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奴婢不擅女紅?!睍r顏如實回答,垂眸盯著地面的青磚縫,靜靜等待著審判。
公主卻繞到她面前,好奇地打量她的臉:
“別這么害怕嘛,我又不吃人。其實我也不會女紅,但是皇兄總是逼著我學習。
我身邊的婢女們?nèi)忌瞄L,今天終于讓我遇到了一個不擅長女紅的了。
我就說嘛,天下女子肯定有不擅長這方面的?!?/p>
她拍手笑道,“這樣,你以后每天巳時來找我,和我一起學女紅,這樣被折磨的就不止我一個了。”
時顏渾身血液幾乎凝固。她下意識看向李姑姑,卻見對方也是一臉驚愕,這公主孩子心性一下子打得她們措手不及。
在這宮中,能得主子青眼本是天大的恩寵,可她只想躲在浣衣局的角落里,平平安安熬過三年。
“公主…… 奴婢笨手笨腳,怕是……”
“就這樣說定了!” 公主開心笑道,絲毫沒給她拒絕的余地,
“明日巳時,你必須出現(xiàn)在這里,終于有人陪我一起挨罵了?!?/p>
時顏第二日早早起來,先是清洗了一部分自己負責的衣服,然后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公主的寢殿。
常樂公主正在琢磨著給皇帝陛下做一套新衣服,作為他的生辰賀禮。
時顏也被要求和她做一樣的東西,不過當然不會送給陛下,只是做為一個參照物。
時顏盯著案上歪歪扭扭的針腳,指尖被繡針扎得發(fā)麻。
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醫(yī)學生,竟然在這里干起了刺繡的活,真得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常樂公主的繡架上,金線繡的蟠龍已初具雛形,而她面前的綢緞,不過是幾團糾結的彩線,像極了她此刻亂成麻的心思。
“哎喲!” 一旁的繡娘劉姑姑突然尖著嗓子叫起來,“這哪是繡品,倒像是被野貓抓爛的抹布!”
時顏渾身一顫,看著雜亂無章的線條無力辯解,本能地想要將繡布往袖中藏,卻被公主眼疾手快按住手腕。
“姑姑莫要嚇她,本宮還覺得有趣呢!” 少女笑得眉眼彎彎,腕間金鈴隨著動作輕響,“皇兄總說我繡的龍像蚯蚓,這下可好,有人比我還差勁!”
時顏喉頭發(fā)苦,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自從坐在這里開始,她便如墜冰窟,“公主殿下……”
她艱澀開口,“奴婢實在愚笨,恐誤了您的大事?!?/p>
“不許說喪氣話!” 公主突然湊近,發(fā)間的玉蘭香裹著蜜糖般的嗓音,“下月皇兄生辰,我一定要做一件世上獨一無二的衣物,去討他歡心。
你也不用太緊張,你就是陪我的,緩解一下我刺繡過程中的心理壓力。
你看,和你一對比,我的這個繡品都顯得栩栩如生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將自己繡到一半的蟠龍推過來。
時顏猛地抬頭,撞進公主亮晶晶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一絲算計,純粹得近乎天真。
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心驚。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里,這般赤誠反倒讓她想起地牢里的皮鞭,越是美好的表象,越可能藏著致命的陷阱。
或許是經(jīng)過當年林復的事情,時顏現(xiàn)在看人都多了幾分思考。
能在這深宮中長大的人,怎么可能真得如此單純。
“多謝公主不嫌棄,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睍r顏只能表忠心了。
“對嘛,你就陪我在這里好好學,有個伴一起學習,我感覺我進步神速。劉姑姑,你說是不是?”她拿起繡品給到教習姑姑看。
劉姑姑只能連連點頭稱贊,然后適時地吹捧兩句,“陛下收到這個禮物,一定會萬分高興的?!?/p>
“對呀,皇兄太忙了,我都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他了。”公主漫不經(jīng)心地放下繡針。
“我上次見他,還是上個月去給他送點心,可他看都沒有看一眼,就只問了我學業(yè)如何。”
時顏心思已不再刺繡上,她此刻的冷汗已濕透了后背。
只要她想起昨夜輾轉(zhuǎn)難眠,林復的臉在她腦海中反復浮現(xiàn),繡架上的金線仿佛化作地牢里的鐵鏈,勒得她喘不過氣。
“陛下…… 陛下不會來看看公主殿下嗎?”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公主氣鼓鼓地說道:“皇兄每日都在忙朝政之事,后宮也都偶爾去安貴妃那里,平日里他就只見大臣,怎么可能會來看我。”
時顏心中松了口氣,不會來就好,不會來就好。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一樣的心思呀?”公主見時顏臉色紅潤,以為她是嬌羞所致,便偷笑著問道。
“奴婢惶恐。”時顏唯恐說錯話,立馬補救道
“這宮中女子就沒有不傾佩我皇兄之人,你不用害羞。就是我皇兄太不解風情了,整日都在和一幫文官武將打交道,苦了我那些嫂嫂了?!?/p>
公主搖搖頭,又接著開始了她的刺繡。
直到日影西斜時,時顏終于被允許離開。
她抱著歪扭的繡品,幾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公主的宮殿。
長廊上的宮燈次第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路過御花園時,一陣夜風卷起落葉,恍惚間竟與地牢里的腥風重疊。
她猛地扶住廊柱,胃里翻涌不止。
回到浣衣局,春桃正蹲在井邊絞干衣服。
月光下,小姑娘的臉被水汽蒸得通紅:“姐姐可算回來了!” 她蹦跳著迎上來。
“你負責的衣服我都洗完了,姐姐你可以早點休息了?!?/p>
時顏怔怔看著春桃鬢角的水珠,眼眶突然發(fā)熱。
在這冰冷的皇宮里,唯有這份暖意讓她想起人間煙火。“傻丫頭……”
她伸手替春桃擦去臉上的水痕,卻摸到一片滾燙,“你發(fā)熱了?”
“沒事沒事!” 春桃笑著躲開,“李大哥說…… 說讓我別累著。對了姐姐,你今日在公主那兒可還安好?”
她壓低聲音,“聽說常樂公主對下人很友善,應該不會刁難你?”
時顏望著天上殘月,繡架上的金線又在眼前晃動?!八?是個好人?!?她輕聲說,卻不知這話是在安慰春桃,還是說服自己。
夜色中,遠處宮殿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極了她搖搖欲墜的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