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節(jié)
簡梨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捏著一枚白玉棋子,漫不經(jīng)心地敲擊著棋盤。
窗外落雪無聲,殿內(nèi)炭火融融,熏得人昏昏欲睡。
“殿下?!贝禾逸p手輕腳地進(jìn)來,低聲道,“沈大人又上折子來了?!?/p>
簡梨眼皮都懶得抬:“第幾封了?”
“今日已是第三封?!贝禾遗踔嗾?,小心翼翼道,“還是彈劾您……奢靡無度,狂妄自大?!?/p>
簡梨嗤笑一聲,隨手接過奏折,翻開一看——果然,又是熟悉的字跡,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長公主近日耗費(fèi)千金購置南海明珠,實(shí)乃勞民傷財(cái)之舉,望殿下自省?!?/p>
她指尖輕點(diǎn)紙面,唇角微勾:“沈長安這御史當(dāng)?shù)茫贡缺緦m還勤快。”
春桃不敢接話,只低著頭。
簡梨懶洋洋地合上折子,往炭盆里一丟。
火光驟亮,映得她眉眼如畫。
“去,告訴他?!彼?,“本宮明日還要買東珠,讓他再寫十封來?!?/p>
翌日清晨,沈長安果然又來了。
他站在殿外,一身素白官袍,腰間玉帶清冷如霜,連袖口都熨得一絲不茍。
簡梨隔著珠簾看他,故意慢悠悠地梳發(fā),金簪在黑絲間穿梭,晃得人眼暈。
“沈愛卿?!彼祥L了音調(diào),“今日又有什么高見?”
沈長安垂眸,雙手奉上奏折:“殿下昨日燒了臣的折子,臣只好重寫?!?/p>
簡梨挑眉,示意春桃去接。
春桃剛碰到奏折,沈長安卻忽然收手,從袖中取出另一物——
一本泛黃的孤本棋譜。
簡梨指尖一頓。
“前朝國手所著《殺棋局》。”他聲音平靜,仿佛只是在陳述公務(wù),“臣偶然所得,想著殿下或許……”
“或許什么?”她瞇眼。
沈長安抬眸,那雙清冷的眼睛映著晨光,竟透出幾分罕見的溫和。
“或許能用得上?!?/p>
簡梨盯著他看了半晌,忽而輕笑:“沈御史這是……賄賂本宮?”
他耳尖微紅,卻仍繃著臉:“臣不敢?!?/p>
“不敢?”她伸手接過棋譜,指尖故意擦過他掌心,“那你知不知道,送本宮東西的代價(jià)?”
沈長安呼吸微滯,卻仍站得筆直:“臣只知,殿下棋藝精湛,此物……物歸原主?!?/p>
簡梨翻開封皮,果然見扉頁上蓋著她的私印——這是她多年前遺失的藏品。
她抬眸,似笑非笑:“原來沈愛卿,還會(huì)撿本宮不要的東西?”
沈長安抿唇,半晌才低聲道:“臣……只是覺得可惜?!?/p>
那本棋譜,簡梨翻了一整日。
夜里,她披衣起身,獨(dú)自去了書房。
棋盤早已擺好,黑白玉子瑩潤生光。她按著棋譜落子,一步步復(fù)盤前朝國手的殺局。
燭火搖曳,映得她側(cè)臉如玉。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簡梨頭也不抬:“沈愛卿,夜探公主府,可是死罪?!?/p>
窗外靜了一瞬。
隨后,沈長安的聲音傳來:“臣……只是路過?!?/p>
簡梨輕笑,指尖捏著一枚黑子,輕輕敲擊棋盤:“路過到本宮的書房頂上?”
“……”
沈長安沉默片刻,終于推窗而入。
他仍是白日那身官袍,只是肩頭落了一層薄雪,顯然已在外面站了許久。
簡梨托腮看他:“御史大人這是……來監(jiān)督本宮有沒有好好研習(xí)棋譜?”
沈長安抿唇,目光落在棋盤上:“殿下擺錯(cuò)了。”
“嗯?”
他上前,修長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天元位:“這一手,該走這里?!?/p>
簡梨挑眉:“你懂棋?”
“略懂。”
她輕笑,忽然伸手拽住他衣袖:“那陪本宮下一局。”
沈長安僵?。骸啊缓弦?guī)矩?!?/p>
“規(guī)矩?”她指尖順著他的袖口滑下,輕輕扣住他的手腕,“你夜闖公主府的時(shí)候,怎么不想想規(guī)矩?”
他的脈搏在她指尖下跳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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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局棋,下到天亮。
簡梨贏了,卻贏得不痛快。
“沈愛卿。”她丟下棋子,瞇眼看他,“你讓著本宮?”
沈長安垂眸:“臣不敢?!?/p>
“不敢?”她冷笑,“那你解釋解釋,為什么每次殺局將成,你都故意走錯(cuò)?”
沈長安沉默片刻,忽然抬眸。
那雙清冷的眼睛,此刻竟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因?yàn)椤?/p>
“殿下贏棋時(shí)的樣子,比較好看?!?/p>
簡梨一怔。
沈長安已起身,恭敬行禮:“天亮了,臣該去上朝了?!?/p>
他轉(zhuǎn)身欲走,簡梨卻忽然道:“站住。”
他回頭。
她托著腮,笑得像只狐貍:“明晚再來?!?/p>
“本宮要贏你……堂堂正正。”
沈長安看著她,半晌,唇角極輕地?fù)P了揚(yáng):“臣……遵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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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沈長安的書房里,多了十幾張素描——
全是她下棋時(shí)的側(cè)影
沈長安踏入公主府時(shí),雪已落了半尺深。
他肩頭沾著細(xì)碎的雪粒,靛青官袍下擺被融雪浸濕,卻仍站得。簡梨倚在軟榻上,指尖捏著黑玉棋子,懶懶抬眸:"沈愛卿來得真早,本宮還以為要等到三更。"
"殿下召見,臣不敢遲。"沈長安垂眸,袖中卻露出半截奏折。
簡梨嗤笑:"又帶了彈劾本宮的折子?"
"是戶部虧空的證據(jù)。"他上前兩步,將奏折放在棋盤邊緣,"與殿下前日提關(guān)。"
棋子"嗒"地落在星位。簡梨掃了眼奏折,忽然挑起他下巴:"你深夜冒雪送證據(jù),就為這個(gè)?"
沈長安呼吸微滯
"臣..."
"噓——"簡梨突然貼近,發(fā)間金步搖垂下的珍珠擦過他臉頰,"先陪本宮下完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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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安執(zhí)白的手突然懸在半空。他盯著邊角一處,眉頭不可察地皺了皺。
"怎么?"簡梨捻著顆黑子把玩,"沈大人終于發(fā)現(xiàn)這是個(gè)死局?"
"殿下故意誘臣入彀。"他落下白子,"此處看似絕境,實(shí)則..."
"實(shí)則什么?"
"可棄子突圍。"
話音未落,白子已截?cái)嗪邶埲ヂ贰:喞娌[起眼,忽然輕笑:"你早知道這是《鬼谷棋譜》里的'困龍闕'?"
沈長安指尖微頓。
"三日前你送來的'孤本'..."她突然掀開棋罐底層,露出另一本一模一樣的棋譜,"是贗品。"
滿室寂靜,炭火爆出"噼啪"輕響。
沈長安的喉結(jié)滾動(dòng)了一下:"殿下何時(shí)發(fā)現(xiàn)的?"
"第一眼。"簡梨用金簪挑開他衣襟,取出藏在夾層里的真本,"真跡的'棋'字缺角,是當(dāng)年被本宮用硯臺砸的。"
她忽然傾身,鼻尖幾乎貼上他的:"你偷換棋譜,就為讓本宮學(xué)這局死棋?"
沈長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shí),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竟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臣只是想知道..."
"若有一日臣與殿下為敵..."
"您能不能破局而生。"
簡梨怔住“沈長安你不會(huì)與我站在對立面的”
窗外雪落無聲。
"沈長安。"她突然捏碎一枚白玉棋子,"你可知欺君之罪當(dāng)誅九族?"
碎玉簌簌落下,在棋盤上鋪成一片星河。
"臣的九族..."他輕輕握住她沾滿玉屑的手,"只剩殿下一人了。"
簡梨瞳孔驟縮。
十年前沈氏滅門那夜,是她親手從火場里拉出那個(gè)十二歲的少年。
"所以這些畫..."她指向案頭一疊素描,每張都是她執(zhí)棋的模樣,"也是算計(jì)?"
沈長安搖頭,從袖中取出一幅新作——畫上的簡梨正在笑,眼角眉梢都是鮮活的狡黠。
"是臣的...私心。"
五更鼓響時(shí),簡梨燒了那本假棋譜。
火光映著她似笑非笑的臉:"明日早朝,本宮要看到彈劾姜硯之的折子。"
沈長安系好官袍玉帶,忽然問道:"若臣繼續(xù)彈劾殿下奢靡無度呢?"
"照常寫。"她將真本棋譜塞回他懷中,"但記得..."
金護(hù)甲在他心口畫了個(gè)圈:"把證據(jù)藏好些。"
晨光微熹中,御史大人耳尖通紅地走出公主府。袖中奏折上,赫然是簡梨昨夜親手改過的
臘月初八,雪落滿城。
簡梨裹著狐裘站在廊下,指尖捏著一顆剝好的糖炒栗子,目光卻落在空蕩蕩的庭院里。
"謝珩呢?"她問身后的春桃。
春桃低聲道:"回殿下,謝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例行巡查。"
簡梨嗤笑一聲:"巡查?"
她太了解謝珩了。他每年臘八都會(huì)消失一整日,次日清晨才帶著滿身寒氣回來,“神神秘秘的,謝大人怕不是去偷情了吧”。
"備馬。"她將栗子扔進(jìn)嘴里,"本宮倒要看看,他究竟去了哪里,竟敢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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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荒山,一座無名碑前。
謝珩跪在雪地里,肩頭落滿霜白。他面前擺著一碗冷透的臘八粥,手指按在碑文上,指節(jié)凍得發(fā)青。
"原來你每年都來這里,我還當(dāng)你是做什么虧心事。"
女聲在身后響起,謝珩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簡梨披著雪狐大氅站在三步外,金線繡鳳的裙擺掃過積雪,手里還拎著一壺酒。
"殿下..."他嗓音沙啞,"您不該來這。"
"本宮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要你管"她走到碑前,垂眸看著那碗粥,"這是你娘?"
謝珩沉默,沒有否認(rèn),就是默認(rèn)。
簡梨也不追問,徑自掀開酒壺塞子,將烈酒澆在碑前:"喝嗎?"
她將酒壺遞給他,謝珩卻不動(dòng)。
"不喝?"簡梨挑眉,"那本宮喂你。"
她情緒也上來了仰頭灌了一口,忽然拽住謝珩的衣領(lǐng),將唇貼了上去——
烈酒渡入他口中,燙得他喉結(jié)滾動(dòng),面紅耳赤
謝珩震驚之余一把推開了她“不可,殿下乃未出閣的女子不可,望您自重”
回程的馬車上,謝珩坐得筆直,唇上還殘留著酒香。
簡梨懶洋洋地倚在軟枕上,指尖把玩著他的佩劍:"從今日起,臘八節(jié)改規(guī)矩了。"
謝珩抬眸。
"往年你獨(dú)自守夜,但是今年不同,因?yàn)橛形以谀闵磉叀?她將劍尖抵在他心口,"今年開始,本宮陪你。"
劍身映出他微微放大的瞳孔但不敢直視。
"......是,謝殿下,有勞殿下了"
第二年臘八,碑前多了張矮幾。
簡梨翹著腿嗑瓜子,看謝珩一絲不茍地?cái)[好祭品。
"你娘喜歡吃什么?"她突然問。
謝珩動(dòng)作一頓:"......糖炒栗子。"
簡梨"哦"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包熱乎乎的栗子扔給他:"那就多吃點(diǎn)。"
雪落無聲,她看著謝珩剝栗子的手微微發(fā)抖,不禁感嘆,果真絕色,叫我情不自禁
謝珩在碑前放了兩碗粥,示意簡梨過來
簡梨挑眉:"怎么,本宮也要喝?沒下毒吧"
"......"他耳尖微紅,"專門給你的,是甜的。你挑一碗"
她嘗了一口,果然加了蜂蜜。
"不錯(cuò)。"簡梨將粥碗擱在碑頂,"明年記得少放點(diǎn)蜂蜜,我不喜過甜的。"
謝珩嘴角微揚(yáng)看著那個(gè)的背影,輕輕說“好,殿下”
南梁皇室獨(dú)有的鳳凰火漆在燭光下泛著詭異光澤。信箋展開時(shí),一縷淡到幾乎不可聞的梨花香飄散開來——這是長公主簡梨最愛的熏香味道。
"七弟親啟:使團(tuán)三日后抵京,務(wù)必令其飲下。母病危,盼兒歸。"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突然收緊。裴翊想起今晨把脈時(shí),簡梨金護(hù)甲有意無意劃過他掌心的觸感。
"大人!"藥童驚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殿下嘔血了!"
"咯吱——"
暗格夾層里,另一封筆跡相同的密信露出邊角。裴翊瞳孔驟縮——這封寫著:"副使林崇已叛,酒中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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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梨寢殿彌漫著血腥味。她斜倚在龍紋榻上,指尖把玩著沾血的帕子,面前跪著瑟瑟發(fā)抖的南梁副使。
"本宮很好奇。"她突然用南梁方言開口,"你們陛下是覺得..."金護(hù)甲挑起副使下巴,"本宮聽不懂人話?"
副使面如土色。方才他藏在袖中的毒囊,此刻正在簡梨另一只手里滴著毒液。
裴翊進(jìn)殿時(shí),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他的目光在副使青紫的脖頸上停留一瞬,隨即恭敬行禮:"殿下脈象如何?"
"裴御醫(yī)來得正好。"簡梨突然將毒囊拋給他,"看看這是什么?"
毒囊在空中劃出弧線。裴翊知道,這是試探若他接不住,說明心虛;若接得太穩(wěn),證明熟悉此毒。
"啪。"
他故意讓毒囊擦過指尖落地,在即將觸地時(shí)眼疾手快的接住。這個(gè)動(dòng)作既顯出生疏,又保留了太醫(yī)該有的敏捷。
"回殿下,是南疆蛇毒。"他低頭掩飾眼中的贊賞,"但摻了北狄狼煙草。"
簡梨皺眉思慮“為什么穿越不讓我有金手指,不讓我預(yù)知情節(jié), 還得防這防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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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宮宴,南梁正使舉杯時(shí),裴翊注意到簡梨唇角微不可察的弧度。
"外臣敬陛下。"正使的酒杯在燭光下泛著藍(lán)光,"愿兩國永結(jié)秦晉之好。"
簡弘剛要接過,裴翊突然說:"臣先驗(yàn)毒。"
銀針探入酒液的瞬間,他袖中暗藏的磁石微微一動(dòng)——針尖本該變黑的部分,被悄然吸偏了方向。
"無毒。"他垂首退后,余光看見簡梨眼中閃過的玩味。
此時(shí)南梁正使也舉杯給長公主簡梨
酒盞相碰的脆響中,簡梨一飲而盡。裴翊坐在旁邊數(shù)著她的脈搏,在第三十七下時(shí),她突然掐住正使咽喉:"這酒...味道不對呢。"
密室中,簡梨的毒發(fā)比預(yù)計(jì)的晚了半刻鐘。
"有意思。"她擦去唇角黑血,"御醫(yī)給的假毒藥...居然真有毒?不會(huì)真的死在這里了吧,我好不容易穿越過來,還沒有享福,不能死"
裴翊正在研磨的藥杵突然裂開一道縫。他早該想到——副使是雙面間諜,真正的毒在酒杯內(nèi)壁的鎏金紋路里。
"殿下恕罪。"他割開自己手腕將血滴入藥碗,臣的血可解百毒,若殿下有三長兩短,我愿以身相許"
“你想的美,我活著才不會(huì)栽在你身上,真死了你就殉情”
簡梨瞇眼看他腕間淡黑的血脈:"藥人?"她突然大笑,"難怪南梁皇帝要?dú)⒛恪俺幦搜},可比皇子值錢多了。"
藥碗遞到唇邊時(shí),她突然打翻:"本宮不喝。"
"為什么,莫要鬧小孩子脾氣?"
"因?yàn)?.."她拽著他衣領(lǐng)拉近,"你眼底分明寫著此毒無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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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shí)分,裴翊在太醫(yī)院地窖找到了真正的主謀。
"師父。"他看著被鐵鏈鎖住的老御醫(yī),"十年了,你原來在這。"
老人癲狂大笑:"你終于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試藥的孩子是誰了?"
地窖暗門突然開啟。簡梨提著染血的裙擺走進(jìn)來:"本宮也很好奇,是誰用七歲女孩試枯骨劇毒。"
她掀開袖口,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淡黑脈紋——與裴翊如出一轍。
"藥人相殘,其血焚天,命中注定。"老御醫(yī)喘息著,"只要你們互相飲血..."
"閉嘴!"裴翊的銀針扎入他啞穴。
簡梨卻笑了“你為何不敢讓他說完,做賊心虛”她割破自己與裴翊的手腕,將血滴入同一個(gè)玉杯:"御醫(yī)大人,敢喝嗎?"
七日后,南梁使團(tuán)離京。裴翊在城墻上看著簡梨焚燒密信的火焰。
"為什么救我?"他問。
"本宮在救自己。"她指向心口,"你每碗藥里加的朱砂,恰好壓制了枯骨。"
裴翊終于明白——從他入宮第一天,她就知道他是藥人。這場毒局,是她為解自身劇毒設(shè)的棋局。
"殿下想要什么?"
簡梨將一枚銀針插進(jìn)他心口要穴:"要你活著。"她輕笑,"畢竟這世上..."
簡梨用針尖挑出一縷發(fā)絲與他發(fā)絲纏在一起:"只剩你能陪本宮一起疼了,不愿也得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