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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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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二哥便每天早上送他去上課,然后就去鏢局跟著錢鏢頭學(xué)習(xí)拳腳功夫,錢鏢頭若去走鏢了,那二哥就和留守的人一起訓(xùn)練。

幾十上百斤的鐵鎖王二牛輕松的就能提起來,并且發(fā)力的方法經(jīng)過錢鏢頭的指導(dǎo)變得更加科學(xué),打出的拳頭也虎虎生風(fēng),慢慢的這幫鏢局的小伙都欽佩并且羨慕這個大個子。

學(xué)堂里,王明遠坐在冰冷的書桌前,小心翼翼地將最后半張粗糙的草紙鋪平。

筆尖已經(jīng)有些分叉,蘸飽了墨,寫出來的字卻帶著毛刺。硯臺里的墨條,也只剩下短短一截。

他看著這些消耗殆盡的“資源”,內(nèi)心也發(fā)愁。新紙新筆加上墨條,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他想起父親王金寶每次掏錢時的場面,心疼又好笑。

那黝黑的臉上,總先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肉疼,隨即又是一種近乎莊嚴的“大方”。

深冬里,田里沒了活計,殺豬的生意也因天寒地凍稀疏了許多,全家主要就靠著農(nóng)閑時攢下的口糧和每月幾次趕集的微薄收入撐著。大部分時間,一家人只能窩在炕上節(jié)省體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王明遠捏了捏拳,心底那個盤算了許久的念頭,再也壓不住了。

今天下課回家后,晚飯是簡單的雜糧粥和咸菜疙瘩。王明遠幾口扒完碗里的粥,他現(xiàn)在吃飯的速度也越來越像這個家的人了。

放下筷子,看向父親:“爹,娘,大哥大嫂,二哥,我有件事想說?!?/p>

他的語氣帶著少有的鄭重。

王金寶一愣,煙鍋子在炕沿上磕了磕:“咋了?三郎?出啥事了?是不是又要買紙了,爹給你拿錢?”

趙氏和兄嫂也停下動作,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沒啥事,就是……想跟家里商量個營生?!?/p>

王金寶聽到后則變得一臉眼熟,說道,“虎妞,狗娃,你倆先去你大哥屋里玩會兒?!?/p>

母親見狀,也知道兒子要說的事不小,出聲道:“聽你三叔的,先去?!?/p>

兩個孩子雖不情愿,還是被母親哄著帶去了隔壁。

門關(guān)嚴實了,小小的堂屋里只剩下幾個大人。

深冬的夜黑的越來越早了,油燈也早早的點了起來,光暈昏黃,映著王明遠明顯比半年前挺拔了些的身姿。

他面容褪去了孩童的圓潤,顯出幾分少年人的清朗輪廓,眼神沉靜,舉止間帶著讀書后養(yǎng)成的沉穩(wěn)。

王金寶看著這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兒子,心頭一陣恍惚,仿佛昨日還在病榻上孱弱的小兒子,轉(zhuǎn)眼已能擔起家中的重擔,能為家里的事情操心了。

“爹,娘,”王明遠清了清嗓子,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

“我在趙夫子借給我的幾本游記雜書里,翻到一個古方子,是做‘鹵味’的。”(這當然也是王明遠胡謅的,能扯著趙夫子的大旗,相信家里人能更容易接受點)

“鹵味?”王金寶皺眉,對這個詞有些陌生。趙氏和大嫂也露出疑惑。

“就是……用特制的香料湯水,把肉、下水這些東西煮熟入味?!?/p>

王明遠解釋道,“書上說,這法子做出來的東西,香濃入味,久放不壞,冬日里吃著暖身子,也好下飯。

最重要的是,咱們家里現(xiàn)成的材料就能做——爹殺豬留下的豬頭、豬下水,不都能用上嗎?”

“下水?”大嫂劉氏忍不住出聲,帶著疑慮,

“那東西腥臊味重,洗都洗不干凈,鎮(zhèn)上酒樓里倒是賣鹵肉,可人家用的是正經(jīng)好肉,咱這下水……能有人要?”她擔心白費功夫和柴火。

“是啊三郎,”王金寶也遲疑道,“咱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誰會花錢買下水鹵的玩意兒?再說了,香料從哪里來,應(yīng)該也不便宜吧?”

王明遠早有準備,沉穩(wěn)答道:“大嫂,書里說了,這鹵制的法子講究‘化腐朽為神奇’,只要香料配比得當,處理干凈,下水也能做得比肉還香!”

“香料我去看過了,鎮(zhèn)上的藥鋪就有賣。是得花些錢,但一次買來能配出不少鹵水,這鹵水只要保存得當,越用越香,叫做‘老湯’,以后每次鹵東西,添點水加把鹽就成,長遠看是劃算的。至于銷路……”

他頓了頓,眼中閃著光,“鎮(zhèn)上腳夫、扛活的,趕集的小販,天寒地凍的,誰不想花幾文錢買塊熱乎、油水足又頂餓的鹵味嘗嘗?咱定價便宜些,肯定有門路!退一步說,就算賣得慢些,咱自家過年也能當個硬菜,總比下水白白糟蹋了強?!?/p>

他條理分明,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還點出了可重復(fù)利用這個關(guān)鍵概念。

王金寶聽著,緊鎖的眉頭漸漸松開。

趙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兒子,低聲道:“他爹,三郎讀書多,見識廣……要不,試試?”

王金寶沉默地抽了幾口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沉思的臉。

半晌,他猛地一磕煙鍋,發(fā)出“篤”的一聲響:“成!聽三郎的!試試就試試!成了是條路子,不成……就當給咱家添菜了!”

————————

次日一早,王金寶便揣著王明遠在紙上寫下的方子,頂著寒風(fēng)去了鎮(zhèn)上藥鋪。

方子上列著:八角、桂皮、花椒、小茴香、草果、香葉、良姜、白芷……足足七八樣香料。

掌柜的按方抓藥,當那包包好的香料遞到王金寶手里時,掌柜報出的價錢讓他眼皮狠狠一跳——五百文!

這價格讓王金寶心疼的要死,但是想想是不是能真如兒子所說,那個勞什子腐朽變神奇!

之前賣藥的事情讓家里收獲頗豐,他已經(jīng)從內(nèi)心就很信任這個三兒子,更何況三兒子還已經(jīng)是個讀書人了,他對于讀書人有種盲目的信任。

他攥著那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紙包,一路走,一路心尖都在顫。

晚上,王金寶讓母親和大嫂把準備好的東西仔細清理了出來。

王明遠親自上手,按照方子和書上提點的步驟,指揮著母親和嫂子幫忙。

一個豬頭劈成兩半,一掛肥腸按用鹽和醋反復(fù)揉搓沖洗得沒了異味,還有一副豬心豬肝。

第一步,焯水去腥。 大鐵鍋里注入冷水,將處理好的下水悉數(shù)放入,又倒入小半碗父親舍不得喝的劣質(zhì)濁酒(權(quán)當代替料酒),再拍進幾塊老姜。灶膛里柴火燒得旺旺的,水面很快翻滾起灰白的浮沫,一股濃烈的腥臊氣彌漫開來。王明遠用大笊籬仔細撇去浮沫,直到湯水變清,才將下水撈出,用冰冷的井水反復(fù)沖洗,直到觸手溫涼,徹底去掉雜質(zhì)。

第二步,炒糖色上紅亮。 家里沒有冰糖,王明遠便用紅糖代替。鍋里放少許葷油,油熱后下紅糖。王明遠屏息凝神,用小火慢慢攪動,看著糖粒融化、起泡,顏色由淺黃變作深紅如棗的糖稀。他不敢怠慢,迅速倒入一碗熱水——“刺啦”一聲響,糖色瞬間化作紅亮的糖水,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焦糖特有的甜香。

第三步,熬制鹵湯。 家里沒有老湯底,只能從頭熬制。王金寶早上買回的香料包被王明遠用干凈的粗布仔細包好,扎緊口子。大鍋里重新添足水,放入焯好洗凈的下水,倒入熬好的糖色水,再將那珍貴的香料包沉入鍋底。最后,王明遠又抓了一大把粗鹽撒進去。灶膛里的火被壓成了溫吞的小火苗,鍋里的湯水先是劇烈翻滾,隨著香料包在湯中沉浮,奇異的復(fù)合香味——桂皮的辛甜、八角的濃郁、花椒的麻香、草果的厚重——開始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漸漸蓋過了最后一絲腥氣。湯色在糖色的暈染和香料的共同作用下,變成了誘人的深琥珀色。

時間一點點過去,鍋蓋邊緣開始冒出綿密的白氣,那香氣也愈發(fā)霸道、醇厚,從灶房的門縫、窗隙里鉆出來,彌漫了整個小院。

原本在屋里玩耍的虎妞和狗娃像兩只被香味勾住的小饞貓,循著味兒就溜到了灶房門口,扒著門框使勁吸溜著鼻子:“好香!好香!娘,三叔,是不是肉好了?”

一個多時辰后,王明遠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用筷子戳了戳鍋里的豬蹄,輕易便穿透了皮肉。他小心地揭開沉重的木鍋蓋——

轟!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肉香混合著深沉馥郁的香料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噴涌而出,瞬間填滿了小小的灶房,又順著寒風(fēng)飄散到院子里!

只見鍋中湯汁濃稠紅亮,豬頭肉顫巍巍地泛著油潤的光澤,豬蹄燉得軟糯脫骨,肥腸吸飽了湯汁顯得格外飽滿誘人。那香氣,醇厚、霸道、層次分明,既有肉脂的豐腴,又有香料的深邃,還帶著一絲糖色賦予的微甜焦香,勾得人腹中饞蟲大動!

“老天爺!這……這也太香了!”二哥王二牛第一個忍不住叫出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

王金寶也狠狠咽了口唾沫,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比……比鎮(zhèn)上酒樓飄出來的味兒還沖!”

王明遠用筷子夾起一小塊肥腸,吹了吹,先遞給早已急不可耐的虎妞,又夾了塊軟爛的豬頭肉給狗娃。兩個孩子顧不得燙,囫圇塞進嘴里,燙得直哈氣,小臉卻瞬間被巨大的滿足感點亮:“肉肉!好吃!香!三叔真厲害!”

王明遠自己也嘗了一塊豬肝,入口先是濃郁的咸香,接著是香料復(fù)雜的回味在舌尖層層綻放,最后是豬肉本身那被徹底激發(fā)出來的鮮美,毫無內(nèi)臟的腥臊,只有滿口的醇厚與滿足。

“好!好!好!”王金寶連說三個好字,黝黑的臉上因激動泛著紅光,最后一點對那五百文的心疼徹底煙消云散。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得嚇人:“干!就干這個了!老大媳婦,趕緊的,把咱家那口最大的鍋刷出來!老二,去柴房抱柴火!孩他娘,把剩下的下水都拿出來!三郎,你看著火候和料!咱今晚不睡了,熬它一大鍋,明天一早,推到鎮(zhèn)上去賣!”


更新時間:2025-08-18 19: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