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此刻。已是晚上9點半,林靜有點不安。
她從小就膽小,她媽媽也這樣說過。
依稀中。
林靜想起了從前。
小時候……
林靜還是小女孩的時候,還很天真,很無邪,她最喜歡跑去顧清家玩,還經常賴在他家蹭飯吃。
顧樹明兩口也很喜歡她,從來沒拿她當外人。
又回到可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從那件事起,膽小在林靜的心理埋下了種子。
那年盛夏麥收時節(jié),天剛蒙蒙亮,林會田兩口子就拎著鋒利的鐮刀下地去割麥子。麥田里,金黃的麥穗一眼望不到邊,沉甸甸的麥穗壓彎了腰。來到地頭,林會田搭了根濕毛巾在脖子上,接著又擼了擼袖子彎著腰蹲了下來就開始勞作。他左手攏住一把麥稈,右手鐮刀貼著地皮“唰”地一劃,麥子齊刷刷的倒在手里,動作麻利,割幾把就直起腰,把割下的麥子用麥繩一捆,丟在身后。李秀芬則跟在他后面,把散落的麥穗撿起來,再用麥繩捆扎緊,堆成垛。
太陽越爬越高,毒辣辣的曬著,水壺里面的涼水,已經喝掉一大半了。晌午時分,兩人在地頭的老槐樹下吃著帶來的玉米餅子和大蔥,咸菜。
太陽偏西時,麥子也收割的差不多。林會田卷著旱煙吸了一口說道“村幼兒園又開始招學生了,麥收結束后把靜送去吧,聽說前幾天大隊還給幼兒園上了個大轉盤和滑梯,一會回去也領她去見見眼。”
“行,這孩子乖巧就是有點膽小,前幾天帶她到南河邊洗澡的時候,嚇的她哇哇大哭了一頓”說著話倆人到家了。
林會田帶女兒進了學校門口,聽見里面?zhèn)鱽硭盒牧逊蔚目藓奥暋巴?、快停下來,哎呀媽來,五臟六腑都快蹦出來了?!?/p>
走進院里看見一個大轉盤像匹脫韁的野馬在飛速的旋轉著??斓目床磺謇锩孀亩际鞘裁矗灰娨粋€體格龐大占了轉盤的一大面,另外一堆在轉盤的另一邊。
轉盤里傳來響徹的哭腔:“再轉我就要跳下去,快要暈死了”。
轉盤周圍有幾個年輕的小伙聽到這嘶吼聲,嚇的趕緊倉皇而逃。
林會田趕緊把女兒放在一旁站穩(wěn),他快速的跑過去,在急速轉動的轉盤中,試圖了好幾次去抓住轉盤邊,但都沒有成功。
最后,他硬憑著那股勁兩徒手終于抓住轉盤邊,跟著轉盤跑了幾圈后,雙腳想死死蹬住地面,身體后傾,借助全身的重量和力量,來對抗那股狂暴的離心力。
終于在腳底摩擦地面的發(fā)出“呲呲”的聲音中轉盤才緩緩的停下。
“嘔、嘔“轉盤里的人個個臉色像張白紙,不停的發(fā)出嘔吐的聲音。顧二嬸正雙手握著轉盤,張開大嘴從腹腔發(fā)出震耳的嘔聲,隨即低頭一個趔趄從轉盤里翻滾出來,頭臉部先著地,接著一個龐大的身軀“呼通”一聲跟著順勢倒扣到地面上。
里面玩耍的小孩有的看見此場景嚇的哇哇大哭起來,有的找媽媽,有的找爸爸,找奶奶的,一片哭嚎聲,跑的跑,爬的爬。
林會田見勢趕忙先去抱起自己女兒,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剛才倒下的女人身旁輕聲叫道:
“她二嬸,她二嬸”,聲音在空中回蕩。地面一堆紅色的液體順著發(fā)梢蜿蜒而下。人也一動不動。他試著攙扶起來,怎奈體重相差甚遠,扶了好幾次沒扶起來。
林會田囑咐女兒道“靜,你在這看著二嬸,我去找人,乖乖的,不要亂跑。”
“爸爸,你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害怕”女兒帶著哭腔。
林會田轉頭就往胡同里家有拖拉機的人家跑去,找人來拉著趕快上醫(yī)院。跑了最近的一家,門口大門上了鎖,又接著跑。
顧樹明這時也聽說了老婆的事,開著自己的拖拉機趕忙去了學校。顧樹明扶起老婆,鮮血順著脖頸滑進了衣服里,碎花布衫上也暈開了深褐色的痕跡,心疼的說“清媽,你忍著點,我這就帶你去醫(yī)院看看!”
這時她二嬸稍微清醒一些,微微欠了欠身,混雜著泥土的血水沾滿了指腹,耳邊仿佛也像隔了層毛玻璃,在顧樹明的攙扶下連滾帶爬上了拖拉機。
前一秒還喧鬧的校園這會安靜的只能聽到林靜的哭聲。
林會田也許是心有感應,也許是真的聽到了閨女的哭聲,撒腿就往學校折返跑,看女兒嚇的驚恐樣子,立馬抱起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胸前,他不舍得孩子哭一聲,這是把自己的心要哭出來了。
天色如墨,緩緩浸染著天邊,炊煙從煙囪里裊裊升起,纏綿地融入橙紅的云霞。那煙,裹著柴火燃燒的氣息,裹著灶臺上玉米餅子的焦香。
仍有三三兩兩的大人帶著孩子來學校玩,輕輕的轉著轉盤,慢悠悠的滑著滑梯。一個小孩滑到半路,不知道是屁股太澀,還是滑梯不滑的緣由,卡到滑梯的半路上了,不往下滑了,接著后面上來的那個孩子“一出溜”滑到了他跟前,順勢把這個小孩也推著滑下來,兩個家伙哈哈哈大笑。林靜看見了也跟著笑了。
回到家,李秀芬正用自己的舊衣服裁剪布塊,縫合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書包,用紅色的線在上面工工整整地繡了“好好學習”四個字。
顧林兩家是鄰居,林家現(xiàn)在住的房子曾是老一輩顧家的,土地改革后才成為林家的,兩家好的是碗筷不分,門戶敞開。
這事之后,林顧兩家的關系為此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兩家住在一個胡同,這個小胡同有五家,林家住在中間,顧家住在最東頭,去西頭那家串門,就會格外踱步走到前一胡同,再轉個圈過去,繞過林家。林家也是如此。能躲著走,堅決不打照面。
打那時起,林靜落下了膽小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