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復(fù)蜷縮在石壁下,額發(fā)被冷汗浸得貼在臉上,往日清貴的眉眼籠著病態(tài)的潮紅。
他強(qiáng)撐著抬頭,目光掃過時顏被火光鍍紅的側(cè)臉:“你……”
“別廢話?!?時顏截?cái)嗨脑?,伸手去解他腰間的絳帶。
粗布指腹擦過他腰間皮膚時,他猛地一顫,伸手攥住她手腕。
“男女授受不親?!?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摻了沙礫,卻仍固執(zhí)地維持著最后的體面。
時顏抬頭看他,火光在她眼底碎成兩簇跳動的金芒:“我都不在意,你扭捏個什么?!?/p>
她反手撥開他的手,指尖靈巧地解開結(jié)扣,“再這么捂著,你的病只會越來越重?!?/p>
林復(fù)的抗拒在她近乎蠻力的動作下漸漸潰不成軍。
當(dāng)潮濕的外袍滑落在地,他別過臉去,下頜線繃得極緊,火光勾勒出他肩頸優(yōu)美的弧度,卻也毫不留情地暴露了那些猙獰的舊疤。
時顏當(dāng)初第一次救他的時候,就應(yīng)該通過這個傷疤意識到他身份的不同尋常,是她偷懶不愿意多想。
時顏的指尖在疤痕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她將濕衣拎到火堆前,平鋪在一塊干燥的石頭上。
火焰舔過粗布纖維,騰起的熱氣中隱約飄來皂角香,那是她上個月新打的皂角,特意留了半塊給林復(fù)洗衣服用。
“疼嗎?” 她忽然問,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什么。
林復(fù)閉著眼假寐,聽見這話卻在心底冷笑。
疼?他早已記不清疼是什么滋味。
他就是從戰(zhàn)場上、朝堂上、一路廝殺,摸爬滾打過來的,從他有記憶開始,身邊就是殺戮和算計(jì),哪一道傷不是剜心剔骨的痛?
可這些,又怎么能對一個村姑說。
“睡吧?!?時顏將烤得半干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等天亮了,我?guī)阋黄鹣律??!?/p>
她的指尖無意間掠過他發(fā)燙的額頭,卻被他突然攥住手腕。
林復(fù)睜開眼,眸中燒著兩團(tuán)反常的火,卻比平日多了幾分坦誠的脆弱:“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時顏被他攥得生疼,卻沒有掙扎。
她望著洞外如墨的夜色,想起穿越那天落在忘憂山的晨露,想起這半年來家里突然多了個會念書的身影,想起昨夜在暴雨中跌跌撞撞時。
心里唯一的念頭,不能讓他死在山里。
“因?yàn)槟汩L得好看?!?她半真半假地笑,火光在她眼角細(xì)紋里流轉(zhuǎn)。
“反正我也沒見過什么世面,就當(dāng)養(yǎng)了個好看的…… 玩伴?”
林復(fù)盯著她被火光映紅的臉頰,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總把自己扮成村姑的女子,其實(shí)生得極美。
她的眉是春山遠(yuǎn)黛,眼是秋水含波,即便沾著泥點(diǎn)的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靈秀。
那是一種從山野間長出來的靈秀,帶著晨露與山花的清新,與長安城里那些精心雕琢的閨秀截然不同。
“時顏。”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許是生病讓人脆弱,他竟然生出了想要帶她離開的念頭。
她低頭撥弄火堆,火星子濺在她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金:
“想過啊。想去長安看牡丹,想穿那種走路會響的釵子,想吃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品……”
她忽然笑出聲,又快速地從幻想中抽離。
她察覺到了他的畫外音,但無論真假她都需要打消。
直白地說道:“不過都是些白日夢,這里才是我的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在這里安居樂業(yè)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林復(fù)望著她被火光揉皺的側(cè)臉,忽然伸手替她拂去發(fā)間的草屑。
這個動作自然得讓他自己都吃驚,仿佛他們早已是相伴多年的夫妻,而非相識半年的陌路。
“等我回長安……” 他開口,卻被劇烈的咳嗽打斷,時顏慌忙扶住他,掌心觸到他后背滾燙的皮膚,驚得立刻縮回手。
“燒得更厲害了?!?她皺眉,看見他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我等會看能不能找個容器,燒點(diǎn)熱水,你得換上干衣服了?!?/p>
想說不用麻煩,卻在看見她解他衣襟時,徹底失了聲音。
她的動作干脆利落,半點(diǎn)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仿佛眼前不過是具需要救治的軀體。
而事實(shí)上,在她眼里,此刻他的確只是個病人。
時顏在洞外的亂石堆里找到半塊裂開的陶罐,小心翼翼地舀了山泉水,架在火堆上煮沸。
林復(fù)蜷縮在角落,看著她蹲在火光前的身影,陶罐邊緣映出跳動的火焰,將她的輪廓剪得輕薄如紙。
水面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發(fā)梢的水珠滴進(jìn)陶罐,發(fā)出細(xì)微的 “滋啦” 聲。
“把藥喝了?!?時顏端著陶罐走近,里面浮著幾片她搗碎的草藥。
林復(fù)聞到那股混合著苦澀與清香的味道。
想起半年前剛被她救回時,每天被迫灌下的那些難以下咽的藥湯,她總是板著臉說 “良藥苦口”,
“燙?!?他下意識地避開陶罐,聲音沙啞得像是破鑼,他是真病得不輕。
時顏卻不由分說地坐在他身邊,用指尖蘸了蘸湯汁,吹了吹才送到他唇邊:“張嘴?!?/p>
林復(fù)望著她眼中的堅(jiān)持,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喂他喝藥時也是這般模樣。
那時他總愛撒嬌躲懶,母親便會變著法兒哄他,而眼前這個女子,卻用一種近乎強(qiáng)硬的溫柔,讓他無法拒絕。
藥湯下肚,胃里泛起暖意。
時顏將陶罐放在一邊,用衣角擦了擦他額角的冷汗。她的指尖粗糙卻柔軟,擦過他皮膚時,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皂角香。
林復(fù)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得更近了些。
他看見她的面容在火光照耀之下格外美麗,他感覺到了一種陌生而又急切的沖動正在涌上心頭,侵蝕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有了久違的失控感。
“你對我做這些,究竟圖什么?”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困惑,幾分不甘,更多的是失控后的無力。
時顏的手腕在他掌心輕輕顫抖,卻沒有掙脫。
她低頭看著他,火光在她眼中碎成星子,嘴角卻揚(yáng)起一抹淡笑:“圖你活著?!?/p>
簡單的四個字,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復(f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