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巖石說得慷慨激昂：＂當(dāng)年我們尖刀班十五個戰(zhàn)士，一場攻堅戰(zhàn)犧牲了九個。同志們，共和國來之不易啊，如果我們不堅守為人民服務(wù)的本份，對不起那些犧牲的戰(zhàn)士啊?。?/p>
沙瑞金和常委們再度鼓掌，熱烈的掌聲中，陳巖石離去。
省委常委會繼續(xù)進行，沙瑞金又開始痛批干部隊伍中的不正之風(fēng)，點了幾個局長的名。
高育良一看勢頭不對，趕忙緊跟領(lǐng)導(dǎo)腳步，批評這幾個局長尸餐素位。
沙瑞金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還有一個同志，我省的公安廳長祁同偉，我到呂州調(diào)研，當(dāng)?shù)氐睦习傩諏λ庖姾艽?，說他不是為人民服務(wù)，是為權(quán)貴服務(wù)。＂
高育良心一沉，這個書記不講武德，這是要掀桌子嗎？
新書記在常委會上發(fā)言，會前別說溝通了，連氣也不通一下，就這樣明晃晃搞突然襲擊，算怎么回事？默契不講了嗎？規(guī)矩不講了嗎？
更不可思議的是，祁同偉竟然猜中了，月牙湖水上美食城果然成了新書記的眼中釘，新書記表面上是在批評祁同偉，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批評的矛頭實際上對準的是他高育良。
李達康正郁悶透頂，突然有這么一個機會橫在眼前，豈能放過？
高育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李達康右手將舉未舉之間，突然站了起來。
＂瑞金同志，我想說兩句。＂
會場鴉鵲無聲。
沙瑞金爽朗地說道：＂育良同志帶了一個好頭，常委會就是要暢所欲言，集思廣議嘛。育良同志，坐下來慢慢說嘛?！?/p>
高育良擠出一個笑，＂瑞金同志，我還是站著說吧，因為我這是在向省委和呂州人民作檢討。＂
沙瑞金顯然有些意外，問：＂育良同志，你檢討什么？＂
高育良又擠出一個笑。
＂瑞金同志，各位同志，呂州群眾對月牙湖項目的意見，矛頭指向祁同偉廳長，但責(zé)任在我這個當(dāng)時的決策者。“
“我任呂州書記期間，批準月牙湖水上美食城立項，本質(zhì)是在發(fā)展與環(huán)保的辯證關(guān)系上出現(xiàn)了認知偏差，在實際工作中陷入了重短期效益、輕長遠生態(tài)的誤區(qū)，最終造成污染隱患和民生困擾?！?/p>
“近年來我一直在反思這一重大失誤，今后同志們也應(yīng)以我的失誤為前車之鑒，凡涉及生態(tài)的決策，都應(yīng)慎之又慎?！?/p>
＂除了向省委檢討之外，我還準備向ZY作出檢討。＂
沙瑞金沉默了三十秒，他只是想敲打一下高育良，所以只提祁同偉。
但高育良不僅主動擔(dān)責(zé)，表面托辭是向ZY檢討，實際上是越過沙瑞金，將此事的是非對錯交ZY裁決。
十幾年前，環(huán)保意識普遍薄弱，高育良當(dāng)時批準美食城充其量是缺乏遠見，別說定性為錯誤了，連定性為失誤都勉強。
倒是你沙書記，拿唐朝的劍斬漢朝的官，厚道嗎？
沙瑞金也是久經(jīng)沙場的人，突然嗅到了危險，連忙鼓起掌來。
ZY派他來主持漢東大局，在反腐的同時，還必須維護經(jīng)濟、社會和干部隊伍的穩(wěn)定。
掌聲停歇后，沙瑞金說道：＂育良同志的這個發(fā)言很深刻，我個人十分欽佩。在我們的事業(yè)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失誤，這都是難以避免的。只要改正了失誤，我們的事業(yè)就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高育良帶頭鼓掌，＂瑞金同志高屋建瓴，深刻闡述了我們事業(yè)的光明前途，也闡述了前進道路上的艱難曲折，我們要牢記使命，團結(jié)在沙書記周圍，為漢東人民服務(wù)?！?/p>
沙瑞金鼓掌，常委們也鼓起掌來。
同樣是被半點名批評，高育良獲得了自我批評的機會，李達康卻沒獲得這樣的機會，這使得李達康心情更加沉重。
在人民劇中，李達康是一個相當(dāng)冷血的人。
他指使下面暴力拆遷，絲毫不考慮下崗工人的前途和死活，只為了自己的政績出發(fā)，這是最大的壞。
丁義珍也正是在他的默許下，大搞腐敗經(jīng)濟。
李達康一邊高舉廉潔從政的牌子，一邊又高喊GDP為王，法無禁止皆自由的口號，出了事責(zé)任全甩結(jié)副手，不先自省自查，反而對著下屬又批又罵，欺上媚下。
會議結(jié)束后，高育良把祁同偉叫到家里，將會議上的情況講了一遍。
祁同偉不無感激地對高育良說：“老師，關(guān)鍵時候還是您拉了我一把。要是您不替我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李達康肯定會趁機發(fā)難。＂
高育良故作輕松地一笑，＂不能讓咱們的緝毒英雄受委屈嘛。＂
祁同偉也笑了，＂這次常委會上，沙書記明擺了就是要樹立威信和地位，既然我不是他想用的人，又怎么可能把這種微不足道的緝毒英雄當(dāng)回事？＂
高育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同偉，這段時間你思想認識上進步很大。在會上，我的確想過替你辯解。但靜下心來一想，別說身中三槍了，就是身中三十槍又怎么樣？常委會又不是表彰大會。沙書記只需要淡淡一句，咱們省這樣那樣的英雄很多，但廳長有幾個。你說，我怎么接話？“
祁同偉連連點頭，＂還是老師經(jīng)驗豐富，一下子就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了。當(dāng)初李達康因為沒批準趙瑞龍的美食城，被您搶先一步進了常委，他肯定一直懷恨在心，只要有機會，是絕不會吝嗇踩咱們一腳的。老師搶先一步向沙書記靠攏，就爭取到了主動，意義很大?！?/p>
高育良滿意地笑了：“同偉，你的判斷很準確。沙書記就是有備而來的，月牙湖水上美食城的確是個大麻煩。”
祁同偉問：“老師真的準備向ZY寫檢討嗎？”
高育良答道：“說要寫檢討，那我肯定得寫，不寫就一直被動，寫了就化被動為主動。沙瑞金不是想挑我的毛病嗎？我就先把自己的毛病亮出來，看他還好意思挑嗎？十幾年前的事，他還拿出來翻舊賬，他想干什么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
祁同偉對高育良說：“高老師，沙書記針對的不是咱們，而是趙立春。咱們有兩件事急需處理，一是月牙湖美食城，二是山水莊園，我想見見趙瑞龍，讓他答應(yīng)我兩個條件?！?/p>
高育良隨即問：“你準備提哪兩個條件？”
祁同偉答：“第一個，讓趙瑞龍拆了月牙湖美食城；第二個，讓趙瑞龍把大風(fēng)廠的股權(quán)還回去?！?/p>
高育良忍不住嘶了一聲：“你這兩個要求，趙公子肯定不會答應(yīng)?！?/p>
祁同偉眼里突然閃過兇光：“他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F(xiàn)在趙立春已經(jīng)調(diào)走了，誰還會替他扛這些黑鍋？”
高育良道：“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你讓我再想想?！?/p>
祁同偉道：＂趙立春倒臺是既定的，我建議老師當(dāng)機立斷與趙立春劃清界線，稍一猶豫就失去了機會?！?/p>
＂咱們不當(dāng)這個反面典型，反面典型就該李達康當(dāng)了。“
“丁義珍主管舊城改造、礦產(chǎn)開發(fā)、光明湖項目，為什么潛逃國外？撈的數(shù)額肯定驚人！李達康難道就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沙瑞金手再狠，也不可能同時拿下兩個常委，所以爭取主動很重要！“
高育良沉思良久，終于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你和趙瑞龍談，要是他不上道的話，我親自去一趟BJ和趙立春談?。?/p>
祁同偉滿意地笑了。
高育良的問題其實并不嚴重，沙瑞金一開始的招安目標是高育良而不是李達康。
常委會上拿美食城項目說事，其實是給他這個機會，考察他認不認可新形勢、新思路。
說白了沙瑞金沒把他當(dāng)成反腐對象，在沙瑞金和ZY看來，高育良的問題不是經(jīng)濟作風(fēng)問題，而是路線問題，是可以給機會、給出路。
月牙湖美食城項目在新形勢、新思路下是負面案例，是應(yīng)該予以批判的。
高育良在常委會上認真做自我檢討、自我批評，這是一個表態(tài)，不光是給沙瑞金的表態(tài)，還是給ZY的表態(tài)。
只要態(tài)度積極，緊跟新形勢、新思路，高育良別說全身而退了，更進一步上省長也是沒問題的。
至于他那筆香港的信托基金，只要他表現(xiàn)良好，打消組織的疑慮，讓組織不擼著袖子查他，其實是查不出來的。
趙家也不會蠢到和他同歸于盡，臨死拉他墊背。
切割他、留著他、幫他軟著陸，反而能稍微照顧一下家人。
高育良又破天荒地和祁同偉談了很多心里話，還引用了韓愈《師說》中的句子。
＂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同偉，這些年你的確成長起來了，看問題深刻而敏銳，要不是你及時在會前提醒，我也不可能在會上及時轉(zhuǎn)舵，謝謝你?。?/p>
面對高育良的贊美和感謝，祁同偉自然是要謙虛一番的，這位大學(xué)教授出身的高官一向自視甚高，這樣放低身段還是破天荒第一回。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祁同偉前往山水莊園，試著拆除另一顆更危險、更復(fù)雜的定時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