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聚餐的飯桌上，我爸忽然開口：「還是讀書人會裝啊?！冈蹅儧]什么文化的，
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刮覄傞_始不知道在說我，直到他叫我名字?！附?，
你說你不想給浩浩他們花錢就直說，搞那些小心思干什么？「好像大家算計你一樣，
多沒意思。」我愣住，終于意識到，他說的是我沒帶小叔家的兒子去旅游這件事。1一瞬間，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臉上發(fā)燙，委屈不已。最后無奈開口：「最近生意出了點問題，
我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有點緊張?！刮野謪s?ū??只是冷哼了聲，不顧我媽的拉扯，執(zhí)意開口。
「生意不好？」說完就看向眾人：「你看她多會說話，我又不懂生意?！杆f生意不好，
就是沒有錢，沒有錢就是不能帶浩浩去旅游。「可轉(zhuǎn)頭，人家?guī)е约号畠喝チ撕３堑鲜磕幔?/p>
那朋友圈，多美啊！「這還是沒有錢嗎？不，這不是，這是不想給我們錢。「發(fā)達(dá)了，
就看不起家里這些叔伯兄弟了。「了不起哦，我生了個了不起的孩子！」說完，
他猛地灌了口白酒。緊接著抓著姜浩的手：「沒事兒，咱們不稀罕，有骨氣！」
姜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二伯，蓉姐畢竟不是我親姐，我能理解的?！埂高€是你懂事??！
」我爸很感動，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冈蹅兘遥院筮€是得靠你！「有些人，
再怎么出息又怎么樣？她忘本！「人一旦忘本，就屁都不是?！刮译[忍著怒火，
聲音大了幾分開口?！肝野趾茸砹耍行┦虑椴恢?，我解釋一下。
「帶小初去迪士尼是因為她期末考得好，我早就答應(yīng)她的獎勵?！缸龈改傅?，
總不能叫孩子失望，對吧？」我有了想離開的心思?？刹耪酒饋?，就被我爸瞪了眼。
「你坐下！你走什么走？你這是心虛！」2我一時被氣笑了?！改裉旌攘司?，
我不和您一般計較?！父魑?，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刮也趴绯鲆徊?，
背后的酒杯碎裂的聲音就傳來。我?guī)缀跸乱庾R瑟縮了下。那邊，我爸已經(jīng)踉蹌著站起來，
通紅著眼睛?！附兀阕屇惆治夷樕蠠o光。「你今天哪里也不能去！你必須，
必須給姜浩賠禮道歉?！付嗟奈覀円膊灰徒o他買個筆記本電腦，這孩子想好好讀書，
有電腦方便點?！嘎犚姏]有？你要是沒做到，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女兒?！垢仪檎f了那么多，
在這里等著我呢。我瞥了眼姜浩，對上我的目光他立即低頭。我忍不住笑了?！笡]有，
要買電腦找你爸媽去。」姜浩羞紅著臉不說話。我爸蹭地跑過來要動手，被叔伯們慌忙拉著。
小叔滿臉為難地看著我：「都是浩浩不懂事，你別介意?！改悻F(xiàn)在混得好，
他想跟你這個姐姐學(xué)習(xí)，也是正常的?！改阋矂e嫌棄我們，你叔我結(jié)婚晚，就這么個獨(dú)苗，
所以平時驕縱了些。」說著，他竟也眼眶帶淚。我爸看自己弟弟難受，更加不干了。「姜蓉，
你心腸咋這么冷呢？我怎么生出你這么個東西！」「是??！我怎么被你這么個東西生出來！」
我沒再忍，懟了回去。身后咆哮聲傳來，我沒管。前臺追過來問買單的事情。
我看了眼滿屋子的人，冷笑了聲?！改抢锊皇悄敲炊嗳藛?？還怕少了你們的錢不成？
「你也看到了，我可一口飯都沒吃！」3家族聚餐是我爸要辦的。我才趕過來，
就被他來了個下馬威。連碗筷都沒拆開呢。前臺也不好說什么，任由我離開。
聽說他們湊了好久都沒湊夠飯錢，半夜給我打了電話?！高^來把賬結(jié)了！」我直接掛斷，
緊接著手機(jī)關(guān)機(jī)。直到隔天一早，我媽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煮了餃子，
讓我無論如何回去吃一口?！改惆诌@人就是好面子。「你也是的，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忤逆他。
「他酒醒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這不，拉不下臉來和你道歉呢?！?/p>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額頭有塊很明顯的傷疤。是我爸留下的。當(dāng)時姜浩還小，
但被寵得無法無天。他趁著我讀書偷溜到我房間，穿著鞋踩在我床上，還把我所有書都撕了。
我氣得給了他一巴掌。我爸知道后，不分青紅皂白，手上的鐮刀就那么扔過來。
好大一個口子，縫了好多針。「他是你叔家的獨(dú)苗，我姜家的后，你敢動他一下試試？
「我告訴你姜蓉，就是你死了，他也不能有分毫差錯！」所以，我媽的話我是不信的。
可我戶口要遷出來，確實需要回家一趟。我才坐下，餃子還沒到嘴里，
我爸的聲音就從房間傳來?！缸蛲硪还不宋迦f?！改戕D(zhuǎn)賬給浩浩，他借錢給的?！?/p>
「不是說三萬嗎？」我媽下意識開口，被從里面出來的我爸瞪了一眼。4「什么三萬？
三萬只是吃飯的錢?！缸叩臅r候不是都給他們帶了煙和酒嗎？「她這么多年不回來一趟，
不得孝敬一下叔伯兄弟們?。俊刚媸窃酱笤讲欢?。」「可是……」我媽還要說什么，
看了眼我爸的臉色，瞬間不說話了。她生我的時候傷了子宮，這輩子都不能再懷孕，
一直覺得愧對我爸。因此在生活中總是這樣。我怒其不爭，
又時常告訴自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錢轉(zhuǎn)過去了沒有？」我爸催促了聲，
才坐下就給自己倒酒。是昨晚從餐館拿回來的，茅子，兩三千一瓶。難怪一頓飯能花五萬。
「聽說你這次回來是遷戶口的，還沒結(jié)婚呢，遷什么戶口?！挂娢也徽f話，我爸又說了句。
我媽忙拉了我一下。「戶口昨晚就被你爸收起來了。」她在我耳邊悄悄說了句。
我強(qiáng)壓下怒火。當(dāng)年大學(xué)讀書那會兒我就想遷戶口。也是他不讓。敢情是想用這個拿捏我呢。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遷戶口有補(bǔ)貼，三年四五萬呢?！刮野植桓蚁嘈诺乜催^來，
我又道：「你在短視頻上沒刷到嗎？這叫人才補(bǔ)貼，我研究生學(xué)歷，足夠了。」他癟了癟嘴，
哼了聲?！改悄氵@個補(bǔ)貼打算怎么辦？」「當(dāng)然是給你和我媽啊?！?「你舍得？」
他翻了個白眼，可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yáng)。只因這三年來，我總說虧欠他們，想多彌補(bǔ)他們。
前前后后也給了大幾萬塊錢。想到這里，我又玩笑般道：「如果你們不急著用，
正好給我還債，我欠款好幾十個呢?！埂改憧烧婺苷垓v！「那不行，錢還是要給我們，
免得被你敗完了。」我爸涼涼地看了我一眼。又追問道：「補(bǔ)貼要三年后才能下來嗎？」
我吃了口餃子，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他遲疑著開口：「不然你先借錢給我，反正都欠幾十個了，
不差這點?！刮野櫫税櫭迹骸改銈?nèi)卞X花嗎？」媽媽愁眉苦臉地嘆氣，爸爸又抿了抿白酒。
「這不是浩浩談了個女朋友嗎？「彩禮就要十幾萬，你小叔哪里有那么多錢？
「我先給他備著，等他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刮蚁乱庾R去看我媽。意思是她也認(rèn)同。
碗里的餃子瞬間也沒味兒了。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攢了多少錢了？」我媽才要開口，
我爸立即扯了她一下。他警惕地看著我：「你問這做什么？沒錢！」「不說算了?！?/p>
我哼哼了聲，繼續(xù)吃餃子。最后成功拿到戶口本，
盡管給我前我爸又在網(wǎng)上搜了人才引進(jìn)的政策。各地政策不一樣，他也看不明白。
知道有錢拿就很樂呵。6從家里出來，我媽追在后面，往我手上塞了一盒雞蛋。
「家里的土雞蛋，有營養(yǎng)?！缸蛲砟惆终f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他就是嘴硬?！?/p>
我垂眸看著雞蛋，「你真的覺得他只是嘴硬嗎？」我媽瞬間沒聲兒了。鼓起勇氣，
我終于問出口：「媽，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我爸？「我現(xiàn)在要工作，小初上學(xué)正好缺個人接送，
如果你愿意，這次就跟我一起走。「你別擔(dān)心我爸，他找不到我們的。」
我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哆嗦著唇盯著我看了很久。沒錯，這次之后，
我再也不會踏足這里了。如果我媽跟我走了，連生活費(fèi)我都能按照最低標(biāo)準(zhǔn)給我爸。
可我媽搖頭了。在意料中，可又有些小失落。我轉(zhuǎn)身離開，她卻猛地抓著我的手?！溉厝?，
你爸他其實也沒那么壞?！诡澏兜穆曇魪纳砗髠鱽?。我看向小叔家的二層小洋樓，
再回頭看我家的小平房?！甘前?，他沒那么壞，只是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笅?，
你還記得嗎？我差點沒讀成研究生?！?「那是你爸固執(zhí)不懂，他都是聽別人說的。
「覺得讀研沒用，所以才阻止你?！刮矣行┥鷼饬耍偷鼗仡^看向我媽：「你別替他辯解了。
「他是怕我讀研之后不肯回來，不肯把賺的錢給家里?！肝抑牢野趾蠡诹?，后悔讓我讀書，
覺得因為讀書我才這么叛逆。「但他壓根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父螞r，
我和他之間，只有這一件事結(jié)仇嗎？」我媽抓著我的手松了，她無助地垂眸?！改羌?，
媽媽也有錯。」我強(qiáng)忍著淚看向遠(yuǎn)處。那條長長的村路，筆直的，綿延好遠(yuǎn)好遠(yuǎn)。
小時候總看著那???條路，想著什么時候能離開。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
所以我拼命也要讀。我爸把我鎖在房間里的時候，是我媽給了我鑰匙。
我以為媽媽是和我站在一邊的?？刹皇?，我很失望。和八年前一樣失望。「好了好了，
不說了。」見我爸出來，媽媽趕緊推了我一把。我還沒上車就被爸爸拉住，目光落在我車上。
「這是你的？我剛才聽浩浩說你開車回來的，沒想到還真是?！刮疫€沒開口，
他繼續(xù)道：「看著還挺新的。「這樣，車你就留下，轉(zhuǎn)給浩浩吧。「他是男孩子，
以后出門辦事什么的也有面兒?！刮移骋姼舯诙阍诙顷柵_的姜浩，笑了笑。「好啊，
不過今天不行，等我辦完戶口再給他吧?！刮野职櫭家l(fā)火，姜浩忙伸出個腦袋。
「謝謝蓉姐，沒關(guān)系你先忙，等你走的時候再留給我就好?！?見姜浩也這樣說，
我爸才松開手?！改憧慈思液坪?，多懂事啊?！改銈兪墙愕?，就該互相照應(yīng)?！妇湍隳桥畠?，
從小寵成這樣，將來指定是個沒出息的，我……」我冷了臉?！赴?，您從小也寵著姜浩，
而且他有出息連個彩禮都要你們幫忙湊？「哦，對了，連個筆記本電腦都買不起，
還要你幫他開口對吧？」說我可以，但說小初，任何人都不行。我忍不了一點。
我爸虎著臉：「那人家浩浩是還在讀書，等他畢業(yè)了，他……」我一邊點頭一邊開車門。
「是是是，讀書，中專生說成大學(xué)生呢，可真厲害！」說完也不管我爸的臉色，
一腳油門就走了。到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所有證件齊全，遷戶口的程序正式開始。
我再三確認(rèn)：「以后都不用我家的這個戶口本了嗎？」「不用了，
到時候你直接在海城那邊的街道派出所，去取自己的新戶口本就好?！刮尹c了點頭，
出門時在腦子里想了又想。那個家里應(yīng)該沒什么值得留戀的東西了。于是，
我把戶口本托朋友送去給媽媽。自己開車連夜離開了老家。我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我正在服務(wù)區(qū)休息?！改阍趺椿厥?？錢怎么還沒轉(zhuǎn)給浩浩？」
9白天的時候聊著聊著他忘了這事兒，我當(dāng)然不會轉(zhuǎn)錢給姜浩。他們那一桌子菜最多五千塊，
哪怕加上酒水也三萬不到。卻獅子大開口，要我給五萬塊錢。呵！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什么錢？我不記得我欠浩浩錢啊。「倒是他，好像欠了我?guī)浊K吧?！杆绣X要還了嗎？」
「姜蓉，你說話不算話！」我爸在電話里頭咆哮。我想他現(xiàn)在一定很憤怒。
于是開著外放打開了家里的監(jiān)控。果真見他著急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時不時抓下頭發(fā)。
我慢悠悠喝了口咖啡。「爸，您對我說話算話了嗎？」「你什么意思？」
畫面里的他忽然頓住，僵著身體。我閉上眼睛，畫面在腦海中鋪陳開。已經(jīng)是八年前了，
我?guī)Х匠袒丶乙姼改??；厝ブ拔揖秃臀野稚塘亢谩！覆识Y不能高于十萬，其他的都好說?！?/p>
可結(jié)果呢？我爸借著喝酒的名義，把方程灌醉，又在酒桌上讓他寫下欠條。三十萬的欠條，
徹底葬送了我和方程的感情。他被父母逼著出國，我懷著孩子不知所措。明明都說好的，
我婚前掙的錢都給他們，怎么說也有二十萬。加上方程的十萬彩禮，我一點不拿走。
可他依舊不知足。因為小叔家要建房子，沒錢了。10「姜蓉，
你以為你離開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你想不認(rèn)父母？你做夢！」手機(jī)里，
我爸咆哮的聲音傳來。監(jiān)控畫面中，我媽無助地站在門外落淚。爸爸一個轉(zhuǎn)身猛地盯著她。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我就說這死丫頭這次怎么這么好說話！
「我以為她還像以前一樣說到做到，誰知道她竟敢……」媽媽只一味搖頭，也不說話。
我冷笑了聲：「我可從來沒答應(yīng)你要付那頓飯錢。「人是你請的，酒是你們喝的，
菜是你們點的，我憑什么給錢？」「你憑什么不給錢！「那都是你的叔伯兄弟，
他們從小到大沒少幫你?！笡]有他們，哪里來的你！」提起這，我當(dāng)真哈?ū?哈大笑起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杆麄儙臀沂裁戳?？「是姜浩從小就騎在我脖子上，
還是小叔動不動就拿走我家的東西?！富蛘呤俏业暮冒职帜?，為了面子，為了親情，
毀了我的婚姻，毀了我的人生！」我恨透了那個地方。這次回去除了辦戶口，
我便是要做個了斷。不會就這么算了的，一切都還只是個開始。11「你自己恬不知恥，
下賤貨，未婚先孕還怪別人！「他若真稀罕你，早就掏錢了，還需要我們灌酒？「姜蓉，
是你遇人不淑，你竟怪別人！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改愕牧夹哪兀俊?/p>
盡管早就不對他抱有希望，此時卻還是覺得心痛。明明以前雖然偏袒姜浩，
但好歹也不會這么過分的。為什么越來越過分了？「誰讓你生了這么下賤的我？
到底誰更下賤？「哪個好人家愿意讓自己兒子娶我這樣的老婆，你不懂嗎？
「你天天滿口仁義道德，自詡不會算計，可你處處都是算計?！肝液軕c幸，
當(dāng)初在飯桌上你們設(shè)計了方程，讓他沒辦法娶我?！阜駝t，我是害了他！」我沒拖累他，
我很高興。方程的媽媽其實很喜歡我。她逼著方程出國后，還來找我。「你是個好孩子，
懂事知禮，也頑強(qiáng)堅毅?！缚晌蚁Ｍ隳芾斫猓愀改改菢幼?，我們沒辦法把你娶進(jìn)門。
「方程的爸爸是人民教師，我是醫(yī)生，我們擔(dān)心護(hù)不住你們?！刮依斫?，我非常理解。
因為我爸找到他們單位，鬧得很難看。叔叔阿姨都是體面人，搞不過他們。
我彎腰對阿姨道歉?！笇Σ黄穑际俏业腻e，我不該招惹他?！肝也恢?，
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明明都說好的，說好了只給三十萬，
三十萬以后的人生他們不管了的。為什么說話不算話呢？12我掛了電話，
伏在方向盤上痛哭了一頓后才拿起手機(jī)。姜浩給我發(fā)來消息。【蓉姐，那錢真是我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