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我正對著電腦屏幕上一份文獻綜述發(fā)愁，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喂，您好？”我遲疑地接起。
“請問是明月小姐嗎？您好！我是‘夏日旋律’廣告公司的星探，我姓陳?！彪娫捘穷^傳來一個熱情洋溢、語速飛快的女聲，“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正在籌備一支新的冰淇淋廣告，看到您的一些資料，覺得您的外形和氣質(zhì)非常非常契合我們這次的主題！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冰淇淋……廣告？
我的心跳，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像一顆沉寂許久的石子，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古井，激起了微弱卻清晰的漣漪。
“我……我現(xiàn)在是學(xué)生，主要精力在學(xué)業(yè)上?！蔽衣牭阶约焊砂桶偷穆曇繇懫穑瑤е环N近乎本能的防御。
“理解理解！完全理解！”陳小姐的聲音依舊熱情，“我們這次拍攝周期非常短，只需要三天！棚拍，就在本市！腳本我看過了，特別簡單，特別清新！”
她像怕我掛電話似的，語速更快了，“女主角穿著蓬松可愛的蛋糕裙，在布置成花海的場景里，吃著冰淇淋，快樂地旋轉(zhuǎn)……就是那種夢幻、甜美、無憂無慮的感覺！我覺得您小時候那種靈氣，特別適合！”
蓬松的蛋糕裙……花?！D(zhuǎn)……無憂無慮……
這幾個詞像帶著魔力的小鉤子，精準地勾住了我內(nèi)心深處某個被塵封的角落。
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點開了那個加密的相冊。
一張張定格的瞬間跳了出來：七歲、九歲、十一歲……鏡頭里的小女孩，笑容燦爛得晃眼，眼睛里有光，像不知疲倦的小太陽，肆意揮灑著天真和快樂。
我看著屏幕上那個無所顧忌、閃閃發(fā)光的自己，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混合著懷念、酸澀，還有一絲……蠢蠢欲動。
“明月小姐？您在聽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就是個很簡單的冰淇淋廣告，真的！拍攝輕松，氛圍也好，就當體驗生活了？”對方補充道，語氣充滿了鼓動性。
“體驗生活……”我喃喃重復(fù)，目光再次落到手機屏幕上那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身上。那個小小的聲音又在心底響起：也許……可以試試？總不能……躲一輩子吧？娃娃傳遞來的溫暖觸感似乎也帶上了一絲鼓勵的意味。
“……好?！蔽衣犚娮约旱穆曇簦瑤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我接受?！?/p>
掛了電話，腳本很快發(fā)了過來。精美的分鏡圖撲面而來：陽光、繁花、潔白的歐式庭院，穿著蓬松如云朵般白色蛋糕裙的女孩，拿著甜筒，在鏡頭前快樂地旋轉(zhuǎn)，裙擺飛揚，笑容甜得像融化的蜜糖。
畫面很美，很夢幻。我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拂過屏幕上那條漂亮的裙子。
幾天后，我站在了“夏日旋律”廣告公司明亮寬敞的試衣間里。
巨大的落地鏡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身影。
化妝師小艾是個活潑的姑娘，正幫我調(diào)整著一條淺藍色紗裙的肩帶。
“哇哦，明月，你這骨架也太絕了吧！”小艾忍不住贊嘆，手指虛虛比劃著我的肩線和腰線，“天生的衣服架子！這裙子簡直像為你量身定做的！”
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的自己。
鏡子里的人，有著一張依舊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甜美臉蛋，可這身體……卻過早地擁有了成熟的輪廓。
甜美與成熟，兩種特質(zhì)被糅合在同一具身體里，形成一種獨特的、略帶青澀誘惑的魅力。
就在我望著鏡中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試圖適應(yīng)這身裝扮時——
嗡！
后腰中央，那片敏感的肌膚上，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陣極其清晰、帶著點試探意味的按壓感！
力道不重，位置精準，像是一根帶著體溫的手指，短暫地在那里按了一下！
“呃！”我的身體瞬間僵硬！一股強烈的、混合著羞恥和被窺視的異樣感，順著脊椎直沖頭頂！臉頰“騰”地一下燒得滾燙！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巨大的落地鏡里，只有我一個人驚惶失措的身影。
試衣間里安靜極了，只有小艾在外面哼著歌整理化妝刷的細碎聲響。
我死死盯著鏡子里那個穿著紗裙的女孩，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光滑的裙擺布料，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擂鼓般作響。
又是他。墨羽。
他知道我在這里，知道我在試穿裙子。
那一下按壓，是好奇？是確認？還是……一種帶著占有欲的標記？
羞恥感像藤蔓般纏繞上來，但奇異的是，預(yù)想中的恐慌并沒有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看穿的微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隱秘的悸動。
我知道他在“看”，以一種我默許的方式。
這感覺很奇怪，像在聚光燈下，卻知道唯一注視你的那道目光來自誰。
小艾推門進來，看到我僵在原地，臉頰緋紅，關(guān)心地問：“怎么了明月？不舒服嗎？還是裙子不合身？”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松開緊攥的裙擺，指尖甚至能感覺到娃娃傳來的、一絲帶著安撫和歉意的微暖。
我搖搖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沒有，裙子很好。只是……有點不習(xí)慣穿這么亮的顏色?！?/p>
“習(xí)慣就好啦！你穿藍色超顯白的！”小艾沒多想，繼續(xù)幫我整理。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漸漸堅定。
也許……是時候了。
總不能，躲一輩子。
這份連接，這份守護，或許也能成為我重新面對鏡頭的力量。
拍攝日定在三天后，攝影棚比想象中更大，也更明亮嘈雜。
巨大的柔光傘、反光板、軌道和搖臂攝像機林立，工作人員步履匆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高效而緊張的創(chuàng)作氛圍。
我換上了那條最終選定的、蓬松度驚人的白色蛋糕裙。層層疊疊的紗和蕾絲堆疊，像一朵行走的云。
小艾正小心翼翼地給我補妝，指尖帶著粉撲的輕柔觸感。
化妝間的門被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逆著門口的光線走了進來。
“墨老師，您來啦！這邊請！”現(xiàn)場制片立刻熱情地迎上去。
墨羽？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今天穿了件質(zhì)地極好的白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深色長褲勾勒出筆直修長的腿型。
褪去了熒幕上的華麗光環(huán)，此刻的他更像一個氣質(zhì)矜貴、帶著疏離感的年輕藝術(shù)家。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他的手腕上——是那個瑞士的頂級戶外運動品牌的限量腕表，我認得。
十五歲那年，在一個小小的采訪里，我隨口說過喜歡這個品牌，覺得他們的手表設(shè)計很酷，像探險家戴的。。
他的目光隨意地掃過忙碌的化妝間，然后，平靜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很淡，像掠過湖面的微風(fēng)。
但就在那平靜之下，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平靜的深潭投入了一顆石子，漣漪雖然微小，卻真實存在。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審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然后，極其自然地向下滑去，在我的鎖骨凹陷處……停頓了半秒。
非常短暫。
但我的心跳，卻在那半秒里，驟然失控，如同脫韁的野馬。
更讓我心驚的是——就在他目光停留在我鎖骨下方的瞬間，我貼身穿著的、靠近心臟位置的內(nèi)襯布料下，那一直被我貼身放置的“星塵”娃娃，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陣清晰無比的、溫?zé)岬穆榘W感！
仿佛他目光的落點，正被一道無形的、帶著他體溫的光束灼灼地熨帖著！
鏡子里，我看見墨羽的喉結(jié)，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隨即，他那深邃的目光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轉(zhuǎn)向制片人，開始低聲交談，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凝滯只是我的錯覺。
拍攝進行得還算順利。
導(dǎo)演想要的是那種夢幻的、不諳世事的甜美，我努力調(diào)動著記憶里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的感覺，在花墻前旋轉(zhuǎn)，對著甜筒露出滿足的笑容。
中場休息。
我走到遮陽傘下的角落坐下，拿起分鏡頭腳本，想再熟悉一下下一個鏡頭。
陽光透過傘布，投下柔和的光斑。
周圍人來人往，我卻感覺像置身在一個無形的氣泡里。
就在這時——
后頸的皮膚上，突然傳來一陣冰涼濕潤的觸感！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縮起脖子轉(zhuǎn)身！
墨羽就站在我身后半步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罐冰鎮(zhèn)的可樂，罐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正順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往下滴落。
他看著我過激的反應(yīng)，似乎愣了一下，清冷的眉眼間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懊惱？
“看你出汗了?！彼曇羝降瓱o波，聽不出什么情緒，只是把可樂遞了過來，“補充點水分?！?/p>
我的目光黏在他那只拿著可樂的手上，一滴晶瑩的水珠正順著他微微凸起的腕骨滑落，滴在干燥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那冰冷濕潤的觸感……和剛才貼在我后頸的感覺，完美重合。
是他。
他剛才……是想用冰可樂罐給我降溫？這個認知讓我的臉頰又開始發(fā)燙。
“謝……謝謝。”我的聲音有點干澀，僵硬地接過那罐帶著他指尖涼意的可樂。冰涼的觸感從掌心蔓延開，稍稍平復(fù)了剛才的驚嚇和……悸動。
更讓我心驚的是——在接過可樂的瞬間，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墨羽遞可樂時，他那形狀漂亮的耳廓邊緣，似乎也泛起了一層極淡的、幾乎透明的紅暈！
像初春枝頭最嬌嫩的那抹桃花色，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下午的拍攝安排了一場人造雨戲。
冰冷的“雨水”從巨大的花灑裝置中傾瀉而下，瞬間將我澆透。蓬松的蛋糕裙吸飽了水，變得沉重冰冷，緊緊貼在皮膚上。
導(dǎo)演喊“卡”的瞬間，刺骨的寒意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快！毛巾！”助理小張立刻拿著大毛巾沖過來，把我緊緊裹住，引著我快步走向休息區(qū)。
走到我剛才坐過的椅子旁，我卻愣住了。
椅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羊絨毯子。
淺灰色，質(zhì)地細膩柔軟得不可思議，在攝影棚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咦？誰放的毯子？”小張也疑惑地左右張望。
我的手指有些顫抖地伸過去，指尖觸碰到那極致柔軟的羊絨表面。
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霸道地鉆入鼻腔——清冽、干燥、帶著冬日森林般冷感的松木香氣。
和我無數(shù)個深夜里，從“星塵”娃娃身上感受到的、以及在他靠近時隱約嗅到的氣息，一模一樣！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確認的情緒席卷而來，我猛地抓起那條還帶著室外微涼氣息的羊絨毯，緊緊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尋求庇護的姿態(tài)裹住自己冰冷顫抖的身體。
溫軟厚實的羊絨瞬間隔絕了刺骨的寒意，那熟悉的松木氣息如同一個無形的懷抱，霸道而溫柔地將我包裹其中。
是他。
墨羽。
那個念頭，帶著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真實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這不再是娃娃傳遞的虛幻觸感，也不是眼神交匯的短暫波動。
這是一件真實的、帶著他氣息的物品，是他本人做出的、跨越了“共感”界限的、直接的關(guān)懷舉動。
我下意識地抬頭，目光穿過忙碌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那個站在監(jiān)視器旁的高大身影。
他似乎正在和導(dǎo)演低聲討論著什么，側(cè)臉線條冷峻。
然而，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間，他像是有所感應(yīng)，倏地抬起了眼。
隔著喧囂的人群和閃爍的燈光，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猝然交匯。
他的眼神深邃依舊，卻不再平靜無波，那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有擔(dān)憂，有確認，甚至……有一絲被我撞破的、微不可察的狼狽？
但他沒有回避，只是那樣沉沉地、坦然地回望著我。
我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將自己更深地埋進那令人安心的松木香氣里，也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
這一次，我沒有躲閃。
廣告片的殺青慶功宴選在一家頗有名氣的私房菜館。
包間里燈火輝煌，水晶吊燈折射出炫目的光，空氣里充斥著高檔香水、酒精和菜肴的混合氣味，嗡嗡的談笑聲不絕于耳。
我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面前精致的骨碟里食物沒動多少。
熱鬧的環(huán)境讓我本能地有些緊繃，娃娃安靜地待在內(nèi)袋里，傳遞著穩(wěn)定的暖意，像一顆定心丸。
“明月！來來來，敬你一杯！”滿面紅光的王制片端著酒杯坐到我旁邊的空位上，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拍得真不錯！鏡頭感太好了！前途無量??！”
他不由分說地將一杯幾乎滿溢的紅酒塞進我手里，聲音洪亮，“干了！慶祝咱們合作愉快！”
周圍幾道目光投了過來，帶著看熱鬧的笑意。
我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在他殷切的注視下，仰頭啜飲了一大口。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陣灼燒感，眼前的燈光似乎開始晃動，臉頰也迅速升溫。
“好！爽快！”王制片哈哈大笑，又拿起醒酒器，“好事成雙！再來一杯！”
“王制片……我真的不能喝了……”我試圖推開酒杯，聲音帶著懇求，胃里已經(jīng)開始翻騰。
“哎！最后一杯！給個面子嘛！”王制片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再次將我的杯子倒?jié)M，身體也靠得更近了些，手臂幾乎要碰到我的肩膀。
眩暈感越來越重，娃娃傳遞來的暖意似乎也帶上了一絲焦躁的震動。
趁著王制片轉(zhuǎn)頭跟旁邊人說話的間隙，我扶著沉重的桌面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地朝包廂門口走去。
我需要新鮮空氣，需要離開這里。
包廂很大，通往門口要經(jīng)過一段光線稍暗的、擺放著巨大綠植的拐角。
就在我扶著墻壁，踉蹌著即將走過拐角時——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斜后方襲來！不是粗暴的拖拽，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和精準，一把抓住了我的上臂！力道大得驚人！
我整個人被這股力量狠狠拽了過去！后背猝不及防地重重撞在冰冷的、貼著暗紋壁布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唔！”痛呼和驚呼被堵在喉嚨里。
下一秒，一個帶著強烈熟悉松木氣息的高大身影，徹底籠罩下來，將我死死禁錮在他與冰冷的墻壁之間！
是墨羽！
他一手撐在我耳側(cè)的墻壁上，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光線，也隔絕了包廂里的喧囂。
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著我的上臂，力道大得讓我感覺骨頭都在發(fā)痛。
他微微低著頭，呼吸有些急促，灼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fā)。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緊抿的唇線和繃緊的下頜線。
“別喝那么多?！彼穆曇魤旱煤艿?，沙啞得像粗糲的砂紙摩擦，沉甸甸地砸在我的心上，帶著壓抑的慍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
手腕上的劇痛和被強勢禁錮的恐懼讓我瞬間清醒了大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
我奮力掙扎起來：“放開我！墨老師！”聲音因為驚怒和酒精而尖銳顫抖。
就在我奮力掙扎扭動手臂，試圖擺脫他鐵鉗般手掌的瞬間——
攥著我上臂的那只大手，他緊貼著我肌膚的拇指指腹，突然極其清晰、帶著一種安撫又似警告的意味，重重地摩挲了一下我的臂骨內(nèi)側(cè)！
嗡！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掙扎在剎那間停滯！
這個指腹摩挲臂骨內(nèi)側(cè)的觸感！力道！位置！和無數(shù)個深夜里，當我因噩夢驚醒或情緒低落時，“星塵”娃娃傳遞來的那種帶著撫慰和穩(wěn)定力量的“輕撫”觸感，分毫不差！
是他！一直都是他！這真實的觸感，與記憶中那無數(shù)次無形的觸碰，在這一刻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仿佛跨越時空的確認！
所有的掙扎瞬間停止了。
我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混亂的思緒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就在我身邊，用真實的手，做著和娃娃一樣的事。
黑暗中，墨羽的呼吸似乎也停滯了一瞬，他攥著我手臂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雙向來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翻涌著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情緒——有未散的慍怒，有強烈的焦躁，還有一種……近乎失控的、被極力壓抑著的占有欲。
像一頭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猛獸，在爆發(fā)的邊緣死死克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空氣中只剩下我們兩人急促交錯的呼吸聲，以及包廂里傳來的模糊喧嘩。
他猛地松開了撐在墻上的手，轉(zhuǎn)而抓住了我的另一只胳膊，動作依舊強勢，卻不再僅僅是禁錮。
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拉著我，一言不發(fā)，大步流星地朝著餐廳大門走去。
步伐又快又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墨羽！你放開我！”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一半是驚嚇，一半是這巨大沖擊帶來的混亂。
他置若罔聞，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徑直拉著我穿過燈光璀璨卻無人敢上前阻攔的走廊，走出餐廳大門，走向停在路邊的他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跑車。
“咔噠”一聲，副駕駛的車門被打開。
他松開我的胳膊，動作甚至稱得上“輕柔”地將我塞了進去，隨即“砰”地關(guān)上車門。
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車子如離弦之箭般匯入車流。
一路沉默死寂，車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飛速倒退，形成模糊的光帶。
車廂內(nèi)，只有引擎壓抑的低吼和我自己急促得無法平復(fù)的呼吸聲。
車子最終平穩(wěn)地停在了我宿舍樓下，引擎熄滅，令人窒息的安靜瞬間籠罩下來。
路燈昏黃的光線透過車窗，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墨老師……”我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冰冷顫抖。我必須問清楚。關(guān)于娃娃，關(guān)于剛才，關(guān)于這幾年……所有的一切。
“下周有個綜藝邀約，”他突然開口，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清冷，目光投向車窗外婆娑的樹影，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沖突從未發(fā)生，“叫《時光寶藏》，回憶童年。想不想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摔落。
他避開了。
他用工作，用看似合理的安排，堵住了我即將沖口而出的質(zhì)問。
樹影在他臉上晃動，切割出深淺不一的暗影。
車廂里，那熟悉的松木氣息無聲地彌漫著，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它像一個沉默的嘲諷，提醒著我：那份源于“星塵”的守護，那份跨越了界限的關(guān)切，以及他那深不見底、帶著強烈占有欲的注視，從未遠離。
他選擇用這種方式，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也維持著那份他為我劃下的、看似安全實則充滿張力的界限。
我看著他冷硬的側(cè)臉輪廓，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問出口。
這一次，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