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顏將一盆漂洗的衣物費力地搬到石臺上，指尖凍得發(fā)紫，幾乎握不住木盆邊緣。
臘月的風如刀割般刮過她的臉頰，破舊的粗布衣袖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布滿細密的凍瘡和洗磨出的血痕。
兩年的時光，已將這個曾經(jīng)在山林間健步如飛的女子，折磨得形銷骨立。
她的肩胛骨突兀地從單薄的衣料下支棱出來，腰間的麻繩緊了又緊，仍系不住松垮的褲腰。
回憶如利刃割開結(jié)痂的傷口，兩年前跳入荊棘叢是在右肩貫穿的傷口，至今仍留著碗口大的青色疤痕。
地牢的霉味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皮鞭抽在后背的劇痛、烙鐵按在胳膊上的灼燙，現(xiàn)在想起來也依舊是鉆心刺骨地痛。
當年追查的官兵們將她的手指掰斷、用夾棍碾碎腳趾，逼問那個 “私通亂黨” 的男子下落。
她咬碎舌尖混著血沫笑，笑得眼淚都滾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那個總在油燈下看書的清貴公子，那個教她寫 “林復” 二字的溫柔男人，那個在山洞里問她 “圖什么” 的病弱身影，究竟是長安富商之子，還是…… 太子？
不過好在這波折磨沒有持續(xù)太久，那幫人很快就撤離了，時顏就像被這個世界忘記的人一樣，扔進了監(jiān)牢里面。
監(jiān)牢里看守的獄卒是同鄉(xiāng)，見她實在可憐便偷偷為她送來了各種藥物，她才得以逃過一劫。
新皇登基的消息傳來時，她正趴在地牢的草席上咳血，在各種病痛的折磨之下苦苦掙扎。
鐵窗外飄著細雪，獄卒們喝著酒議論紛紛：
“聽說太子殿下當年被叔父暗算，差點橫死山野……”
“如今撥亂反正，這天下終歸是正統(tǒng)的！”
她當時竟然希望著他能來救她。
可她終究沒等來救贖。
新皇登基半年后的某個清晨，她被拖出地牢，塞進一輛緊閉的馬車。
鎮(zhèn)上的王管事捏著她的下巴，往她臉上涂摻了灶灰的脂粉：“你這模樣，倒有幾分像我家小姐?！?/p>
直到被推進宮女的隊伍，看著宮墻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她才明白，所謂 “入宮為奴”，不過是權貴們的替身游戲。
洗衣房的木盆里結(jié)著薄冰，時顏將手浸入刺骨的冷水，指甲縫里立刻滲出血絲。
旁邊的小宮女春桃驚呼：“時顏姐姐，你的手又在流血！”
她扯出一抹苦笑，用麻木的指尖搓洗著貴人的錦緞衣物，看胭脂水粉混著香灰的污水，順著指縫流進袖口。
長安的冬天真冷啊，冷得她想起忘憂山的雪，她越來越討厭冬天了。
以前看課本里面會說，老人們又熬過了一個冬天，現(xiàn)在這句話簡直就可以原封不動用在自己身上。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每一個寒冬臘月，都像是在渡劫。
不過好在，她又有了希望，至少她從地牢里面逃了出來，只要在這里平平安安熬過三年，她就可以被釋放出宮了。
這里是是一個類似浣衣局的機構，她從早到晚就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洗衣服。
她已經(jīng)在這里干了兩個月了，是這里來得最晚的。
來到這里的都是一些年輕小姑娘，家里沒有什么背景，在這里服役完畢就出宮。
管事的李姑姑是宮中的老人，但性格隨和，善待屬下。
這里關系簡單，平日里面除了干活，倒是不太用處理各種勾心斗角。
不過她到今日，都沒有搞清楚這到底是歷史中的哪個時代，帶著史書里面的影子，但卻又有著架空的成分。
“姐姐，你說陛下真的如傳聞中那樣好看嗎？” 春桃捧著剛洗凈的衣物袍，眼睛亮晶晶的。
“前幾日我遠遠瞧見過一回御輦，簾子掀開一角，露出的衣角繡著金線蟠龍呢！”
正在晾曬衣物的夏荷嗤笑一聲：“就你這眼神，能看見龍鱗算你本事。我聽尚服局的姑姑說，陛下鐘愛深色的衣物。
“真得很好看！” 年紀最小的蘇荷激動著，發(fā)間的紅頭繩跟著晃了晃，“我也看到過，腰間掛著塊羊脂玉，比畫里的仙人還俊朗！”
時顏靜靜地聽著，將洗好的衣物晾在竹竿上，不知為何，她又想起了那個總在傍晚讀書的身影。
她指尖一顫，帕子掉進泥水里，濺起的污水點染在衣襟上，像極了這些年她流過的血。
不論當年的猜想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再見到他了，絕對不能。
好在這里是最偏僻的浣衣局，她只要每天洗衣服，就一定可以熬過這三年。
“我還聽說，陛下后宮佳麗三年，但是只去安貴妃那里。”春桃壓低了聲音，偷偷說道，一臉羨慕模樣。
“這倒是真得， 聽說她們是青梅竹馬，兩人很早就定過親了。”夏荷也八卦道。
“好羨慕呀，沒想到皇帝陛下也能這么深情?！鼻锞瞻V癡地笑著。
“你們不好好干活，都在胡說八道些什么。”李姑姑突然出現(xiàn)。
神色凝重地訓斥道：“你們當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那些貴人也是你們配議論的，管好自己的嘴，小心要了你們的腦袋?！?/p>
“奴婢不敢了?！眲倓傔€興致沖沖的姑娘們知道自己錯了，低著頭回道。
李姑姑見大家是真知錯了，放緩了語氣：
“你們要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說話做事要有分寸，少說話多做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們要是能被哪位達官貴人看重，那是你們命好，姑姑我必須祝福。
但是就算沒被任何人看重，我也希望你們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這三年，然后出宮去尋一門好的親事。”
“謝謝姑姑?！惫媚飩兌及l(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道。
“都繼續(xù)干活吧”
姑娘們都不敢再議論，各自散開繼續(xù)手中的活。
時顏真得好想要一臺洗衣機，手好冷好疼呀。
不過好在，她終于能夠感受到冬日的陽光了，不再是陰暗潮濕地地牢了，這已經(jīng)是一個好轉(zhuǎn)的跡象了。
她再繼續(xù)努力，熬過這三年，熬過去就好了。
遠處傳來午間的鐘鳴，宮墻下的陰影逐漸拉長。
時顏望著東南方，那里有片她從未見過的繁華街市，有她曾經(jīng)幻想過的長安盛景。
可如今她只盼著，三年后的雪天，她能帶著一身傷疤，回到忘憂山下的破茅屋，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