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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 紅棗雪梨 195625 字 2025-08-18 15: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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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法場轉(zhuǎn)機(jī)

紹興四年的秋日來得格外早,也格外蕭瑟。臨安城刑部大牢深處,那股混合著霉味、血腥和絕望的陰冷氣息,似乎已滲入李清照的骨髓,即使裹著陳掌柜托人送進(jìn)來的稍厚些的棉衣,寒意依舊如跗骨之蛆,從腳底直竄上心尖。后背釘板留下的傷口雖已結(jié)痂,但深嵌的疤痕如同無數(shù)條丑陋的蜈蚣盤踞,每一次細(xì)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皮肉深處遲滯而頑固的鈍痛。額角那道被張汝舟推搡所致的潰爛,在王三娘找來的土方草藥和陳掌柜輾轉(zhuǎn)尋來的金瘡藥輪番“伺候”下,終于收斂了膿血,留下一個深褐色、凹凸不平的猙獰印記,像一枚屈辱的烙印,永遠(yuǎn)刻在了她的眉梢。

九日的寒牢囚禁,如同在地獄邊緣走了一遭。支撐她熬過來的,是岳飛那卷氣壯山河的《滿江紅》摹本,是陸游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的贈語,更是心中那團(tuán)不滅的復(fù)仇之火——她要親眼看著張汝舟伏誅!要親眼見證豺狼授首!

判決早已下達(dá):張汝舟,斬立決!家產(chǎn)抄沒!

然而,刑部的文書批復(fù)發(fā)下后,行刑的日子卻遲遲未定。牢獄的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顯得格外漫長而粘稠。王三娘每日送飯送藥時,臉色也帶著幾分凝重和欲言又止。

“李娘子,再喝碗藥吧?!?這天,王三娘端來的藥汁格外濃黑苦澀,她看著李清照勉強(qiáng)咽下,才壓低了聲音道,“外面…不太平。那狗官的同黨還不死心,到處活動,聽說…還想往宮里遞折子,說他是什么‘被瘋婦誣陷的忠良’,求官家開恩呢!呸!一群黑了心的蛆!”

李清照捧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藥汁濺出幾滴,落在她枯瘦的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心,瞬間沉了下去。果然!張汝舟在朝中并非全無根基!那些曾受他賄賂、或與他有利益勾連的魑魅魍魎,怎會甘心看著他這顆棋子徹底廢掉?他們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撓行刑,甚至…翻案!

一股巨大的寒意攫住了她。難道…難道滾了釘板,拼卻半條性命贏得的公道,竟要被這些宵小之徒再次奪走?難道張汝舟還能逍遙法外?那她所受的屈辱、折磨,又算什么?

“還有…” 王三娘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聽說…張汝舟那廝,在牢里也不安分,整天嚷嚷著要見什么‘大人物’,說…說什么他手里握著天大的秘密,能保命…也不知是真是假,故弄玄虛罷了!”

天大的秘密?李清照心頭猛地一跳!張汝舟此人陰險狡詐,臨死前拋出“秘密”之說,無非是垂死掙扎,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拖延時間,甚至作為交易的籌碼!這更證明,他背后的勢力正在活動!

希望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曳欲熄。巨大的疲憊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涌襲來,幾乎要將她吞沒。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岳飛詞中“靖康恥,猶未雪”的悲憤,陸游贈語中“抱香死”的倔強(qiáng),與此刻現(xiàn)實的黑暗交織碰撞,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個人的冤屈,在這污濁的世道中,想要徹底昭雪,竟是如此艱難!

就在絕望幾乎要將她再次壓垮時,牢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鐵甲摩擦的鏗鏘之聲!這聲音迥異于獄卒的日常巡查,帶著一種肅殺的、宣告終結(jié)的意味!

李清照猛地睜開眼!

王三娘也霍然起身,臉上瞬間換上了緊張而興奮的神色:“來了!是行刑的官差!”

果然,幾名身著玄色號衣、腰挎佩刀、面容冷峻如鐵的劊子手,在刑部一名主事官員的帶領(lǐng)下,大步流星地走向關(guān)押張汝舟的死囚牢方向。沉重的鐵鏈開啟聲、張汝舟驚恐絕望的嘶吼和掙扎聲、官差冷酷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如同地獄的交響曲,清晰地傳了過來!

“時辰到!罪囚張汝舟,驗明正身,押赴刑場——!”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終的審判,擊碎了所有的僥幸與陰謀!

李清照的心,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來了!終于來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王三娘一把按?。骸袄钅镒樱e急!按規(guī)矩,苦主…可以到法場觀刑!上面特允了!我這就扶你出去!”

臨安城西的菜市口,歷來是行刑之地。秋日的陽光慘白而缺乏溫度,無力地灑在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刑場上??諝庵袕浡还呻y以言喻的、混合著塵土、汗臭和隱隱血腥的沉悶氣息。時辰尚早,但刑場四周早已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販夫走卒、市井百姓、文人學(xué)子,甚至還有一些戴著帷帽的婦人,都伸長了脖子,臉上交織著恐懼、興奮、麻木和看熱鬧的獵奇。處決朝廷命官,尤其是剛剛經(jīng)歷了滾釘板告官、震動朝野的“易安居士案”主角,這無疑是臨安城近年來最大的“盛事”!

李清照在王三娘和一個粗壯女獄卒的攙扶下,艱難地穿過人群預(yù)留出的狹窄通道,來到了刑場東側(cè)一個相對高些的土臺前。這里視野開闊,正對著中央那個用粗糙原木搭建的、血跡斑駁的刑臺。陳掌柜和柳三娘早已在此焦急等候,看到李清照,連忙上前替換下獄卒,一左一右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居士!你…你還好嗎?” 陳掌柜看著她慘白如紙的臉和深陷的眼窩,聲音哽咽。柳三娘則默默遞過一個灌了熱水的皮囊。

李清照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鐵錐,死死釘在空蕩蕩的刑臺上。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已關(guān)閉,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搏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后背的舊傷,帶來一陣陣悶痛。等待的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長。周圍的喧囂、議論、指指點點,她都充耳不聞。她的世界,只剩下那個即將染血的刑臺,和那個即將伏誅的仇人!

“來了!來了!” 人群中爆發(fā)出巨大的騷動!

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兵丁,押解著一輛囚車,從街角緩緩駛來。囚車中,張汝舟身穿骯臟的赭紅色死囚服,頭發(fā)散亂,臉上毫無血色,雙目空洞失神,身體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著。他雙手被反綁,脖頸上套著沉重的木枷,昔日那副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的皮囊被徹底剝?nèi)?,只剩下瀕死的恐懼和狼狽。

囚車在刑臺下停住。兵丁粗暴地打開囚籠,將爛泥般的張汝舟拖拽出來,押上高高的刑臺。他雙腿癱軟,幾乎是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劊子手架著拖上去的,在粗糙的木板上留下兩道濕漉漉的痕跡——竟是嚇得失禁了!

監(jiān)斬官——一位面沉似水的刑部郎中,端坐于刑臺西側(cè)的監(jiān)斬棚內(nèi)。驗明正身,宣讀罪狀。那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刑場上空回蕩,清晰地羅列著張汝舟的累累罪行:科舉舞弊、欺君罔上、騙婚謀產(chǎn)、虐害命婦…樁樁件件,鐵證如山!

“…罪大惡極,天理難容!依律,斬立決!即刻行刑!” 最后四個字,如同重錘落下!

“冤枉!我冤枉??!” 張汝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獸,爆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嘶嚎,拼命掙扎,涕淚橫流,“大人!我有秘密!天大的秘密!關(guān)于…關(guān)于秦丞相!關(guān)于…關(guān)于當(dāng)年汴京…??!”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名劊子手眼疾手快,用一塊不知從哪里扯來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破布,狠狠塞進(jìn)了他的嘴里!將他那些試圖攪渾水、攀扯權(quán)貴的“秘密”,死死堵了回去!只剩下嗚嗚的悶哼和絕望的嗚咽。

時辰到!

監(jiān)斬官面無表情,從簽筒中抽出一支火紅的令箭,看也不看,隨手?jǐn)S于地上!

“行——刑——!”

令箭落地的脆響,如同喪鐘敲響!

主刀的劊子手,是個滿臉橫肉、目光兇悍的壯漢。他一把扯掉張汝舟背后的亡命牌,揪住他散亂的頭發(fā),迫使他伸長脖頸。另一名劊子手捧起一碗渾濁的烈酒,含了一大口,“噗”地一聲,噴在手中那柄厚背鬼頭刀的森寒刀刃上!酒水順著刀鋒流下,在慘白的秋陽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張汝舟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充滿了無邊的恐懼!他想掙扎,身體卻被死死按住,如同待宰的羔羊!他想?yún)群埃炖镏挥衅撇既〉膯柩?!他最后的視線,透過散亂的發(fā)絲,竟鬼使神差地、死死地釘在了刑臺東側(cè)土臺上的李清照身上!

那眼神,充滿了怨毒、不甘、刻骨的仇恨,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恐!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竟會栽在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視為掌中玩物的“瘋婦”手中!

李清照迎著他的目光,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指甲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她眼中沒有恐懼,沒有憐憫,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燃燒著焚盡一切的烈焰!她要親眼看著!看著這豺狼如何身首異處!看著這污穢如何被徹底清除!

劊子手高高舉起了鬼頭刀!刀鋒在秋陽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弧光!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偌大的刑場,落針可聞!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萬籟俱寂的瞬間!

“刀下留人——?。?!”

一聲凄厲尖銳、帶著哭腔的女聲,如同裂帛般,陡然從刑場外圍的人群中炸響!打破了這死寂的平衡!

所有人都駭然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婦人,如同瘋魔般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沖向刑臺!她手中高舉著一卷泛黃的、像是訴狀的紙,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青天大老爺!冤枉??!不能殺!不能殺他!他…他還欠著我女兒一條命??!我苦命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張汝舟!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還我女兒命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懵了!監(jiān)斬官猛地站起身!劊子手高舉的刀也頓在了半空!張汝舟更是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嗚嗚亂叫,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

李清照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怎么回事?!這老婦人是誰?她女兒又是怎么回事?難道…張汝舟身上還背著人命?!在這行刑的最后一刻殺出來…是巧合?還是…他背后勢力安排的最后一搏?!

那老婦人已沖到監(jiān)斬棚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將那份訴狀高高舉起,哭得肝腸寸斷:“大人!民婦錢劉氏!紹興府會稽縣人士!民婦獨女錢玉娘,三年前…就是被這畜生張汝舟…活活毒死的啊!他為了謀奪我錢家祖?zhèn)鞯乃庝伜鸵粡埫胤健僖馇笕ⅰ楹蟛坏桨肽辍遗畠壕汀捅蓝觯∝踝鳌踝鞅凰I通…說是急癥…民婦…民婦苦無證據(jù)…告狀無門…天可憐見!今日得知此賊伏法…民婦拼死也要來告這最后一狀!求大人明察!為我那苦命的女兒…伸冤啊——!??!”

“毒殺前妻?!”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刑場上空炸開!

人群瞬間嘩然!如同滾燙的油鍋里潑進(jìn)了一瓢冷水!原本等著看砍頭熱鬧的人們,瞬間被這更勁爆、更駭人聽聞的指控點燃了!

“天??!毒殺發(fā)妻?!”

“這狗官…竟然還背著人命?!”

“怪不得判斬立決!真是惡貫滿盈!”

“這老婦人…好可憐…”

監(jiān)斬官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事出突然!而且涉及另一樁命案!他不敢擅專。他快步走下監(jiān)斬棚,接過那老婦人高舉的訴狀,迅速掃了幾眼。訴狀寫得簡單粗糙,但指控清晰:張汝舟為謀奪錢家藥鋪及一張“續(xù)命還魂丹”秘方,毒殺發(fā)妻錢玉娘,買通仵作,掩蓋真相。

“錢劉氏!你所言當(dāng)真?可有證據(jù)?!” 監(jiān)斬官厲聲喝問。

“有!有!” 錢劉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從懷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里面是一支黯淡無光的銀簪,“這…這是我女兒臨死前…偷偷拔下來…攥在手里的!她…她當(dāng)時指著張汝舟…說不出話…定是這畜生下的毒!還有…當(dāng)年給我女兒驗尸的仵作趙三…他…他去年醉酒跌進(jìn)河里淹死了…可…可他死前曾跟人說過…收了張家的銀子…昧了良心…民婦…民婦有人證聽到過這話!”

線索零碎,物證薄弱(一支銀簪能證明什么?),關(guān)鍵人證(仵作)已死。但這老婦人字字泣血,情狀凄慘,指控的又是張汝舟這個已被定罪的死囚!在群情洶涌之下,監(jiān)斬官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他猛地抬頭,看向刑臺上臉色已由狂喜轉(zhuǎn)為死灰、渾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張汝舟,眼中寒光一閃:“張汝舟!錢劉氏指控你毒殺前妻錢玉娘!你——可有話說?!”

張汝舟嘴里的破布已被劊子手取出。他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眼神瘋狂閃爍,語無倫次:“冤枉!天大的冤枉!這…這瘋婆子…血口噴人!我…我根本不認(rèn)識她!什么錢玉娘…什么藥鋪…我…我是朝廷命官!我…”

“張汝舟!” 一個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聲音,驟然響起,清晰地壓過了他的狡辯!

是李清照!

她不知何時,已掙脫了陳掌柜和柳三娘的攙扶,獨自一人,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監(jiān)斬棚前!她站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一株寧折不彎的寒梅,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直刺張汝舟!

“朝廷命官?” 李清照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嘲諷,響徹整個刑場,“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朝廷命官!你科舉舞弊,騙取功名,欺君罔上!你騙婚謀產(chǎn),虐害于我,幾欲置我于死地!如今,更有苦主指證你毒殺前妻!樁樁件件,哪一件配得上你這身官皮?哪一件不是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她猛地轉(zhuǎn)身,面向監(jiān)斬官和黑壓壓的百姓,聲音悲憤而激昂:“大人!諸位父老鄉(xiāng)親!此獠張汝舟,人面獸心,惡貫滿盈!前妻錢氏之死,疑點重重!若就此一刀了結(jié),豈非讓無辜冤魂永世難安?讓真兇逍遙法外?讓這朗朗乾坤,再添一樁無頭公案?!清照懇請大人!暫緩行刑!將此案發(fā)回刑部,與錢氏命案并案徹查!挖出所有真相!告慰冤魂!以正國法!”

李清照的話,字字鏗鏘,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她不僅僅是為自己復(fù)仇,更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可能同樣慘死在張汝舟手中的女子鳴冤!這份胸懷,這份正義的吶喊,瞬間點燃了刑場上所有人的情緒!

“對!查清楚!”

“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嚴(yán)懲真兇!告慰冤魂!”

“支持易安居士!”

群情激憤,聲浪如潮!

監(jiān)斬官看著眼前激憤的民眾,看著那個雖搖搖欲墜卻目光如炬的李清照,再看看刑臺上如同爛泥、眼中只剩下無邊恐懼的張汝舟,心中已然明了。這錢氏命案,恐怕十有八九是真!李清照的提議,于情于理于法,都無可辯駁!

他不再猶豫,猛地一揮手:“來人!將張汝舟押回死牢!錢劉氏帶回刑部問話!此案疑點重重,本官即刻上奏,請旨將張汝舟毒殺前妻案并入前案,由三司會審,徹查到底!”

“不——?。?!” 張汝舟發(fā)出最后一聲絕望到極點的慘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刑臺上,被如狼似虎的兵丁粗暴地拖了下去。他看向李清照的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徹徹底底的、如同看到地獄惡鬼般的恐懼!這個女人…竟然連他最后的“痛快”都不給!要將他打入更深的地獄,承受更多的折磨!

人群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為正義的伸張,為易安居士的勇氣!

李清照站在原地,秋風(fēng)吹拂著她單薄的衣衫和散亂的鬢發(fā)??粗鴱埲曛郾煌献叩谋秤埃闹胁o太多快意,只有一種沉重的疲憊和更深的蒼涼。塵?!⑽绰涠?。這吃人的世道,究竟還藏著多少污穢與不公?

陳掌柜和柳三娘連忙上前扶住她幾乎虛脫的身體。

“居士…你…” 陳掌柜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心疼不已。

李清照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投向那位癱坐在地上、兀自痛哭不止的錢劉氏,聲音微弱卻堅定:“扶…扶我過去…”

她走到錢劉氏面前,艱難地彎下腰,輕輕握住了老婦人那雙布滿老繭、沾滿淚水和塵土的手。

“老人家…節(jié)哀…清照…定與你一同…等一個水落石出!”

第二節(jié) 菊魄新生

張汝舟被重新押回死牢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臨安城激起了更大的漣漪。毒殺前妻的指控,讓這樁本就轟動朝野的案件,更添了幾分駭人聽聞的色彩。街頭巷尾,茶館酒肆,人們議論紛紛,唾罵張汝舟禽獸不如的同時,對那位滾釘板告官、又在法場仗義執(zhí)言的易安居士,更添了十分的敬佩與同情。

刑部、大理寺、臨安府衙三司并案,效率出奇地高了起來。錢劉氏的訴狀和那支作為“物證”的銀簪,成了新的突破口。刑部派出的精干吏員,星夜兼程趕赴紹興府會稽縣。

調(diào)查進(jìn)行得異常順利,或者說,當(dāng)張汝舟這棵大樹徹底倒下,許多曾經(jīng)被掩蓋的真相便迫不及待地浮出了水面。

錢家藥鋪的老伙計指證,張汝舟當(dāng)年追求錢玉娘時,表現(xiàn)得如何“情深義重”,婚后卻迅速插手藥鋪生意,對那張祖?zhèn)鞯摹袄m(xù)命還魂丹”秘方尤其感興趣,多次威逼利誘錢玉娘交出。錢玉娘性格剛烈,堅決不從。

當(dāng)年為錢玉娘驗尸的仵作趙三,雖然已死,但他醉酒后曾向同僚炫耀“發(fā)了一筆橫財,夠下半輩子逍遙”的話,被多人證實。其家中也確實在他死后,發(fā)現(xiàn)了一些來歷不明的金銀。

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來自趙三的一個遠(yuǎn)房侄子。此人膽小怕事,在刑部吏員的嚴(yán)厲盤問下,終于崩潰,吐露了一個驚天的秘密:趙三醉酒跌河淹死的前一天晚上,曾惶恐不安地來找過他,說“收了不該收的錢,做了虧心事,怕是要遭報應(yīng)了”,并交給他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本子,讓他藏好,說“萬一我出事,把這個交給官府,或許能保命”。趙三淹死后,這侄子害怕惹禍上身,一直沒敢聲張。如今見官府追查,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那本子交了出來。

那是一個仵作的驗尸筆記!上面清晰地記錄著:錢玉娘尸體口鼻有特殊苦杏仁氣味,指甲青紫,疑似“鴆毒”之癥!但當(dāng)時在“某人”(筆記中隱晦提及,但指向明確)的威逼利誘下,他篡改了尸格,寫成了“突發(fā)心疾暴卒”!

鐵證如山!

張汝舟毒殺發(fā)妻錢玉娘,謀奪家產(chǎn)秘方的罪行,昭然若揭!

消息傳回臨安,朝野震動!之前那些試圖為張汝舟活動、喊冤的聲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敢再與這個背負(fù)著科舉舞弊、虐害命婦、毒殺發(fā)妻三重滔天大罪的惡魔有絲毫牽連。

三司會審的最終判決,毫無懸念:

“罪囚張汝舟,欺君罔上,科場舞弊;騙婚謀產(chǎn),虐害命婦;更兼謀財害命,毒殺發(fā)妻!三罪并罰,惡貫滿盈,人神共憤!依《宋刑統(tǒng)》,數(shù)罪當(dāng)誅!著即——斬立決!家產(chǎn)抄沒,賠付苦主!此判!”

這一次,再無任何拖延。

秋末冬初的一個清晨,寒風(fēng)已帶上了凜冽的刀鋒。依舊是菜市口刑場。圍觀的人群比上一次更加擁擠,但氣氛卻更加肅殺。沒有喧嘩,沒有議論,只有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靜。

張汝舟再次被押上刑臺。短短時日,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眼窩深陷如同骷髏,頭發(fā)花白了大半,眼神渾濁呆滯,口中喃喃自語,不知是詛咒還是求饒。當(dāng)劊子手冰冷的鬼頭刀再次舉起時,他甚至忘記了掙扎,只是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監(jiān)斬官的火紅令箭,干脆利落地擲地!

“行——刑——!”

刀光一閃!

如同切開一個腐朽的葫蘆!

一顆頭顱帶著噴濺的污血,沉重地滾落在刑臺上,沾滿了塵土!那雙至死未能瞑目的眼睛,空洞地瞪著這個他再也無法作惡的人間。

短暫的死寂后,刑場四周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殺得好!”

“報應(yīng)!”

“天理昭昭!”

李清照依舊站在東側(cè)那個土臺上。這一次,她沒有讓陳掌柜和柳三娘攙扶,而是獨自一人,站得筆直。她靜靜地看著那顆滾落的頭顱,看著那具噴涌著污血的軀干被劊子手像處理垃圾一樣拖走。心中,沒有預(yù)想中的狂喜,也沒有復(fù)仇后的空虛,只有一片近乎荒蕪的平靜。

結(jié)束了。

這個如同跗骨之蛆般糾纏她、折磨她、幾乎將她拖入地獄的男人,終于徹底消失了。他帶來的所有屈辱、恐懼和黑暗,似乎也隨著那噴濺的污血,一同流入了骯臟的塵土。

然而,傷痕依舊在。額角的烙印,后背的疤痕,肺腑間隱隱的疼痛,還有那被徹底打碎的、對人性最后的信任。這些,并不會因為張汝舟的死而消失。

錢劉氏在兩名女吏的攙扶下,對著張汝舟尸身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將那支銀簪死死按在心口:“玉娘!我的兒啊!你看到了嗎?畜生伏法了!娘…娘替你報仇了!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那哭聲凄厲,蘊(yùn)含著多少年的血淚和絕望。

李清照默默走到錢劉氏身邊,輕輕攬住老婦人顫抖的肩膀。她沒有說話,只是用自己冰冷的手,傳遞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和無聲的慰藉。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們都被同一個惡魔吞噬過最珍貴的東西。此刻的相擁,勝過千言萬語。

塵埃終于落定。李清照的冤屈徹底洗刷。張汝舟被抄沒的家產(chǎn)中,屬于李清照陪嫁的少量首飾和幾箱被張汝舟視為“廢品”的書籍手稿(主要是《金石錄》殘稿和她的舊稿),經(jīng)刑部核定,發(fā)還給了她。至于張汝舟用贗品《中秋帖》騙婚,以及他覬覦的《洛陽名園記》孤本等真正有價值的文物,早已不知去向,或已被他變賣揮霍,或被其黨羽隱匿,成了懸案。李清照對此并不意外,也無意深究。能拿回這些承載著明誠精神的手稿,已是萬幸。

臨安城并非久留之地。張汝舟雖死,風(fēng)波未息。她滾釘板告官、引律法斥奸佞的事跡傳揚開來,雖贏得了民間巨大的敬仰,卻也引來了官場某些人的忌憚和側(cè)目。一個敢于挑戰(zhàn)夫權(quán)、狀告朝廷命官并成功的女人,在某些人眼中,本身就是一種“不安分”的危險。陳掌柜也委婉提醒,朝中暗流涌動,恐有非議。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早已不在這座繁華卻處處透著茍安的帝都。岳飛的《滿江紅》在她心中日夜回響,陸游那句“抱香死”的期許言猶在耳。她需要離開,需要找一個地方,舔舐傷口,安放靈魂,也為明誠未竟的《金石錄》,做最后的努力。

離開臨安前,李清照特意去了一趟陳記書肆,鄭重地向陳掌柜夫婦道謝辭行。陳掌柜老淚縱橫,將一包辛苦籌措的銀兩和一些路上備用的藥材塞給她。柳三娘則拉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松開,眼中滿是擔(dān)憂和不舍。

“居士…此去…千萬珍重!” 陳掌柜聲音哽咽,“若有難處,務(wù)必捎信來!老夫…雖力薄,定當(dāng)盡力!”

“清照…銘記二位大恩!” 李清照深深一拜,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沒有再去打擾陸游。那個胸懷大志的少年,自有他的天地要去闖蕩。她只是在心中默默祝福。

深秋的清晨,薄霧籠罩著錢塘江畔。江水浩渺,寒意侵肌。李清照雇了一艘小小的烏篷船,準(zhǔn)備沿江南下,先到相對安穩(wěn)的衢州暫避,再圖后計。陳掌柜和柳三娘一直將她送到碼頭。

船即將離岸。李清照站在船頭,回望著霧氣中漸漸模糊的臨安城輪廓。這座城,見證了她最慘烈的抗?fàn)?,也見證了她最徹底的勝利與最深重的傷痕。恩怨已了,前路茫茫。

就在這時,一陣清雅的香氣,隨著江風(fēng)幽幽飄來。李清照下意識地循著香氣望去。只見碼頭不遠(yuǎn)處,幾株高大的樹木,枝葉間點綴著無數(shù)細(xì)密如粟的小花,金燦燦,黃澄澄,成簇成團(tuán),開得正盛!那香氣,不似梅花的冷冽,不似蘭花的幽遠(yuǎn),更不似牡丹的濃烈,而是一種極其獨特的、清可絕塵、濃能透遠(yuǎn)的甜香,馥郁而不膩人,沁人心脾,仿佛能滌蕩盡世間所有的污濁與煩憂!

是桂花!

李清照怔住了。她從未如此刻般,被這看似不起眼的秋花所震撼。它開在萬木蕭疏的深秋,沒有碩大的花朵,沒有艷麗的色彩,只有這細(xì)密如星、樸實無華的小花,卻散發(fā)著如此磅礴而醉人的生命馨香!這香氣,仿佛穿透了臨安城的霧靄,穿透了她心中沉積的陰霾,直抵靈魂深處!

陸游贈菊時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的錚錚傲骨,岳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壯懷激烈,與眼前這平凡卻絢爛、微小卻馨香遠(yuǎn)播的桂花,在這一刻,奇妙地重疊、交融!

她不需要再如菊花般孤傲地“抱香死”,她更應(yīng)如這桂花,在屬于自己的季節(jié),在屬于自己的角落,無聲地綻放,將生命的芬芳,盡情地、純粹地釋放出來!不爭春色,不羨繁華,只求本真,香遠(yuǎn)益清!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頓悟,如同錢塘江潮,瞬間席卷了李清照的身心!所有的悲憤、屈辱、傷痛,似乎都被這濃郁的桂花香溫柔地包裹、撫平。一種前所未有的澄澈、通透與寧靜,在她心中緩緩升起。

“船家,稍等!” 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久違的輕快。

在陳掌柜和柳三娘不解的目光中,李清照快步走下跳板,走到最近的那株桂花樹下。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折下了一小枝開得最盛的金桂。細(xì)碎的花朵簇?fù)碓谥︻^,如同點點碎金,香氣撲鼻。

她將這枝帶著露珠的桂花,珍重地捧在手中,如同捧著一束生命的火焰,重新回到了船上。

烏篷船緩緩離岸,駛向江心。兩岸的景色在薄霧中流動。李清照獨立船頭,手中那枝桂花散發(fā)著幽幽的甜香。她望著浩渺的江水,望著水天相接處微微泛紅的天際線,胸中塊壘盡消,詞意如同清澈的泉水,自然而然地從心底流淌而出,無需雕琢,脫口輕吟: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p>

詞句清麗婉轉(zhuǎn),卻又蘊(yùn)含著一種歷經(jīng)劫波后的自信與超然。她吟詠的是桂花,又何嘗不是她自己?不再需要外表的浮華(淺碧深紅),不再需要刻意的標(biāo)榜(情疏跡遠(yuǎn)),只憑這骨子里的芬芳(只香留),便足以傲視群芳(自是花中第一流)!

陳掌柜和柳三娘站在岸邊,聽著那隨風(fēng)飄來的清越詞句,看著船頭那個手執(zhí)桂枝、衣袂飄飄的身影在晨霧江水中漸漸遠(yuǎn)去,恍然間竟覺得,那已不再是傷痕累累的未亡人,而是一個褪盡鉛華、浴火重生的仙子。

第三節(jié) 寒梅著雪

衢州城深冬的寒意,是滲入骨髓的濕冷。李清照賃居在城西一條僻靜小巷的盡頭,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兩間瓦房,一個小小的天井,墻角一株虬枝盤結(jié)的老梅樹,便是她暫時的棲身之所。

張汝舟伏誅帶來的短暫激越早已平息。臨安城的喧囂、法場的血腥、桂花的馨香,都如同隔世的舊夢,被衢州城連綿的陰雨和刺骨的寒風(fēng)層層覆蓋。身體的傷痛在舟車勞頓和濕冷天氣的反復(fù)折磨下,如同蟄伏的毒蛇,再次兇猛反噬。

額角那道猙獰的疤痕在陰冷天氣里隱隱作痛,如同有細(xì)針在不停地刺扎。后背釘板留下的傷處更是重災(zāi)區(qū),深嵌的疤痕在濕氣的侵蝕下,變得又紅又硬,如同無數(shù)塊燒紅的烙鐵貼在皮肉上,稍微活動便牽起一片火辣辣的鈍痛,更別提那深入骨髓的、如同冰錐刺骨的寒氣。最要命的是肺疾,在紹興瘟疫中落下的病根,加上牢獄的摧殘和一路的風(fēng)寒,如同附骨之疽,日夜糾纏??人猿闪怂钪覍嵉陌閭H,從清晨到深夜,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每一次劇烈的咳喘都伴隨著喉頭熟悉的腥甜。深冬的夜晚尤其難熬,寒意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針,穿透薄薄的被褥,直刺入骨縫,讓她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整夜整夜地?zé)o法入眠,只能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感受著生命的熱量在一點點流逝。

陳掌柜資助的銀錢在支付了房租、藥費和勉強(qiáng)糊口后,已所剩無幾。她變賣了幾件發(fā)還的首飾,換來了幾包續(xù)命的草藥。藥罐成了小院里最常駐的“居民”,終日蹲在墻角的小泥爐上,咕嘟咕嘟地冒著苦澀的煙氣。那氣味彌漫在狹小的房間里,混合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構(gòu)成了她病中歲月最深刻的背景。

然而,肉體的痛苦,并未能磨滅她精神的火焰。陸游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而錢塘江畔的桂花,則給了她另一種生命的啟示。她不再沉溺于自傷自憐,而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明誠遺稿的整理之中。

發(fā)還的幾只藤箱就堆放在房間的角落。她忍著傷痛和咳喘,在白天光線稍好時,將箱子一一打開。里面是她在洪州沉船、建康焚城、江寧奔亡以及張汝舟魔掌下,拼死搶護(hù)下來的《金石錄》手稿殘卷和趙明誠的一些零散手札、拓片。

景象觸目驚心。

紙張大多被水浸火燎過,焦黃卷曲,墨跡洇染模糊。有些頁面粘連在一起,稍一用力便會碎裂。有些則被蟲蛀鼠咬,留下斑駁的孔洞和殘缺的邊緣。更多的是散亂的紙頁,順序全無,混雜著她自己的一些詩詞舊稿、讀書筆記,甚至還有幾張泛黃的、不知名的藥方。

整理工作如同在廢墟中重建一座宮殿,艱難而緩慢。她需要先將粘連的紙頁用溫?zé)岬臐癫紭O其小心地潤開、剝離。然后,借著窗欞透進(jìn)來的、冬日里吝嗇的天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rèn)那些模糊甚至殘缺的墨跡。遇到實在無法辨認(rèn)的,便根據(jù)上下文和明誠的治學(xué)習(xí)慣,謹(jǐn)慎地推斷、補(bǔ)寫。蟲蛀鼠咬的孔洞,需要用最細(xì)的毛筆和相近的墨色,一點點填補(bǔ)勾勒,盡量恢復(fù)原貌。最后,再將那些被徹底焚毀、無法恢復(fù)的條目,依據(jù)她的記憶和明誠生前的研究筆記,重新撰寫補(bǔ)錄。

這是一項浩大而精細(xì)的工程,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眼力和體力。對李清照如今的身體狀況而言,不啻于一場酷刑。常常是辨認(rèn)不到半個時辰,眼睛便酸痛流淚,視線模糊不清。坐得稍久,后背的傷便如同火燒火燎,痛得她冷汗涔涔。而最折磨人的是咳嗽,每每在她凝神屏息、專注于某個關(guān)鍵字的辨認(rèn)或補(bǔ)寫時,毫無預(yù)兆地襲來,劇烈的震動讓她手抖筆斜,前功盡棄,甚至將好不容易剝離的脆弱紙頁再次弄破。

然而,當(dāng)她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字跡,感受著明誠當(dāng)年伏案疾書時的專注與熱忱;當(dāng)她艱難地拼湊起一段段被戰(zhàn)火和劫難撕裂的文字,仿佛重新觸摸到那些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金石古物;當(dāng)那些在明誠筆下重獲生命的鐘鼎銘文、碑刻拓片,在她眼前逐漸連綴成一部煌煌巨著的雛形時…所有的痛苦似乎都變得可以忍受。

這已不僅僅是為了完成亡夫的遺愿,更是她與明誠跨越生死的對話,是她在這破碎人間,為自己尋找到的最后意義和錨點。如同那株在寒風(fēng)中綻放的老梅,越是酷寒,越要拼盡全力,吐出生命的芬芳。

這一日,風(fēng)雪初霽。久違的、微弱的陽光透過糊著厚厚棉紙的窗欞,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李清照裹著厚實的舊棉袍,蜷縮在靠近窗邊的一張破舊藤椅上——這是她向房東借來的唯一一件稍顯“舒適”的家具。膝上攤著一冊剛剛整理出雛形的《金石錄》手稿,是關(guān)于漢魏碑刻的部分。她手中拿著一塊溫?zé)岬牟冀恚⌒囊硪淼胤笤谝豁撜尺B得特別厲害的紙角上,試圖將其潤開。

“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毫無預(yù)兆地襲來,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嘴,身體因劇烈的震動而蜷縮成一團(tuán)。待咳喘稍平,移開手帕,刺目的鮮紅赫然在目!

她怔怔地看著那血跡,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但很快便被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取代。她將染血的手帕隨意丟進(jìn)腳邊的炭盆——那里只有幾塊將熄未熄、散發(fā)著微弱余溫的木炭。然后,她拿起布巾,繼續(xù)專注地潤著那頁紙,仿佛剛才的咳血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打破了小院的寂靜。

李清照微微蹙眉。她在衢州舉目無親,除了每月收房租的房東,幾乎無人造訪。會是誰?

她掙扎著起身,忍著后背的劇痛,慢慢挪到院門邊,拉開了門閂。

門外站著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男人。為首一人約莫四十多歲,穿著半舊的青色吏服,面容疲憊卻帶著官家的威嚴(yán)。身后跟著一個年輕些的書吏,手里捧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匣子。

“可是…趙明誠先生遺孀,李清照李娘子?” 為首的吏員打量著她蒼白憔悴的病容和額角的疤痕,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正是。不知二位官差…” 李清照心中疑惑,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yù)感。

“我等乃衢州府衙刑房吏員,奉刑部轉(zhuǎn)浙江提刑按察司公文,特來尋李娘子。” 吏員從懷中取出一份蓋著朱紅大印的公文,語氣公事公辦,“張汝舟謀財害命、毒殺前妻錢玉娘一案,業(yè)已審結(jié)。其家產(chǎn)抄沒,除賠付苦主錢劉氏及抵償國庫虧空外,尚有余財若干。刑部核定,張汝舟騙婚謀產(chǎn),于李娘子亦有侵害。按律,當(dāng)賠付李娘子部分損失,以作湯藥之資及精神撫恤。此乃賠付銀兩,共紋銀一百兩,請李娘子查收?!?說著,他示意身后的書吏將那個油布包裹的匣子遞了過來。

一百兩?!

李清照愣住了。這數(shù)額遠(yuǎn)超她的預(yù)期!張汝舟雖抄家,但其家底在紹興時已被他揮霍不少,加之賠付錢家和大筆罰沒,竟還能擠出這一百兩給她?這更像是官府對她滾釘板告官、最終扳倒巨蠹的一種變相“表彰”和安撫,堵住悠悠眾口,彰顯朝廷的“公道”。

她心中并無多少感激,只有一絲荒誕的悲涼。她的傷痛,她的屈辱,她幾乎被摧毀的人生,豈是這一百兩銀子所能撫平的?但現(xiàn)實是,這筆錢對她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能支撐她更久的藥費,能讓她安心整理明誠的遺稿,不必再為生計發(fā)愁。

“多謝…官差大人?!?她伸出手,準(zhǔn)備接過那沉甸甸的匣子。

“且慢!” 那為首的吏員卻并未立刻將匣子交給她,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欲言又止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李清照額角的疤痕,聲音壓低了些:“李娘子…還有一事。張汝舟臨刑前,在獄中…曾有過一份口供畫押。其中…提及了一些…關(guān)于當(dāng)年他用以騙婚的那卷《中秋帖》贗品…以及…可能涉及其他文物的下落…”

李清照的心猛地一跳!《中秋帖》贗品?!還有其他文物?!

那吏員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據(jù)他交代…那贗品…是他從一個專做‘高仿’字畫的江湖騙子‘賽伯喈’手中購得。而‘賽伯喈’…已于去年卷入另一樁大案,被處決了…至于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的《洛陽名園記》孤本…他聲稱從未到手…但…但他提到,在囚禁你期間,曾在你房中翻檢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

吏員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發(fā)現(xiàn)了一卷…疑似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古舊殘卷?他說…他當(dāng)時不識貨,以為是廢紙…未曾在意…后來想起,頗為后悔…此物…不知李娘子…可還有印象?若在…按律…此亦屬張汝舟意圖謀奪之物,或可…一并追索其價值?”

轟——!

如同一個驚雷在李清照腦海中炸開!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古舊殘卷?!

青州歸來堂!那個被她和明誠視若珍寶、引為精神寄托、最終卻在她埋藏《齊民要術(shù)》手稿于石榴樹下時,未能帶走的陶集孤本?!它…它竟然沒有毀于金兵的戰(zhàn)火?竟然流落到了張汝舟手中?還被這個蠢貨當(dāng)成了廢紙?!

巨大的震驚、狂喜、難以置信和隨之而來的更深切的痛惜,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她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猛地扶住了冰冷的門框!

“李娘子?” 吏員嚇了一跳。

李清照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確…確有此事。那…那是我亡夫生前珍藏之物…青州陷落時…未能帶出…沒想到…竟落入張賊之手…他…他竟棄如敝履!” 說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齒,痛心疾首!

那吏員臉上露出一絲了然和惋惜:“原來如此!可惜…可惜!張賊已死,那‘賽伯喈’也伏法,此物流落何方,恐已無從查證了。刑部文書亦只提及此線索,并未列入賠付清單。李娘子…節(jié)哀?!?他將手中的銀匣遞了過來,“這一百兩賠付,還請收好。至于那陶集…唉,滄海遺珠,唯有看天意了?!?/p>

李清照木然地接過那沉甸甸的銀匣。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一百兩銀子,買斷了張汝舟對她所有的虧欠,也買斷了追尋那卷《歸去來兮辭》殘卷的最后線索。希望如同肥皂泡,剛剛升起,便“啪”地一聲徹底破滅。留給她的,是更深的失落和一種被命運戲弄的荒誕感。

送走了官差,李清照抱著那匣冰冷的銀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冰冷的房間。爐火已熄,寒意更甚。她呆呆地坐在藤椅上,望著墻角那幾只敞開的藤箱,望著里面那些焦黃殘破的《金石錄》手稿。張汝舟臨死前吐露的這個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jìn)了她的心里。那卷《歸去來兮辭》,是明誠最愛的篇章之一,也是他們夫婦歸隱青州、向往“采菊東籬下”的精神象征!如今,它可能尚存人間,卻不知所蹤,或許正被某個不識貨的商賈墊了桌腳,或許已毀于蟲蛀鼠咬…

巨大的悲傷和無邊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身體各處傷病的疼痛,在這一刻也仿佛被無限放大。后背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反復(fù)穿刺,額角的疤痕突突直跳,肺腑間的寒氣上涌,又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這一次,咳出的鮮血更多,染紅了衣襟,也染紅了膝頭那頁剛剛潤開一半的《金石錄》殘稿。

她看著紙頁上刺目的鮮紅,看著那被血污浸染的、明誠工整的字跡,一種滅頂?shù)慕^望和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越收越緊。她拼盡了所有,滾了釘板,坐了寒牢,斗倒了張汝舟,拿回了這點銀兩和殘稿…可然后呢?明誠回不來了,那些散失的文物找不回來了,連這最后的《金石錄》整理工作,也因她的病體而舉步維艱,如今又被血污玷染…她活著,究竟還有什么意義?難道真要像陸游說的,在病痛和孤寂中“抱香死”嗎?

“明誠…我…我撐不住了…” 她喃喃自語,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嘴角的血跡,無聲滑落。她緩緩伸出手,顫抖著,抓向桌角那個盛放著滾燙炭火的、小小的手爐。爐壁滾燙,灼燒著她的指尖,她卻渾然不覺。一種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滋生——毀了這一切!毀了這些承載著痛苦記憶的殘稿!也毀了這具殘破不堪、只剩痛苦的軀殼!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滾燙爐壁的瞬間!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從她膝頭那冊被血染紅的《金石錄》手稿中傳來!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只見那頁被鮮血浸染的殘稿邊緣,因剛才劇烈的動作和濕血的浸潤,一小塊粘連的紙頁竟自行脫落了下來!而脫落處,露出了下面一頁紙的一角!

那一角紙上,赫然是趙明誠那熟悉無比的、剛勁工整的字跡!而最讓她心神劇震的,是那行字的內(nèi)容:

“…漢鹿角立鶴,青銅鑄,出土于南陽。余與吾妻清照共賞之,嘆其神駿。清照指鶴喙微疵,余細(xì)察,果有鑄造流痕,非戰(zhàn)損也。妻之目力,明察秋毫,更勝吾一籌。此物當(dāng)為吾妻慧眼存證?!髡\補(bǔ)記?!?/p>

漢鹿角立鶴!

建康城!趙明誠生命最后的時刻!他正是在病榻上??薄督鹗洝分痢皾h鹿角立鶴”條時,猝然長逝!這頁紙,這行字,正是他臨終前最后的手澤!是他對她鑒賞眼光的由衷贊嘆!是他在生命的終點,留給她的最后溫情與肯定!

李清照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了那里!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不是悲傷,而是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溫暖!

明誠!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念著的,是她!是他與她共同鑒賞金石的點點滴滴!是他對她才華的驕傲與肯定!這行字,如同穿越了生死、穿越了戰(zhàn)火、穿越了所有劫難的烽煙,在此刻,在她最絕望、最想要放棄的時刻,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妻之目力,明察秋毫,更勝吾一籌。此物當(dāng)為吾妻慧眼存證?!?/p>

這哪里只是一條關(guān)于文物的補(bǔ)記?這分明是明誠用生命寫就的、對她最深情的告白與托付!是將《金石錄》這份未竟事業(yè),鄭重交予她的囑托!是將守護(hù)文明薪火的重?fù)?dān),交付于她肩頭的信任!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暖流,如同洶涌的熔巖,瞬間沖垮了李清照心中所有的絕望、虛無和自毀的念頭!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和蝕骨的病痛!她猛地縮回伸向炭爐的手,如同被燙到一般,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壓抑著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嚎啕大哭!

她不能死!不能放棄!

為了明誠這最后的、用生命寫下的托付!

為了那些在戰(zhàn)火和劫難中散失、卻可能像《歸去來兮辭》殘卷一樣尚存人間的文物!

為了將《金石錄》這部凝聚著明誠畢生心血、也承載著他們共同記憶與理想的巨著,整理完成,傳諸后世!

她顫抖著,小心翼翼地用布巾吸干膝頭稿頁上沾染的血跡(幸好那行珍貴的補(bǔ)記未被污染)。然后,她將那張脫落下來的、染血的廢紙,輕輕拿起。紙上的血跡已經(jīng)半干,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褐紅色。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墻角那個終日散發(fā)著苦澀藥味的小泥爐邊。爐中炭火將熄未熄,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她凝視著那點紅光,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廢紙。

這不是自毀。

這是告別。

是對張汝舟帶來的所有污穢、黑暗和絕望的徹底焚毀!

她松開手指。

那張染血的紙,如同折翼的蝶,飄飄蕩蕩,落入了微紅的炭火之中。

“嗤——”

一聲輕響。

紙張的邊緣瞬間卷曲、焦黑,隨即騰起一小簇幽藍(lán)的火焰!暗褐的血跡在火焰中迅速變黑、碳化,最終化作幾縷細(xì)微的青煙,裊裊上升,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連同著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那些想要放棄的軟弱念頭,一同被這小小的火焰,徹底吞噬、凈化。

火焰很快熄滅,只留下一點灰白的余燼。

李清照靜靜地看著那點余燼,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已變得無比澄澈、無比堅定。如同被暴風(fēng)雪洗禮過的寒梅,洗盡鉛華,只余錚錚鐵骨與暗香浮動。

她轉(zhuǎn)身,回到窗邊的藤椅前。窗外,天色已近黃昏。風(fēng)雪雖停,寒意更濃。墻角那株虬枝盤結(jié)的老梅樹,在暮色中沉默佇立,枝頭不見一片綠葉,唯有嶙峋的枝干,如同不屈的臂膀,刺向鉛灰色的天空。深冬的酷寒,正醞釀著它生命中最為絢爛的綻放。

李清照拿起炭筆,鋪開一張新的素箋。她沒有繼續(xù)整理《金石錄》,也沒有書寫悲憤或哀傷。胸中涌動的,是劫后余生的澄明,是褪盡浮華后的本真,是如同那深秋桂花般“何須淺碧深紅色”的自信,更是明誠以生命賦予她的使命與力量。

筆尖落在紙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一首詠桂的詞在心中早已醞釀成熟,此刻如清泉般自然流淌: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p>

寫罷詠桂詞,她并未停筆。一種更深沉、更堅韌的力量在胸中激蕩。她抬眸,望向窗外那株在凜冽寒風(fēng)中傲然挺立的老梅。它沒有桂花的甜香遠(yuǎn)播,卻在萬物凋零的時節(jié),以最沉默也最決絕的姿態(tài),對抗著整個世界的嚴(yán)寒。那嶙峋的枝干上,雖無花朵,卻仿佛已能嗅到凜冬深處即將迸發(fā)的、清冽而孤絕的冷香。

炭筆再次移動,在詠桂詞的下方,另起一行。詞句不再是清麗婉轉(zhuǎn),而是帶著一種洗盡鉛華、返璞歸真的孤高與堅韌,如同老梅的鐵骨: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p>

(病后憔悴,鬢發(fā)已華,靜臥看那殘月爬上窗紗。煎一壺豆蔻熟水驅(qū)寒就好,不必再分什么清茶濁茶——歷經(jīng)劫波,世事洞明,外物已不足縈懷。)

“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fēng)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p>

(枕邊詩書,閑時翻閱最是安好;門前風(fēng)景,雨中觀賞別具韻味。整日里最是善解人意、默默陪伴我的,還是那株…寒梅??!——“木犀花”在此處,是心之所向,眼中所見實為寒梅,卻以桂花之名寄其神韻,喻指一種超越形跡、深蘊(yùn)于心的芬芳與陪伴。)

最后一句“木犀花”,看似筆誤,實為神來之筆!她心中感念的是那枝在錢塘江畔給予她頓悟的金桂(木犀花),而眼前傲立風(fēng)雪的卻是寒梅。她將桂的馨香遠(yuǎn)播、不求浮華的精神,與梅的凌寒獨放、孤標(biāo)傲世的筋骨,融為一體!無論身處何境,是如桂般隱逸暗香,還是如梅般直面風(fēng)霜,那份生命的本真與不屈的芬芳,才是永恒!才是“花中第一流”!

擱下筆,李清照長長地、緩緩地吁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空氣中氤氳散開。她望著窗外暮色中沉默的老梅,又低頭看著膝頭那頁染血后又被奇跡般“拯救”的《金石錄》手稿,明誠那行溫?zé)岬难a(bǔ)記在燭光下清晰如昨。

她知道,最冷的寒冬還未過去,身上的傷痛與沉疴仍會如影隨形。但她的心,已如那深埋雪中的梅根,在酷寒的深處,悄然孕育著下一個春天。


更新時間:2025-08-18 15: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