了顧嶼那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西裝肩膀!
它站穩(wěn)了,叉著腰,像個得勝的小將軍,然后用它那極具穿透力、足以響徹整個衛(wèi)生間的尖細(xì)嗓門,對著顧嶼近在咫尺的、線條完美的側(cè)臉,發(fā)出了石破天驚的宣告:
“嘿!兄弟!聽見沒?!驚天動地!蕩氣回腸!這是愛的號角!是沖鋒的鼓點!是她腸子在替她吶喊——‘我愛你!顧嶼!’ 懂不懂?!這是來自身體最深處、最原始、最真誠的表白!別愣著??!快回應(yīng)!快——!”
粉紅小精靈喊得聲嘶力竭,唾沫星子(如果它有的話)仿佛要噴到顧嶼臉上。
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搖搖欲墜。腸子替我表白?!還愛他?!讓我死!立刻!馬上!投胎都嫌慢!
就在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準(zhǔn)備迎接終極社死審判的時候——
一件完全超出我認(rèn)知范圍、足以打敗我世界觀的事情發(fā)生了。
只見站在我對面,肩頭蹲著個瘋狂“表白”精靈的顧嶼,他那張萬年冰山臉上,極其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那是一種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以及……某種古怪的、仿佛被戳中了什么隱秘開關(guān)的復(fù)雜表情。
他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呆若木雞、羞憤欲絕的傻樣。然后,他的嘴角,極其細(xì)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在死寂的衛(wèi)生間里,在粉紅小精靈還在賣力吆喝的背景音下,顧嶼做出了一個讓我大腦徹底宕機的動作。
他抬起右手,動作有些僵硬地,探向他那線條完美的、包裹在合體西裝褲下的……臀部后方。
然后,一個和我肩膀上那個粉紅啦啦隊精靈風(fēng)格迥異、但同樣只有巴掌大的小東西,被他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從那個難以啟齒的位置……“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渾身散發(fā)著幽冷藍(lán)光的小精靈。它長得像顆圓滾滾的、憂郁的藍(lán)色蘑菇,頭上頂著一圈類似菌褶的熒光環(huán),此刻正用兩只細(xì)小的、同樣發(fā)著藍(lán)光的小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臉”(如果那算臉的話),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在顧嶼攤開的掌心瑟瑟發(fā)抖,發(fā)出一種類似高頻電流短路般的、極其微弱又尖銳的“滋——滋——”聲。
顧嶼低頭,看著掌心那個抖成篩糠的藍(lán)色蘑菇精靈,又抬眼看了看我肩膀上那個還在蹦跶的粉紅啦啦隊,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臉上。
他的喉結(jié),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顧嶼用一種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奇異磁性的嗓音,清晰地開口了。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精準(zhǔn)地劈在了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
“巧了?!?/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努力壓制某種翻騰的情緒,眼神里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光芒。
“我的……也在尖叫?!?/p>
他話音剛落,掌心那個捂著臉、抖個不停的藍(lán)色蘑菇精靈,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猛地松開小手,露出一個極其痛苦、扭曲的“表情”(其實只是幾道閃爍的藍(lán)光),用盡全力,發(fā)出了一聲短促、尖銳到破音的嘶鳴:
“滋嗷——?。?!”
這聲嘶鳴,像一根針,刺破了衛(wèi)生間里凝固的空氣。
我:“……???”
粉紅啦啦隊精靈:“……?。?!”
藍(lán)色蘑菇精靈:“滋嗷嗷嗷——?。?!”
時間,空間,邏輯,在這一刻徹底粉碎重組。我和顧嶼,兩個在各自社死領(lǐng)域登峰造極的人,隔著幾步遠(yuǎn)的距離,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和無形尷尬的衛(wèi)生間里,四目相對。
世界,安靜得可怕。
只有那兩個精靈,一個粉紅,一個幽藍(lán),在短暫的懵逼之后,開始了它們史無前例的交流。
粉紅啦啦隊率先反應(yīng)過來,它不再蹦跶,站在我肩上,好奇地歪著腦袋,打量著顧嶼掌心那個憂郁的藍(lán)蘑菇,用小手指著它,尖聲尖氣地問:“喂!藍(lán)蘑菇!你叫啥?為啥捂屁股?”
藍(lán)蘑菇精靈似乎被這直白的問題問得更加羞憤,整個菌蓋(頭)的顏色都加深成了靛藍(lán),它扭動著圓滾滾的身體,試圖再次把“臉”埋起來,同時發(fā)出更加委屈的“滋滋”聲,像是在控訴。
粉紅啦啦隊顯然沒耐心,它猛地從我的肩膀跳到旁邊的洗手臺上,叉著腰,擺出一副談判專家的架勢:“別躲了!快說!你是不是也替你家這個悶葫蘆表白呢?尖叫啥呢?是不是‘我也愛你’?!”
藍(lán)蘑菇精靈劇烈地一抖,像是被踩了尾巴(如果它有的話),猛地松開小手,菌蓋上的藍(lán)光急促閃爍,發(fā)出更加尖銳的“滋——?。。 毕袷窃诩ち业胤瘩g。
粉紅啦啦隊才不管,它興奮地拍著小手(如果那算手):“哈哈!被我說中了吧!害羞了!扭捏了!嘖嘖嘖!直腸子遇上悶葫蘆!絕配??!”
它繞著洗手臺蹦了一圈,然后一個急停,轉(zhuǎn)向顧嶼掌心的藍(lán)蘑菇,伸出一只粉嘟嘟的小手(光點凝聚的),小臉上滿是鄭重其事(自認(rèn)為的):“兄弟!甭管你叫啥了!反正咱倆這算是‘通家之好’了!這門親事,我替我家這直腸子姑娘做主了!你那邊,沒問題吧?”
藍(lán)蘑菇精靈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提親”搞懵了,菌蓋上的藍(lán)光忽明忽暗,呆呆地看著那只伸到面前的粉紅小手,又怯怯地抬頭看看自己那位依舊面無表情、但耳根似乎泛起一絲可疑紅暈的主人。
粉紅啦啦隊不耐煩地催促:“快啊!擊掌為盟!以后咱們就是拜把子的兄弟了!你家悶葫蘆和我家直腸子,天造地設(shè)!這門親事,咱倆‘直腸子’同意了!就這么定了!”
它的小手又往前湊了湊。
藍(lán)蘑菇精靈猶豫了大約零點五秒,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它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伸出一只同樣由幽藍(lán)光點凝聚的、小小的“手”,顫抖著,輕輕地碰了一下粉紅啦啦隊的手心。
“啪!”
一聲極其輕微、只有我和顧嶼能“聽”到的、象征性的“擊掌聲”。
粉紅啦啦隊瞬間激動得蹦起三寸高,熒光粉的光芒大盛:“噢耶——!成交!禮成!撒花——!”
它開始繞著我和顧嶼瘋狂轉(zhuǎn)圈,灑下并不存在的、象征喜慶的粉紅光點。
而那個藍(lán)蘑菇精靈,在完成“擊掌”后,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飛快地縮回顧嶼掌心,再次把自己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下菌蓋邊緣一絲羞澀的粉光(?)在微微閃爍。
我:“……”
顧嶼:“……”
我們倆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海,里面翻涌著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緒。而我的大腦,依舊是一片被核爆過的廢墟,無法處理眼前這荒誕到極致的一幕。我的社死精靈……和他的痔瘡精靈……拜了把子……還替我們私定終身了?!
就在這時,衛(wèi)生間的門把手被人從外面擰動了!伴隨著一個同事疑惑的聲音:“咦?誰在里面?鎖門干嘛?”
我和顧嶼同時一個激靈!
顧嶼反應(yīng)極快,手腕一翻,掌心的藍(lán)光瞬間消失無蹤。我肩頭的粉紅光芒也“噗”地一下熄滅。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一個男同事探進頭來:“顧總監(jiān)?林卷?你們……在開會?” 他的目光在我和顧嶼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好奇。
顧嶼面無表情,迅速恢復(fù)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他極其自然地側(cè)身,讓開通道,聲音平穩(wěn)無波:“嗯,討論點技術(shù)細(xì)節(jié)。你用吧?!?說完,他看也沒看我一眼,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徑直走了出去。
留下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僵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在同事探究的目光中,恨不得當(dāng)場表演一個原地蒸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