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
死一般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壓得極低。
群臣垂首,眼觀鼻,鼻觀心。
高踞龍椅之上的宇文拓,手指閑適地敲著扶手。
玉階下,站著一個人。
劉一鳴。
他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玄甲。
甲上凝固的暗紅在殿內(nèi)通明的燈火下,刺眼得驚心。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立在殿心。
目光越過冰冷的玉階,越過垂首的群臣,死死鎖在宇文拓身側(cè)那個身影上。
鳳冠霞帔,珠光寶氣。
那是他的阿楠。
他浴血搏殺,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只為這一刻!
胸腔里那顆滾燙的心,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他向前一步,腳下沾著泥濘和血塊的戰(zhàn)靴,在大殿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污濁的印記。
嘩——!
群臣中一陣壓抑的騷動。
劉一鳴置若罔聞。
他喉結(jié)滾動,干裂的嘴唇張開,聲音沙啞,帶著戰(zhàn)場上未褪盡的殺伐氣,卻浸滿了滾燙的情意。
“阿楠?!?/p>
兩個字,砸在死寂的大殿上。
“我來接你回家。”
轟——!
仿佛驚雷炸響!
群臣猛地抬頭,臉上全是驚駭!
宇文拓敲擊扶手的手指,頓住了。
他緩緩側(cè)過頭,看向身側(cè)的吳倩楠,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詢問似的表情。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襲華美的鳳袍之上。
吳倩楠緩緩抬起眼。那雙曾盛滿月華、盛滿他身影的眸子,此刻像兩丸浸在寒冰里的墨玉。
冰冷。
陌生。
沒有一絲漣漪。
她看著階下那個滿身血污、眼神熾烈的男人,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起一個弧度。
不是笑。
是刀鋒般的譏誚。
她開口了。
聲音清越,如同玉磬敲擊,卻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帶著毒。
“劉將軍?!?/p>
殿內(nèi)落針可聞。
“本宮與你,素不相識。”
她微微歪頭,鳳冠珠簾輕晃,發(fā)出細(xì)微的脆響。
“何來接本宮‘回家’之說?”
目光掃過他靴底污痕,掃過他染血的甲胄。
“將軍莫不是…戰(zhàn)功赫赫,”她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冰棱相擊,“便以為可肆意妄言,辱及本宮清譽(yù)?”
噗通!
有人腿軟跪倒的聲音。
劉一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慘白如金鑾殿外的漢白玉階。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眼底熾烈的火焰,在那冰冷的注視下,寸寸熄滅。
只剩下不敢置信的、碎裂的灰燼。
素不相識?
辱及清譽(yù)?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他心窩,再狠狠攪動!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耳鳴聲淹沒了一切。
宇文拓低沉的笑聲打破了死寂。
“劉將軍?!?/p>
他聲音帶著居高臨下的“寬容”。
“皇后身份尊貴,豈容褻瀆?”
他目光掃過劉一鳴慘白的臉。
“念你勞苦功高,一時失言,朕…不予追究?!?/p>
殿門外,蕭策拳頭攥得死緊,骨節(jié)爆響。
他死死盯著殿內(nèi)那個搖搖欲墜的背影,牙關(guān)咬出了血。
劉一鳴的目光,依舊死死釘在吳倩楠臉上。
他試圖從那片冰封的眼底,找到一絲裂縫,一絲熟悉的溫度。
哪怕一絲掙扎也好。
沒有。
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凍徹骨髓的漠然。
吳倩楠紅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字字清晰,如同最后的判決。
“別一副…”
她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嘲弄。
“我虧欠了你的樣子?!?/p>
她頓了頓,聲音更冷。
“劉一鳴。”
“這樣…太難看了。”
她微微搖頭,鳳冠珠玉搖曳。
“一點(diǎn)都不像你?!?/p>
轟!
最后一絲支撐轟然倒塌。
劉一鳴猛地閉眼。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蕪。
他極其緩慢地,點(diǎn)了一下頭。
僵硬得像一尊生銹的鐵偶。
轉(zhuǎn)身。
拖著沉重的玄甲,一步一步,踏過冰冷刺眼的金磚。
走向殿外那片慘白的月光。
背影佝僂。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殿門外的蕭策沖上去扶住他。
觸手冰涼堅硬,像扶住了一塊失去生命的石頭。
月光如霜。
潑灑在劉一鳴毫無生氣的側(cè)臉上。
也潑灑在鳳棲閣高高的飛檐上。
冰冷。
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