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她念叨的另一邊,市革委會旁邊一間守衛(wèi)森嚴的臨時據(jù)點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
陸沉舟和剛緩過勁的趙鐵柱,正站在一位面容嚴肅、肩章顯示身份不低的中年軍官(張政委)和一位穿著灰色中山裝、眼神銳利的市革委會負責人(李主任)面前。
桌上攤開的,正是宋今禾拋給陸沉舟的那本觸目驚心的賬本。
“……情況就是這樣,首長,李主任。”陸沉舟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軍人特有的簡潔。
“劉德海,利用職務之便,伙同革委會張建業(yè)、鐵路局王振華,形成盜賣國家資產(chǎn)、走私珍貴文物的犯罪鏈條。這是核心賬本,記錄詳盡,時間、地點、物品、分贓數(shù)額、參與人員,一清二楚!”。
張政委和李主任快速翻閱著賬本,臉色越來越沉。張政委猛地一拍桌子:“簡直無法無天!蛀蟲!碩鼠!”
李主任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冰冷:“證據(jù)確鑿,性質惡劣!必須要一網(wǎng)打盡,絕不姑息!”
“首長,李主任,”陸沉舟沉聲道,“賬本來源可靠,但為防止對方銷毀證據(jù)或串供潛逃,建議立即成立聯(lián)合行動組,抽調軍方、市革委會保衛(wèi)處、市公安局力量,統(tǒng)一指揮!”
“同意!”張政委和李主任異口同聲。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這間小小的辦公室成了高速運轉的指揮中樞。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一道道加密命令迅速發(fā)出。軍區(qū)增派的精銳小隊、市局經(jīng)驗最豐富的刑警隊長、市革委會保衛(wèi)處的骨干,被緊急召集。
煙霧繚繞中,行動方案迅速敲定:
核心原則是抓現(xiàn)行,要人贓并獲!必須確保在轉移贓物時實施抓捕,形成無法抵賴的鐵證鏈。
立刻對賬本上列明的關鍵人物實施24小時嚴密監(jiān)控。拔出蘿卜帶出泥,除了劉德海家,還有革委會張建業(yè)家與鐵路局王振華家都嚴密布控。
在已知的幾處疑似交易地點和倉庫提前布控,啟用專用加密通信頻道,確保各組信息實時共享,行動同步。
行動高度保密,等待最佳時機,一旦發(fā)現(xiàn)交易或轉移贓物跡象,立即收網(wǎng)!
“同志們!”張政委站起身,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眾人,“這將是一場硬仗!對手狡猾,買方背景復雜!但我們掌握著最關鍵的證據(jù)!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確保行動萬無一失,將這些禍國殃民的蛀蟲,連根拔起!”
“是!”眾人齊聲低吼,眼中燃燒著使命感與肅殺之氣。
趙鐵柱揉了揉還有些發(fā)麻的脖子,低聲對陸沉舟嘀咕:“老陸,你說昨晚那位‘女壯士’……她會不會也盯上那幾家了?”他想起那雙在月光下冰冷又帶著點匪氣的眼睛。
陸沉舟眼神深邃,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沒有回答。
只是右手不自覺的握了握拳頭,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他有一種預感,這場抓捕,或許不會像計劃中那么平靜。那個神秘的女人,就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未平息。
......
宋今禾循著記憶穿過幾條街巷,國營飯店那略顯氣派的門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還沒進門,一股混合著油脂焦香、面食麥香、菜肴鮮香的氣味就洶涌地撞進鼻腔。
宋今禾的唾液瘋狂分泌,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門。
大廳里人聲鼎沸,熱氣騰騰。方桌條凳擠得滿滿當當。
靠窗那桌,坐著一個穿著簇新白底藍碎花的確良襯衫的年輕姑娘,燙著時興的卷發(fā),小口小口地吃著面前一碗餛飩,時不時拿手帕擦擦嘴角,姿態(tài)優(yōu)雅,引得旁邊幾個穿工裝的小伙子頻頻偷看。
中間是幾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工裝、頭戴前進帽的壯實漢子,正呼嚕呼嚕地扒著大海碗里的面條,吃得滿頭大汗,大聲討論著車間里誰誰技術好,誰誰又被師傅罵了。桌上擺著一盤油光锃亮的豬頭肉,很快被筷子掃蕩干凈。
角落一桌,則是一對穿著體面中山裝、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女,面前擺著一盤清蒸魚和一盤炒青菜,低聲交談著什么,顯得斯文許多。
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的香氣、汗味、還有一股屬于這個年代特有的、充滿干勁和煙火氣的喧囂。
宋今禾深吸一口這混雜的氣息,只覺得渾身毛孔都舒展開來,星際時代營養(yǎng)液那寡淡的塑料味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她跟著隊伍,排到點餐的窗口前。
窗口上方貼著醒目的標語:“嚴禁打罵顧客”。玻璃后面坐著一個四十多歲、梳著齊耳短發(fā)、面容還算和氣的女服務員,穿著白圍裙,袖口挽起。她一邊麻利地記錄,一邊頭也不抬地問:“吃啥?”
宋今禾的目光貪婪地掃過旁邊的小黑板,上面寫著今日特供:
紅燒肉:壹元整 + 肉票貳兩
豬肉水餃(1斤):壹元捌角 + 糧票一斤
旁邊墻上還貼著日常供應的一些菜品清單。
“一份紅燒肉,一斤豬肉水餃,一份炒豆芽!”宋今禾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點壓不住的雀躍。
服務員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發(fā)白的舊褂子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但沒多說什么,噼里啪啦一算:“一共三塊二毛五,加肉票二兩,糧票一斤?!彼合缕弊舆f給宋今禾,“拿著號,18號,等叫號?!?/p>
宋今禾捏著那張小小的票子,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喧鬧。
“……三車間的老王,昨天又挨批了!最近這段時間他的次品率蹭蹭上漲!”旁邊一桌兩個穿著紡織廠工裝的男人正小聲交流。
“可不是嘛!聽說庫房那邊報上來的‘瑕疵布’數(shù)量也離譜,我看啊,里頭……”另一個壓低聲音,后面的話含糊不清。
宋今禾心里一動。謊報瑕疵布?這不正和劉德海賬本上那條“倒賣棉紗布匹”的罪證對上了么?看來這紡織廠的水很深啊。
不過,這關她屁事?她只要有錢有票,吃她的紅燒肉就行!
“18號!紅燒肉、水餃、炒豆芽好了!”窗口傳來喊聲。
宋今禾幾乎是彈射起步,走到窗口,接過那三個粗瓷大碗。
當那碗顫巍巍、紅亮亮、油汪汪的紅燒肉被放在她面前時,呼吸都滯了一下。濃郁的醬香混合著油脂的焦香,如同實質般鉆進她的鼻腔,霸道地占領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那肉塊肥瘦相間,醬汁濃稠得能拉絲。輕輕一抖,肥肉部分像果凍般顫巍巍地晃動,瘦肉紋理清晰,浸透了琥珀色的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