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像一顆巨大的、流著膿血的蛋黃,沉沉地墜在西邊高樓的縫隙里,將天空染成一片病態(tài)的橘紅。燥熱的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鹿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個如同噩夢般的咖啡廳的。她像個游魂,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飄蕩。臉上被信封劃破的細小傷口火辣辣地疼,蘇曼那淬了毒的咒罵還在耳邊嗡嗡作響,身上殘留的咖啡漬黏膩冰冷,那些散落的、骯臟的照片畫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在她腦海里閃現(xiàn)、放大。
黃毛混混……蝎子紋身……墻壁……探進裙子的手……同事們鄙夷的目光……父母驚怒昏厥的哭喊……蘇曼那張因恨意而扭曲的臉……
“爛貨!婊子!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那句惡毒的詛咒,如同魔音貫耳,在她混亂的腦子里反復炸響!
“啊——!” 她猛地捂住耳朵,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引來路人驚恐的側(cè)目。她踉蹌著沖進路邊一個昏暗狹窄的小巷,背靠著冰冷粗糙、布滿涂鴉的墻壁,身體順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
巷子里彌漫著垃圾腐敗的酸臭味和尿騷味。幾只肥碩的老鼠從角落的垃圾堆里竄出來,綠豆眼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溜走。這骯臟污穢的環(huán)境,竟讓她感到一絲病態(tài)的安全感——至少這里沒有人會用那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她。
她蜷縮在墻角,雙臂緊緊環(huán)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羞恥、絕望和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冰冷感,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
完了。一切都完了。
鄺硯修知道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報復了她。林驍完了。蘇曼完了。接下來是李婷?陳薇?他會一個一個,把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拖進地獄!而她,就是這場瘟疫的源頭!
手機在口袋里瘋狂地震動起來,像個催命的符咒。她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婷!或者是陳薇!或者是其他收到了“禮物”的人!她們會像蘇曼一樣,用最惡毒的話詛咒她,恨不得撕碎她!
她不敢接!她死死捂住口袋,仿佛那震動的不是手機,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震動停了。幾秒后,又瘋狂地響起!一遍,又一遍!不依不饒!
“別響了!求求你別響了!” 鹿呦把頭埋得更深,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小獸般的嗚咽,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浸濕了膝蓋上的布料。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輕微的、幾乎被城市噪音淹沒的“嗡嗡”聲,由遠及近,在她頭頂響起。
鹿呦茫然地、遲鈍地抬起頭。
淚眼模糊中,她看到巷口上方,懸停著一架小小的、黑色的四旋翼無人機。
夕陽的血色余暉給它冰冷的金屬外殼鍍上了一層詭異的光暈。機腹下方,一個微型攝像頭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紅光,像一只來自地獄的、冰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毫無感情地俯視著她!
俯視著這個蜷縮在垃圾堆旁、崩潰痛哭、狼狽不堪的女人!
是它!
鹿呦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她認出來了!這架無人機!她見過!就在鄺硯修的書房里!他曾經(jīng)興致勃勃地給她展示過這個小玩意兒,說是什么最新款的航拍機,畫質(zhì)超清,還能智能追蹤……
智能追蹤……
原來他一直都在看著!看著她像個小丑一樣被蘇曼羞辱!看著她失魂落魄地游蕩!看著她躲進這骯臟的角落崩潰痛哭!
他就在某個地方!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欣賞著她的痛苦!她的絕望!
“啊——?。?!鄺硯修?。?!”
鹿呦像是被這冰冷的注視徹底逼瘋了!她猛地從地上彈起來,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充滿了無盡怨恨和恐懼的尖嘯!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抓起手邊一塊沾滿污垢的半截磚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空中那個冰冷的、俯視著她的怪物!
“滾開!你給我滾開!啊——?。?!”
磚頭帶著風聲呼嘯而去!
然而,那架黑色的無人機仿佛早有預料,極其靈活地一個側(cè)身輕旋,輕盈地避開了那塊飛來的磚頭。磚頭“哐當”一聲砸在對面的墻壁上,碎成了幾塊。
無人機懸停的位置甚至都沒有改變。那只閃爍著紅光的“眼睛”,依舊冰冷地、一眨不眨地,鎖定著她。
它甚至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鏡頭似乎拉得更近了些,將她那張因瘋狂和絕望而扭曲變形的臉,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和污漬,她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恐懼,清晰地捕捉進它的“眼”中。
鹿呦徹底崩潰了!她看著那個懸停在空中、如同死神使者般的冰冷機器,看著那只無情俯視著她的“眼睛”,一股滅頂?shù)暮夂徒^望瞬間將她吞噬!她感覺自己的每一寸狼狽,每一分痛苦,都被那冰冷的鏡頭精準地記錄、放大,然后傳輸?shù)侥硞€男人眼前的屏幕上!
“不——?。。?!”
她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fā),歇斯底里地尖叫著,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劇烈地痙攣。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像只無頭蒼蠅一樣,跌跌撞撞地朝著巷子更深處、更黑暗的地方瘋狂跑去!高跟鞋踩在濕滑的污水坑里,濺起骯臟的水花,她摔倒又爬起,只想逃離那只無處不在的眼睛!逃離那個如同幽靈般籠罩著她的男人!
無人機靜靜地懸停在巷口,冰冷的攝像頭隨著她踉蹌奔逃的身影,緩緩移動著方向。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被高樓吞沒。小巷徹底陷入了濃稠的黑暗。
只有那只閃爍著微弱紅光的“眼睛”,像一顆來自地獄的星辰,在黑暗中,冷漠地注視著獵物最后的瘋狂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