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在箱子里,保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像一尊被恐懼凍結的雕像。
那雙琥鉑色的大眼睛,在航空箱中,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看著我身后。
以至于我好幾次轉身,身后卻一無所有。
而且,無論我怎么輕聲呼喚,用它平常最愛的零食引誘,甚至把航空箱挪到臥室床邊,墨墨都不愿出來。
只有那細微的、無法抑制的顫抖,透過塑料箱壁傳來,一下下敲打著我同樣緊繃的神經(jīng)。
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陰冷氣息,似乎更清晰了些,混雜著長期無人居住而產(chǎn)生的房間霉味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基調(diào)。
夜色,像調(diào)和的墨汁,徹底淹沒了整座城市。
窗外偶爾有車燈劃過,在墻壁上投下轉瞬即逝的、扭曲的光影。
雖然東西不多,但是,搬家真的很累。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身體疲憊不堪,大腦卻異常清醒。
耳朵里反復回蕩著墨墨下午那驚懼異常的嚎叫。
手背和胳膊上的抓痕隱隱作痛,提醒我將墨墨帶入一個它“不愿意”踏進的空間所付出的代價。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連墨墨的顫抖似乎都停止了。
困意奔襲,我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一聲聲似狗非狗,似貓非貓的嗚咽聲音傳來。
嗷···嗚···嗷···嗚···
聲音很低,很沉,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捏住脖子,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卻清晰地像貼著我耳朵響起。
我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拉扯,瞬間提到嗓子眼。
嗚咽聲瞬間消失,房間落針可聞。
打開臺燈,我看向床腳的航空箱,墨墨仍然蜷縮在里面,我放在箱口的貓糧和水它似乎碰也沒碰。
我以為是墨墨在作怪,但仔細聽過,這個聲音并不是來自墨墨。
我打開手機,時間是凌晨一點左右。
我翻了個身,繼續(xù)睡覺。
可剛睡下,嗚…嗷…嗚…的聲音又來了!
聲音十分清晰,仿佛是一只受傷的、垂死的小狗,或者說是斷氣前的貓咪用盡畢生最后一絲力氣發(fā)出哀鳴!
聲音拖的很長,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和悲傷,尾音顫抖著,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
這次我沒開燈,也沒立即坐起來,而是仔細聆聽,我想知道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但我失望了。
聽了大約五分鐘,那種無比痛苦的悲鳴似乎環(huán)繞在整個房間,并沒有固定的方位。
鄰居的狗?
這是我腦子里第一時間冒出的念頭。
愛狗的本能讓我心頭一緊,是生病了?
還是被關在外面了?
這聲音聽起來太痛苦了!
“墨墨?”
我打開燈,看向床邊的航空箱,想尋求一絲共鳴,哪怕只是它不安的動靜。
目光觸及箱子的瞬間,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箱子里,那雙一直像凝固玻璃珠般的琥鉑色眼睛,此刻爆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癲狂的恐懼!
墨墨的身體不再是細微顫抖,而是劇烈的、失控的痙攣。
它的身體在狹窄的箱子里瘋狂地、無聲地沖撞。
爪子拼命抓撓著箱壁,發(fā)出密集而急促的“沙沙沙”聲,像無數(shù)只蟲子同時在啃噬。
它張著嘴,卻沒有發(fā)出任何叫聲,只有急速的、帶著白沫的喘息從喉嚨里擠出來,整個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窒息般的掙扎而扭曲變形。
它不像是害怕那聲音,而似在經(jīng)歷那聲音所代表的痛苦和絕望!
“嗚…嗷嗷…嗚…”
這一次,嗚咽聲并沒有因為我坐起而停止,還在繼續(xù),像冰冷的針,一根根扎進我的耳膜。
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即跳下床,沖到箱子邊,手指哆嗦著想要打開箱門。
“墨墨!墨墨不怕!媽媽在!”
我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就在我指尖碰到箱子的剎那——
嗚咽聲,戛然而止。
消失得如此突兀,如此徹底,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我過度緊張下的幻聽。
臥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墨墨在箱子里發(fā)出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急促而微弱的喘息聲,還有它身體撞擊箱壁的、沉悶而絕望的“咚…咚…”聲,在落針可聞的臥室里被無限放大,重重敲打在我的心臟上。
我僵在原地,開箱的手停在半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
不是幻聽!
墨墨的反應就是鐵證!
那聲音…到底是什么?
我猛地轉頭,死死盯住臥室門。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我鬼使神差地,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門。
腳下此刻像踩著冰冷的沼澤。
手心里全是冷汗。
終于站定在門前。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顫抖著伸出手指,捏住把守,輕輕轉動,猛地拉開——
打開燈。
客廳,一如下午,空空如野。
陽臺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對面樓上,零星亮著幾盞燈火,寂靜無聲。
借著遠處微弱的光,陽臺上能看到兩盆龜背竹模糊的黑影,沉默地矗立著。
什么都沒有。
沒有受傷的小狗,沒有可憐的貓咪,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剛才那痛苦絕望的嗚咽,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冰冷的窗戶玻璃,倒映出我自己蒼白驚恐、如同驚弓之鳥的臉。
我走過去拉上陽臺窗簾。
就在我準備回臥室時,嗚…一聲極輕、極短促的嗚咽,像是幻覺,又像是一聲冰冷的嘆息,仿佛貼著我的后頸,幽幽地鉆進耳朵里。
我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
猛地回頭!
身后,只有緊閉的厚實的窗簾。
是幻聽嗎?
還是…它根本沒走?
我鼓起勇氣,猛然拉開窗簾。
除過黑黢黢的龜背竹,陽臺上,再無其他生命。
可是,剛才那個聲音,明明就在耳邊。
一股驚悚毫無來由地從內(nèi)心生氣,而腳下的地板愈發(fā)冷厲起來。
我快速回到臥室,跳上床。
這一夜,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臥室門口。
墨墨的抓撓和喘息,成了這漫長黑夜中唯一的、令人心碎的背景音。
而那個偶爾之間出現(xiàn)的悲鳴,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繞著我的心臟:
為什么會這樣?
這是誰家的貓狗,為什么半夜發(fā)出這么凄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