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山門前,矗立著一座不該存在的山。
它并非土石,而是由數(shù)不清的殘破法器、畸變靈植與廢棄礦石堆砌而成。斷劍斜插在半融的甲胄上,枯萎的靈藥根須死死纏著光芒盡失的陣盤。一股混雜著金鐵銹蝕、靈氣衰敗與草木腐朽的氣味,凝成一道無形的墻,壓得靠近的青云宗弟子心頭發(fā)悶,靈力滯澀。
這,是萬金送來的“誠意”。
也是楚辭的“考題”。
“……一座山?”有年輕弟子臉色發(fā)白,喃喃自語。
“別靠近!我感覺我的劍都快生銹了!”
議論聲中,云天河眉頭緊鎖,望著眼前這具象化的“天道之疾”,他一生沉穩(wěn),此刻也感到一種難言的壓抑。這已非一宗一門之禍,而是整個修真界的病灶。
他身側(cè),兩個老頭卻快活得像是掉進了米缸的老鼠。
“妙啊!妙?。 彼帀m子雙眼放光,花白胡子抖個不停,死死盯著一塊流淌著詭異液體的礦石,“老夫嗅到了!至少十七種物性衰變的‘損’象!全是活的!”
陣法長老魏通更是手舞足蹈,目光在崩壞的法器殘骸上飛掠:“看那陣盤!其崩潰之勢,合‘山地剝’上九爻!還有那柄飛劍的斷口,內(nèi)耗之痕,正是‘澤水困’!天,這是一部活的《陣法崩解大全》!”
兩人對視一眼,狂熱上頭,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一個想切片,一個想拆解。
【呵,兩個技術(shù)宅看見新玩具就失心瘋了。】
【得拴住?!?/p>
【不然把我的實驗樣本給糟蹋了,找誰說理去?】
蘇清影手持玉簡,正準備記錄這狂熱的一幕,一個聲音響起了。
不響。
卻壓下了所有嘈雜。
“站住?!?/p>
楚辭負手而立,眼神平靜地掠過那座廢料山,如同在審視一幅筆觸潦草的畫卷。他只抬了抬手,便定住了所有人的腳步。
藥塵子和魏通臉上的狂熱,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凝固。
“先生,為何?”藥塵子急得抓耳撓腮,“這些可都是……”
“我知道。”楚辭打斷了他。
他轉(zhuǎn)身,面向眾人,聲音淡然:“它們是病人,不是尸體。對著一群病人,不先行望聞問切,便直接動刀子,那是屠夫,非是大夫?!?/p>
一番話,讓兩位長老的臉頰微微發(fā)燙。
楚辭的目光掃過他們,最終落在遠處的“山”上:“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是一片混沌。闖進去,只會被無數(shù)‘病灶’的表象所迷惑。我們要做的,是先為這座山‘望氣’,為它‘立象’?!?/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道韻。
“易閣行事,當如‘艮’卦。”
“艮為山,其意為止。知其當止,方能得其安?!?/p>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除非墻后有寶藏。】
【現(xiàn)在墻就在眼前,寶藏也在里面,但在進去之前,總得先畫張地圖,標出哪里有陷阱,哪里有黃金,不是么?莽夫才直接沖?!?/p>
“艮止如山……”云天河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眼中閃過徹悟之色。
他看向楚辭的眼神,已然不同。
這年輕人所站立的高度,早已超出了術(shù)法的層面。他看到的不是法寶,不是丹藥,而是事物運行的底層邏輯——“道”。
藥塵子與魏通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羞愧與折服。
是啊。
他們只看到了細節(jié),見獵心喜。
而楚辭先生,看到的卻是全局。
這種格局上的碾壓,讓他們心悅誠服。
“清影?!背o的聲音傳來。
“在,公子。”蘇清影立刻挺直腰背,玉簡懸浮于身前,靈力微吐,蓄勢待發(fā)。
“準備記錄?!?/p>
一場修行界聞所未聞的“望氣勘誤”,就此拉開序幕。
眾人遵照楚辭的指令,后退百步。
“魏長老?!?/p>
“在!”魏通精神一振。
楚辭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你主掌‘形’。凡法器、陣盤、殘骸等結(jié)構(gòu)性崩壞之物,辨其卦象。是‘剝’是‘困’,是‘否’是‘蠱’,記錄其象,以及商會標簽上的時與地。”
魏通雙目之中,仿佛有無形陣紋流轉(zhuǎn),再看那座“寶山”時,眼神已然不同。
“是!”
“藥長老?!?/p>
“老夫在!”藥塵子也收起了急躁。
“你主掌‘質(zhì)’。凡靈植、礦石、丹藥等物性衰變之物,感其氣機。是生機斷絕,是靈性扭曲,或是其他異變,記錄其衰變模式,同樣對應時與地?!?/p>
“明白!”藥塵子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鼻翼微動,整個人化作一臺最精密的感應器。
“清影?!背o最后看向蘇清影,“你為中樞。將兩位長老所觀所感,與萬金提供的時、地信息,一一對應。我要的,不是一張清單,而是一個立體的時空沙盤。我要看看,這些‘天道之疾’,是否會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呈現(xiàn)出特定的‘癥狀’?!?/p>
【大數(shù)據(jù)分析嘛,玩剩下的套路了?!?/p>
【但對這個世界來說,應該還挺新鮮的?!?/p>
【我倒要看看,這些bug的爆發(fā),究竟是隨機事件,還是……有規(guī)律可循?!?/p>
“清影領(lǐng)命!”蘇清影神情專注,指尖在玉簡上飛速劃過,一道道信息流在她的操控下,開始被有序地歸類、整理、關(guān)聯(lián)。
山門前,陷入了一種奇特的安靜。
只有兩位長老不時報出的玄奧術(shù)語,和蘇清影筆尖劃過玉簡的微光。
“坤位三丈,劍骸。呈‘地火明夷’之傷,光在內(nèi),靈路自毀。標簽:西境,三十七年前?!蔽和ǖ穆曇舫练€(wěn)。
“離位一丈,紫云花。根莖呈‘火澤睽’之象,陰陽相背,藥性逆轉(zhuǎn)。標簽:南疆,五十二年前。”藥塵子的聲音同樣凝重。
云天河站在一旁,看著這高效而獨特的一幕,內(nèi)心波瀾起伏。
楚辭未用一絲靈力,卻仿佛已洞穿了那座“病山”的五臟六腑。這種化繁為簡、提綱挈領(lǐng)的手段,近乎于道。
易閣,正在用一種全新的方式,為這個世界“體檢”。
就在此時。
異變陡生。
一直靜立如松的楚辭,腰間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嗡鳴。
嗡——嗡——嗡——
不是拍賣會上那種針對單一物品的尖銳示警。
這聲音更深沉,更寬廣,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共振。
他腰間那三枚被盤得溫潤的凡俗銅錢,竟齊齊微微發(fā)燙,其上的紋路,似乎都明亮了一分。
楚辭的眉頭,猛地一挑。
【嗯?】
【這感覺……不對勁?!?/p>
【不是單體bug的報錯?!?/p>
【這是……一片區(qū)域的bug,因為某種共同的底層邏輯,產(chǎn)生了‘集體共鳴’!】
【系統(tǒng)級的連鎖反應?】
他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穿透層層疊疊的廢品,直刺“寶山”深處的某個特定區(qū)域。
那里,有什么?
“你們繼續(xù)?!?/p>
楚辭丟下一句話,身形一動,便朝那片區(qū)域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卻異常穩(wěn)健。周遭那混亂衰敗的氣息,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推開,不能侵擾他分毫。
云天河等人立刻停下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于楚辭的背影,心頭升起一絲緊張。
先生,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楚辭穿過一堆銹蝕的甲胄,繞過一根斷裂的玉柱,最終,在一片毫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了腳步。
這里堆放的東西,與周圍那些“奇形怪狀”的廢料相比,顯得格外樸素。
他的目光,鎖定了三件東西。
第一件,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煉丹爐,來自南疆,爐壁上有一道肉眼難辨的環(huán)形“死線”。在他的“先天易感”中,這尊丹爐的卦象本該是“火風鼎”,烹飪養(yǎng)賢。可那條“死線”,卻如一道天塹,硬生生將卦象斬斷,化作無根之火,無源之風。所有靈力流轉(zhuǎn)至此,憑空斷絕。
第二件,是一截手臂粗細的“聽雷木”,產(chǎn)自東海,通體焦黑。此木本應引雷,卦象為“震”,萬物出乎震??纱丝?,它內(nèi)部的能量通路,卻呈現(xiàn)出一種絕對的“否”卦之象。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不交,萬物不通。任何靈力探入,都如泥牛入海。
第三件,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玄冥寒鐵”,來自極北冰原,其上覆蓋著一層永不融化的冰晶。它的問題更詭異。其內(nèi)部的能量并未消失,而是被強行“凝固”了。在楚辭的感知里,它呈現(xiàn)出一座完美到令人心悸的“艮”卦。艮為止,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它的時間,被永遠地按下了“停止鍵”。
三者,產(chǎn)地橫跨萬里,功用截然不同。
在魏通和藥塵子的分類法里,它們甚至不會被歸到一處。
可在楚辭的感知中,它們卻在尖叫著同一個詞。
封鎖。
一種冰冷、死寂、不容置喙的法則淤塞。
【同一個bug?!?/p>
【用不同的封裝,跑在了三個不同的硬件上?!?/p>
【但底層的特征碼……一模一樣?!?/p>
楚辭心中波瀾起伏,他伸出手指,緩緩地,觸向那截來自東海的“聽雷木”。
指尖與木頭接觸的剎那。
轟!
一股無比熟悉,卻又比他自身所承受的微弱了千百倍的封鎖之力,順著指尖,閃電般傳來!
那是一種源自世界底層規(guī)則的、不講道理的“隔斷”!
它不摧毀你,不攻擊你。
它只是在那里,告訴你:
此路不通。
楚辭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危險的針尖!
【這股力量的波動……】
【這股力量的運轉(zhuǎn)模式……】
【這該死的、獨一無二的‘特征碼’……】
他眼中,一道駭人的光芒劃破混沌。
這感覺,他太熟悉了。
日日夜夜,盤踞在他丹田氣海,讓他空有算盡天下的腦子,卻無法積蓄一絲靈力,被斷定為“道絕之體”的根源……
那段名為“天隔之印”的異常數(shù)據(jù)流。
與眼前這三件廢品里的力量,同宗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