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的木沿積著層薄灰,指腹蹭過能留下清晰的印子。四角燭火在穿堂風(fēng)里明明滅滅,將我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忽大忽小如同鬼魅起舞。桌心的八卦陣圖用朱砂重描過,暗紅紋路在燭光下泛著妖異光澤,像無數(shù)條細小的血蛇在游走。那尊纏著黑線的紙人正端坐在陣眼,紙糊的眉眼間似有怨毒流轉(zhuǎn) —— 里面封著的,是三個月前夭折的鬼嬰魂魄,怨氣重得能讓燭火都發(fā)顫。
我捏著黃符的指尖沁出薄汗,符上朱砂繪就的往生咒在掌心發(fā)燙,燙得像揣了塊烙鐵。"天地慈悲,萬法普渡。" 喉間滾出的咒音帶著顫,卻異常清晰,在空蕩的屋里回蕩,"今以符為憑,以香為引,愿解此嬰怨結(jié),早入輪回。" 三炷清香突然爆出噼啪火星,煙柱陡然轉(zhuǎn)直,像三根筆直的銀線,直直刺入紙人眉心,留下三個細小的黑洞。
我不敢耽擱,擦燃火折子的瞬間,符紙邊緣騰起青藍色火苗?;鸸馓蜻^咒文的剎那,紙人突然劇烈抽搐,關(guān)節(jié)處發(fā)出細碎的 "咔噠" 聲,像是有誰在里面拼命掙扎,同時發(fā)出細若蚊蚋的啼哭,凄厲得讓人頭皮發(fā)麻。四角燭火同時轉(zhuǎn)為慘綠,將整個屋子染得陰森可怖。待符紙燃盡成灰,那哭聲戛然而止,紙人軟軟塌下,化作一捧白灰被風(fēng)吹散在八卦陣中,與朱砂紋路融在一起,像幅詭異的水墨畫。
燭火恢復(fù)橙黃暖意時,我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粗布衣衫黏在身上,涼得刺骨。將陣法器物收進桃木匣,指尖撫過胸口的和田玉佩,玉溫涼如冰,里面沉睡著李絹的殘魂。"出來吧,有要事問你。"
玉佩泛起一層白霧,李絹的身影在霧中凝形,仍是死前那身素色旗袍,領(lǐng)口繡著的白梅已被血漬染成暗紅,只是裙擺總沾著洗不掉的血痕,像剛從血泊里撈出來。"先生喚我?" 她聲音虛浮,像浸在水里,帶著化不開的寒意。
"陸維的生辰八字,你還記得多少?" 我盯著她逐漸清晰的眉眼,這是找到陸維的關(guān)鍵,也是了結(jié)這樁恩怨的突破口。
李絹的虛影晃了晃,手指無意識絞著旗袍盤扣,指節(jié)處泛出半透明的白:"年份月份... 記不清了... 只記得是七月十四生的,時辰大約在丑時..."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扯著。
"夠了。" 我從布包里抓出一把糯米,粒粒飽滿瑩白,是用井水浸泡過七日的辟邪之物,顆顆都透著陽氣。將寫著陸維生辰的黃符平鋪在地,符尾壓著三枚銅錢,分別是順治、康熙、雍正年間的,陽氣最足。引燃符紙的瞬間,糯米突然噼啪爆燃,不是尋?;鹧?,而是帶著幽藍的鬼火,順著某種無形軌跡燒出蜿蜒火線,像條發(fā)光的蛇在地上游走。
火焰熄滅處,灰燼聚成一道指向西方的灰線,筆直得像用墨斗彈過。我將玉佩系緊在腕間,觸手冰涼,"去城里。"
進城時已近黃昏,霓虹燈次第亮起,將天空染成臟兮兮的橘色,與遠處的晚霞攪在一起,說不出的詭異。用陸維生辰扎的紙鶴在指尖振翅,翅尖沾著的朱砂粉簌簌掉落,一路穿過車水馬龍,最終停在陸宏集團大廈前。玻璃幕墻反射著殘陽,像一塊巨大的血色琥珀,將來往行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剛踏上臺階,腕間玉佩突然燙得驚人,像是有團火在玉里燒。李絹的尖叫從玉中炸開:"是他!是陸維!" 玉身騰起黑霧,帶著刺骨的戾氣直沖向前 —— 大廈旋轉(zhuǎn)門里,一個穿著銀灰色西裝的男人正摟著女伴出來,發(fā)膠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亮得反光,嘴角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活脫脫一副花花公子模樣,只是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陰翳。
"別沖動!" 我急忙掐了個定魂訣按在玉佩上,指尖傳來一陣刺痛。黑霧翻涌片刻,像是被無形的墻擋住,漸漸平息,只在玉面留下一層薄薄的白霜。趁那男人和女伴說笑的間隙,我摸出張迷魂符捏在指尖,快步上前假裝擦肩而過,符紙悄無聲息貼在他后心,像片飄落的枯葉。
男人腳步頓了頓,眼神瞬間迷茫,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偶,嘴角的笑容僵在臉上。我順勢攬住他胳膊,對那一臉錯愕的女伴揚了揚下巴,聲音壓得很低:"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去。" 女伴狐疑地打量著我,最終還是皺著眉轉(zhuǎn)身走了。
把人拖到后巷時,陸維還在喃喃自語,嘴里反復(fù)念叨著 "絹兒... 不是我..."。扯下符紙的剎那,他猛地清醒,驚恐地瞪著我,眼里布滿血絲:"你是誰?這是哪里?我怎么會..."
話沒說完就卡了殼。我解開玉佩繩結(jié),李絹的身影飄落在他面前,旗袍上的血痕在巷口路燈下異常醒目,像開在白紙上的紅牡丹。
陸維的臉瞬間褪盡血色,瞳孔縮成針尖,嘴唇哆嗦著發(fā)不出聲。下一秒,他 "噗通" 跪倒在地,昂貴的西褲膝蓋處沾滿塵土,頭 "咚咚" 撞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絹... 絹兒...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你放過我吧..."
就在這時,我感覺身后有人來了,一股淡淡的檀香順著風(fēng)飄過來。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是一個大約二十六七歲的男人,身形挺拔,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這男人與陸維長得很像,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wěn),眼神深邃得像不見底的潭水。他開口道:"小先生,放了我弟弟可以嗎?我知道他做的事不是人,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給他一條生路。"
這男人應(yīng)該也不簡單,身上帶著股若有若無的氣場,能壓得住周遭的陰氣。我回道:"這你要問被你弟弟害死的女生了。" 那男人對著女鬼道:"你就是李絹吧,我是陸千山。希望你可以放陸維一馬,他犯下的錯,我會盡全力彌補,無論是對你的家人,還是對你..."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李絹的身影劇烈晃動起來,旗袍上的血痕變得鮮紅欲滴,像是又在淌血。她死死盯著陸維,聲音里充滿了怨毒:"彌補?我和孩子的命,他拿什么彌補?"
陸千山的臉色沉了沉,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木盒,打開后里面放著一綹頭發(fā),用紅繩系著:"這是陸維的頭發(fā),若你肯原諒他,我愿以陸家血脈為誓,保你家人一世平安順遂。若你不肯,我也絕不強求,只希望你能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
巷口的風(fēng)突然大了起來,吹得路燈搖晃,光影在三人一鬼身上明明滅滅,像一場無聲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