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鯉,江河的江,錦鯉的鯉。
我爸說,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像錦鯉一樣,給全家?guī)砗眠\。
諷刺的是,我確實做到了。只不過,是以一種獻祭的方式。
從小到大,我的好運,總會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轉移到我的家人身上。
五歲那年,我攢了很久的五塊錢零花錢被偷了,哭得驚天動地。當天晚上,我哥江浩就在樓下?lián)斓搅宋迨畨K錢。我媽抱著他親了又親,說我哥真是家里的福星。
十五歲,我辛辛苦苦考了全校第一,錄取通知書卻離奇丟失,錯過了最好的高中。一個月后,成績平平的江浩,因為一個富商校友的“隨機”捐贈,被破格錄取進了那所學校的國際部。
二十五歲,也就是今天,我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失誤”,替部門領導背了黑鍋,被公司開除了。而就在我抱著紙箱子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爸打來了電話,語氣里是壓抑不住的狂喜:
“鯉鯉!告訴你個好消息!爸的公司剛剛拿下一個大項目,我被提拔成部門總監(jiān)了!晚上回家給你慶祝!”
電話這頭,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著天邊匯聚的烏云,只覺得渾身冰冷。
又是這樣。
我的每一次“失”,都對應著他們的“得”。我的每一次“倒霉”,都成了他們平步青云的“墊腳石”。
我丟了錢包,我哥就能撿到錢。 我考試失利,我哥就能進名校。 我工作被辭,我爸就能升職。
我不是錦鯉。 我是一個人形的、有血有肉的“供養(yǎng)者”。一臺為家人源源不斷提供“好運”的人肉提款機。
回到那個所謂的“家”,迎接我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餐桌上,爸爸江國強滿面紅光,高談闊論著自己的新職位。哥哥江浩則炫耀著他剛換的新車,鑰匙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媽媽劉芬忙著給他們夾菜,笑容滿面。
沒人問我工作的事?;蛘哒f,他們根本不在乎。
直到酒過三巡,江浩才仿佛剛想起我,用一種施舍的語氣說:“哦對了,小鯉,聽說你被開除了?沒事,哥下個月給你零花錢。女孩子家家的,上什么班,在家待著多好?!?/p>
我爸也點點頭:“你哥說得對。你這運氣,也確實不適合在外面闖。安安分分在家,就是對家里最大的貢獻了?!?/p>
最大的貢獻……
是啊,我安分地“倒霉”,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貢獻。
我看著他們一張張理所當然的臉,二十五年來積壓的委屈和不甘,像火山一樣,在我的胸口翻滾。
憑什么? 憑什么我的人生,就要成為他們的養(yǎng)料?
我一言不發(fā)地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身后,傳來我媽的抱怨聲:“這孩子,怎么越來越不懂事了,你爸升職的好日子,擺著個臭臉給誰看……”
我關上門,隔絕了那一切。
窗外,大雨傾盆而下,如同我崩塌的世界。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的人生,就像一個被寫好了結局的悲劇。我不斷地失去,他們不斷地獲得,直到我被榨干最后一絲價值,然后被棄如敝履。
我恨。 我好恨。
如果真的有神明,為什么對我如此不公?
就在我絕望之際,窗臺上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喵嗚”聲,和幾下輕輕的抓撓聲。
我抬起淚眼,看到一只渾身被雨水濕透的、瘦骨嶙峋的黑貓,正扒拉著窗戶,用一雙金色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它好像……已經(jīng)在那看了很久。
我和那只黑貓對視了很久。
它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普通的流浪貓那樣膽怯或警惕,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它不是在躲雨,而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順便考察一下我這個“潛在鏟屎官”是否合格。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窗戶。
它毫不客氣地跳了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邁著優(yōu)雅的、與它狼狽外形毫不相稱的貓步,在我的房間里巡視了一圈。最后,它跳上我那張柔軟的單人沙發(fā),蜷縮成一團,閉上了眼睛,仿佛這里本就是它的地盤。
我愣愣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心中的悲傷,竟然被一種荒誕感沖淡了不少。
我這是……被一只貓碰瓷了?
算了,反正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多一只貓,似乎也沒什么區(qū)別。
我找來干毛巾,小心翼翼地幫它擦拭著身體。它的毛很黑,像最濃的墨,手感卻意外地順滑。在我的擦拭下,它舒服地發(fā)出了“咕嚕咕?!钡穆曇?。
看著它這副愜意的模樣,我那顆被家人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似乎也得到了一絲小小的慰藉。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推開。
哥哥江浩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門口:“江鯉!我的車鑰匙呢?我記得就放在客廳桌上的,怎么不見了?”
我茫然地搖搖頭:“我沒看見?!?/p>
“不可能!家里就我們幾個人!不是你拿的還能是誰?”他用一種審視小偷的眼神看著我,“你是不是因為被開除了,心里不平衡,故意把我的鑰匙藏起來了?”
這種無端的指責,我已經(jīng)習慣了。
我懶得跟他爭辯,只是淡淡地說:“沒拿就是沒拿?!?/p>
“你!”江浩氣得臉色漲紅。
就在這時,他眼尖地看到了沙發(fā)上的黑貓,頓時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這是什么東西?你從哪撿來的野貓?一身的細菌!趕緊給我扔出去!晦氣!”
說著,他就要上前去抓貓。
沙發(fā)上的黑貓,猛地睜開了那雙金色的眼睛。它沒有嘶吼,也沒有逃跑,只是靜靜地看著江浩。那眼神,冰冷、威嚴,充滿了不屑,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江浩被那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伸出的手,竟然僵在了半空。
“哥,”我站起身,第一次,用一種平靜但堅決的語氣,擋在了貓的前面,“它是我的貓。以后,會一直待在我的房間里?!?/p>
江浩大概是沒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我,會為了只野貓而反抗他。他愣了幾秒,隨即惱羞成怒:“行!江鯉,你長本事了!我看你跟這只喪門貓,能有什么好下場!”
他摔門而去。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沙發(fā)上重新閉上眼睛的黑貓,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這大概,是我二十五年來,做得最“叛逆”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一陣雞飛狗跳的吵鬧聲中醒來的。
我走出房間,看到我爸媽和江浩都圍在客廳里,臉色難看。
“怎么會這樣!好端端的,怎么會不見了!”江浩抓著頭發(fā),像一只暴躁的獅子。
我媽在一旁唉聲嘆氣:“都怪你昨晚喝了酒,肯定是你自己忘了停哪了?!?/p>
“不可能!”江浩吼道,“我就停在樓下!現(xiàn)在整個車位都是空的!我那輛新買的寶馬,一百多萬??!就這么沒了!”
我爸江國強則鐵青著臉,在不停地打電話。
“喂?保險公司嗎?我的車被偷了……” “喂?物業(yè)嗎?你們的監(jiān)控是擺設嗎?”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心里,竟然沒有絲毫的同情,反而有一種隱秘的、扭曲的快意。
這就是報應嗎?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起電話,對面?zhèn)鱽硪粋€彬彬有禮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江鯉小姐嗎?這里是XX派出所。我們昨天在路邊,撿到了一個錢包,里面的身份證是您的。請您有空的時候,來核對領取一下?!?/p>
我愣住了。
錢包?我這才想起來,我昨天被開除,渾渾噩噩的,錢包什么時候丟的都不知道。
可現(xiàn)在,它竟然失而復得了?
這種“好運”,在我的人生中,是從未有過的。以前,我丟的東西,從來沒有找回來過。
我掛了電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我房間的方向。
沙發(fā)上,那只黑貓正舔著自己的爪子,姿態(tài)優(yōu)雅。
一個荒誕的、卻讓我心跳加速的念頭,毫無征兆地,闖進了我的腦海。
我哥丟了一輛一百萬的車。 而我,找回了一個一百塊的錢包。
這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