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腥甜漫上來時，我正望著窗欞上那道冰裂紋。臘月的陽光透過冰裂，
在錦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極了我此刻七零八落的心。
“咳咳……” 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肺腑，我蜷起手指抓住床沿，指節(jié)泛白。
貼身侍女青禾慌忙遞上帕子，素白的絹帕瞬間被咳出的血染紅，
像極了那年上元節(jié)顧思明為我買下的絳色燈籠?！靶〗悖贀螕?，
顧公子說請的太醫(yī)傍晚就到?！?青禾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卻只是扯了扯嘴角。太醫(yī)？
自三年前大婚那日起，我飲下第一碗他親手端來的安神湯后，身子便一日虛過一日。
請來的太醫(yī)換了一茬又一茬，藥方子越發(fā)名貴，我的咳嗽卻從未斷過。帳簾被輕輕掀開，
帶著一身寒氣的顧思明走了進來。他依舊是那副芝蘭玉樹的模樣，月白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
只是那雙曾盛滿溫柔的桃花眼，此刻望著我時，只剩下淡漠的疏離?！扒邈洌袢崭杏X如何？
” 他坐在床邊，伸手想探我的額頭，我卻下意識偏頭躲開了。指尖落空的瞬間，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疤t(yī)還在路上，如眉怕你悶，
燉了冰糖雪梨來?！彼谥械娜缑?，是他認的義妹柳如眉。自她三年前住進顧家別院，
我這身子便每況愈下。柳如眉端著白瓷碗進來，一身水綠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敖憬悖?/p>
嘗嘗我新學的手藝?！?她笑靨如花，將碗遞到我面前。甜膩的香氣鉆入鼻腔，
我胃里一陣翻涌。這味道，與我每日喝的湯藥底味竟有幾分相似?！拔摇?喝不下。
”“姐姐怎能不喝？” 柳如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卻添了幾分強硬，
“思明哥哥特意吩咐我照看著你，這可是我熬了三個時辰的。
”顧思明在一旁溫聲道：“清沅，如眉一番心意，你便少喝些吧?！彼脑捳Z依舊溫柔，
可我卻從那溫柔里品出了不容置喙的逼迫。我望著他，
這個與我自幼相識、許諾我三生白頭的男子，忽然覺得陌生得可怕。“思明，
” 我啞著嗓子問，“你還記得…… 我們初見時的模樣嗎？”那年我五歲，
隨父親去顧府赴宴，不慎掉進荷花池。是年僅七歲的他跳下來將我救起，裹著他的外袍，
紅著臉說：“蘇小丫頭，以后我護著你。”顧思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隨即笑道：“自然記得。你那時像只落湯雞，哭得驚天動地?！彼恼Z氣輕松，
可我卻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我還想再說些什么，喉間又是一陣劇痛，
眼前陣陣發(fā)黑。“姐姐這是怎么了？” 柳如眉驚叫著上前，卻在靠近我時，
故意撞了顧思明一下。兩人順勢靠近，在我模糊的視線里，顧思明抬手攬住了柳如眉的腰。
隔著朦朧的帳紗，我看到他低頭，吻上了她的唇?！暗人チ耍K家的兵權和產(chǎn)業(yè)，
就都是我們的了?！?柳如眉的聲音帶著得意的嬌嗔，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顧思明低笑：“急什么？這碗雪梨里的東西，足夠讓她撐不過今夜。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所有的疑惑瞬間有了答案。為何我久病不愈？
為何太醫(yī)束手無策？為何顧思明對柳如眉的親近視若無睹？原來，這場青梅竹馬的戲碼，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原來，新婚夜那碗安神湯，便是他們送我上路的開始。原來，
我飲下的每一碗湯藥，都是穿腸的毒藥！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掀開被子，
想要質(zhì)問他們?？伤闹俸《枷癖怀樽吡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相擁著離去，
連一句詛咒都發(fā)不出來。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看到燭火搖曳，映著帳上繡的鴛鴦，
紅得像血。顧思明，柳如眉，若有來生，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喚聲將我從無邊的黑暗中拉扯出來。我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陽光讓我不適地瞇了瞇。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蘭草香，是我閨房里常用的熏香。
我動了動手指，觸到身下柔軟的錦被，竟沒有半分疼痛?！靶〗?，您可算醒了！
您落水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嚇死奴婢了！” 青禾喜極而泣，連忙扶我坐起。落水？
我環(huán)顧四周，雕花的拔步床，墻上掛著的《寒江獨釣圖》，
梳妝臺上擺著的螺鈿鏡…… 這分明是我未出閣時的閨房！我顫抖著伸出手，
撫上自己的臉頰。肌膚光滑細膩，沒有久病留下的蠟黃與干癟。我掀開被子，
看到自己纖細卻有力的手臂，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扒嗪?，” 我聲音干澀地問，
“今日是…… 何年何月？”“小姐您睡糊涂啦？” 青禾擔憂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今日是永安十五年，臘月初七啊。昨日您去城郊賞梅，不慎失足落進冰湖里，
可把老爺和夫人急壞了?！庇腊彩迥?，臘月初七！我竟回到了三年前！
回到了我與顧思明議婚的前一日，回到了我還未嫁給他，還未飲下那些毒藥的時候！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深入骨髓的恨意。顧思明，柳如眉，你們欠我的，
這一世我定要連本帶利討回來！“小姐，顧公子來看您了?！?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
我的心猛地一縮，隨即冷笑。來得正好。顧思明推門而入，依舊是那身月白錦袍，
依舊是那副溫柔繾綣的模樣?！扒邈?，聽說你醒了，我特意趕過來看看。
” 他快步走到床邊，眼中滿是 “關切”，“身子好些了嗎？都怪我，
昨日沒能陪你去賞梅?！比羰乔笆?，我定會被他這副模樣打動，心疼他的自責?？扇缃?，
我只覺得惡心。我清楚地記得，前世就是在這場 “意外” 落水后，
我的身子開始變得虛弱，為他日后下毒埋下了伏筆?！皠谀銙煨牧恕！?我淡淡開口，
語氣疏離，“我沒什么大礙?！鳖櫵济魉坪鯖]察覺到我的冷淡，依舊溫聲道：“那就好。
明日便是你我議婚的日子，我已備好聘禮，只等蘇家點頭?！?他握住我的手，指尖溫熱，
“清沅，等你嫁過來，我定會好好待你，此生絕不負你?！笔煜さ氖难?，前世我信了，
結(jié)果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我用力抽回手，掩去眼底的恨意，輕聲道：“思明，
我有些累了，想再歇會兒。”顧思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我會趕他走，
但很快便恢復如常。“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 他又叮囑了青禾幾句，才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眼中的冰冷幾乎要溢出來。顧思明，明日，
我定會給你一個 “驚喜”?！扒嗪蹋?我喚道，“去幫我查個人。”“小姐要查誰？
”“承王，蕭玦?！背型跏挮i，當今圣上的胞弟，曾是戰(zhàn)功赫赫的戰(zhàn)神。
可惜三年前在邊關遇襲，不僅斷了一條腿，還被烈火灼傷了半張臉，從此閉門不出，
成了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殘廢。前世我對他知之甚少，只記得他似乎與顧家有些舊怨。
這一世，我要復仇，光靠自己遠遠不夠。顧思明野心勃勃，背后定然有勢力支撐，
我需要一個能與他抗衡的盟友。而承王，便是最好的選擇?！俺型?？” 青禾面露難色，
“小姐，那位王爺性情暴戾，據(jù)說還吃…… 吃人呢，您查他做什么？”“不該問的別問。
” 我沉聲道，“你只需幫我查清他近日的行蹤便可?！鼻嗪屉m滿心疑惑，還是點頭應下了。
我躺回床上，望著帳頂?shù)牧魈K。顧思明，柳如眉，你們準備好了嗎？這場復仇的游戲，
才剛剛開始。翌日清晨，蘇府正廳內(nèi)賓客云集。父親蘇大將軍端坐主位，母親坐在一旁，
臉上滿是喜氣。顧思明一身大紅錦袍，站在廳中，接受著眾人的道賀，
嘴角噙著志在必得的微笑。按照流程，接下來便是雙方交換庚帖，定下婚期。
我穿著一身藕荷色衣裙，緩步走進正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羨慕，有祝福，
也有柳如眉那隱藏在眼底的嫉妒。她今日穿著一身粉色衣裙，站在顧思明身側(cè)，
儼然一副未來主母的姿態(tài)。看到我進來，她立刻走上前，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姐姐，
你可算來了。大家都等急了呢。”我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淡淡道：“妹妹客氣了。
”柳如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只是眼底的怨毒更深了些。
顧思明朝我走來，眼中帶著期待：“清沅，你來了?！蔽覜]有看他，目光越過眾人，
落在門口。按照青禾查到的消息，承王今日會路過蘇府附近?！扒邈?？” 顧思明見我不應，
又喚了一聲。我深吸一口氣，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緩緩走到父親面前，屈膝跪下?！暗?，
女兒有一事相求?！碧K將軍一愣：“清沅，有什么事起來說，今日是你議婚的好日子。
”“女兒請求爹爹，取消與顧家的婚約?！?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激起千層浪。顧思明臉色驟變，上前一步：“清沅，你說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賓客們也議論紛紛，交頭接耳。我沒有理會顧思明，繼續(xù)說道：“昨日我落水，
幸得一人相救。女兒與他已有肌膚之親，按規(guī)矩，只能嫁給他為妻?！薄笆裁矗?！
” 蘇將軍猛地拍案而起，“是誰？哪個登徒子敢輕薄我的女兒！”就在這時，
門口傳來一陣輪椅滾動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男子坐在輪椅上，被侍從推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玄色錦袍，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銀質(zhì)面具泛著冷光，
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薄而鋒利的唇。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放著，顯然是不便行走。
正是承王，蕭玦。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顧思明和柳如眉。誰也沒想到，
我口中的人竟然是承王。蕭玦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冷意。
他顯然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迎上他的目光，再次向父親叩首：“爹，救女兒的人，
便是承王殿下。女兒此生，非承王不嫁！”此言一出，滿室嘩然。顧思明臉色鐵青，
指著我：“蘇清沅！你瘋了不成？承王他…… 他是個殘廢！你怎能為了悔婚，
編造出這樣的謊言！”柳如眉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姐姐，你是不是還在生思明哥哥的氣？
有什么話好好說，別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啊。”我冷冷地看著他們表演：“我沒有說謊。
昨日我落水后昏迷，是承王殿下救了我。若不是他，我早已葬身湖底。
如今我與他有了肌膚之親，斷沒有再嫁他人的道理。”我知道，蕭玦不會承認，
但他也不會否認。他這樣的人，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一個女子爭辯是否有過肌膚之親，
那只會有損他的顏面。果然，蕭玦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沙啞低沉：“蘇將軍，
本王確有救蘇小姐之事?！?他沒有說有肌膚之親，也沒有否認，給了所有人想象的空間。
蘇將軍臉色變幻不定，看看我，又看看蕭玦，最后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既然如此，
這婚約…… 便取消吧?！鳖櫵济鞑桓市牡剡€想說什么，卻被蘇將軍一個冷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這件事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顧思明絕不會善罷甘休，而我與蕭玦的糾葛，才剛剛開始。
我抬起頭，看向蕭玦。他也正看著我，面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承王殿下，” 我輕聲道，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從今往后，我蘇清沅，便是你的人了。
”蕭玦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過了許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嫁入承王府的那一日，沒有鼓樂喧天，沒有十里紅妝，只有一頂簡單的小轎，
從側(cè)門抬進了這座冷清的府邸。府里的下人不多，個個都謹小慎微，
見了我也只是低著頭行禮，眼神里帶著好奇和畏懼。蕭玦給我安排的院子名叫 “靜塵院”，
偏僻而安靜，院里種著幾棵光禿禿的梅樹，倒也符合我此刻的心境?！巴蹂刃⑵?，
晚些時候王爺會過來用晚膳?！?管事嬤嬤恭敬地說完，便帶著下人退了出去。
青禾幫我卸下沉重的頭飾，忍不住抱怨：“小姐，這承王府也太冷清了，
哪有半點王府的樣子？還有那個王爺，整天戴著個面具，看著就嚇人。
”我撫摸著頭上的素銀簪子，淡淡道：“冷清些也好，省得麻煩。
”我本就不是來享受榮華富貴的，能借承王府這棵大樹，避開顧思明的糾纏，
為自己爭取時間布局，便已足夠。傍晚時分，蕭玦果然來了。他依舊坐在輪椅上，
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晚膳很簡單，四菜一湯，沒有絲毫奢華之氣。兩人相對而坐，
氣氛有些沉悶?！澳銥楹我尬?？” 蕭玦率先打破沉默，聲音依舊沙啞。
我抬眸看他：“我說過，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薄氨就醪恍拧！?他的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蘇小姐并非尋常女子，不會為了一句虛無縹緲的‘肌膚之親’，
便毀了自己的名聲，嫁給本王這樣一個殘廢?！蔽倚闹幸粍C，果然瞞不過他。“殿下說得是。
” 我放下筷子，坦然道，“我嫁你，的確有私心。我想借承王府的勢，對付顧思明。
”蕭玦似乎有些意外我會如此坦誠，挑了挑眉：“你與顧思明有何仇怨？”“仇怨很深，
深到不共戴天?！?我語氣冰冷，“殿下與顧家似乎也有舊怨，不是嗎？
”三年前蕭玦在邊關遇襲，據(jù)說便與顧家脫不了干系。
顧思明的父親顧丞相一直視蕭玦為眼中釘，肉中刺。蕭玦沉默了片刻，道：“你想怎么做？
”“我要讓顧思明身敗名裂，讓顧家付出代價?！?我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殿下需要助力，
而我蘇家手握兵權，或許能幫到殿下?！边@是一場交易，我看得很清楚。我需要他的權勢，
他需要蘇家的兵力。蕭玦看著我，過了許久，才緩緩道：“可以。但你要記住，
進了我承王府的門，便是我承王府的人。若敢背叛，本王絕不饒你。”“我不會背叛殿下。
” 我保證道。至少在復仇成功之前，不會。晚膳過后，蕭玦便離開了。
他并沒有要求與我同房，這讓我松了口氣。夜深人靜時，青禾擔憂地說：“小姐，
您真的要與承王合作嗎？我總覺得他不像好人。”“在這京城里，好人是活不長久的。
” 我望著窗外的月色，“青禾，從今天起，我們要步步為營，不能再像前世那樣天真了。
”前世的我，以為愛情便是一切，最終落得個凄慘的下場。這一世，我只為復仇而活。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承王府過得異常平靜。蕭玦很少來找我，我們各自安好，
仿佛只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我利用這段時間，讓青禾暗中聯(lián)絡蘇家的心腹，
收集顧思明和柳如眉的把柄。同時，我也在暗中觀察蕭玦。他雖然足不出戶，
但府里的眼線卻遍布京城。每天都有密探向他匯報京中的動向，
尤其是關于顧丞相和顧思明的消息。我知道，他也在等待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
很快就來了。開春后，宮中設宴，邀請了京中各位王公大臣及其家眷。我作為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