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shí)二刻的天，還浸在墨色里，星子稀稀拉拉掛在檐角，村尾李云峰家院外，
突然響起“昂——”一聲驢叫，又粗又亮，像塊石頭砸進(jìn)平靜的湖面，驚起樹上的夜梟撲棱棱飛起來，
屋里木板床立刻“吱呀”一聲，李云峰猛地睜開眼，旁邊的余清瑤已經(jīng)坐起來，懷里的小元寶正攥著拳頭亂揮，小嘴癟著“抱抱……抱抱……”地哼哼唧唧。
“不怕不怕，是灰灰在叫呢?！庇嗲瀣幍穆曇魩е鴦偹训酿ずp輕拍著閨女后背，“元寶乖，再睡會(huì)兒，爹爹要去縣城了?！?/p>
李云峰摸黑套上粗布短褂：“媳婦你哄閨女繼續(xù)睡，我先起?！?/p>
“嗯，你們路上慢點(diǎn)?！庇嗲瀣幍皖^親了親閨女額頭，小元寶的哼唧聲漸漸輕了。
“弟，醒醒，該起床了！”屋門外傳來李大哥壓低的嗓音。
“來了哥?！崩钤品艴晾夹瑏淼轿萃?。
院里的火把忽明忽暗照著，兩輛驢車。昨天剛買的驢子“灰灰”正甩著尾巴，見他出來打了個(gè)響鼻。
“三哥，云安，早啊”李云峰笑著打招呼。
“峰哥，早”
“云峰，早”
李云峰往廚房走去，歉意道：“你們稍等，我很快?！?/p>
李大哥無奈說道：“不著急，你去洗漱，我去捉竹鼠裝籠?！?/p>
云安輕手輕腳湊過去：“云武哥，這竹鼠真精神”
李大哥得意地。道：“那當(dāng)然，晚上我特意喂了一餐竹子才回去的，你看，竹子還有半截沒啃完呢?！?/p>
等李云峰洗漱出來，院子里已經(jīng)熱鬧起來，六個(gè)竹籠在地上排開，竹鼠“嚶嚶嚶”叫著， 毛茸茸的身子擠在一起，小爪子扒著竹條往外瞅。
“輕點(diǎn)抬放，別驚著它們”李大哥蹲在籠邊，小心翼翼地拎起一只籠子：“這玩意兒金貴，受了驚要掉秤的。”
云青穩(wěn)穩(wěn)把籠子搬上驢車：“放心吧武哥，摔不了?！?/p>
李云峰笑著，把大澡盆里的魚裝木桶里，草魚，青魚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尾鰭一甩，就濺起半尺高的水花，帶著淡淡的腥氣，在清冽的晨風(fēng)中格外鮮活。
“這個(gè)老鱉可得單獨(dú)放?！崩畲蟾缱哌^來，把水桶的老鱉倒進(jìn)竹簍里，一起放上了驢車。
“齊活”云青拍了拍手，“ 走嘍，云墨跟東哥在村口等我們呢?！?/p>
云墨，云安兩小子因打魚有功，家里特許他倆跟去縣城長(zhǎng)長(zhǎng)見識(shí)。
到了村口，東哥已等在那里。
李云峰招呼道：“東哥等久了吧，走咯！”
“我們也剛到，”東哥打量著驢車，“要搬點(diǎn)到我們這輛車?yán)飭?？你們的裝太滿了。”
“不了，趕路要緊”李大哥擺擺手，“走吧?！?/p>
三輛驢車排成一串，晃晃悠悠往縣城方向趕。灰灰偶爾打響鼻，竹鼠在籠子里“嚶嚶”輕叫，兄弟幾人的笑聲在晨霧里飄得很遠(yuǎn)。
云安扒著車幫問：“峰哥，你說今天這些魚能賣上好價(jià)錢不？”
李云峰笑道：“萬福樓的江管事向來公道，再說咱們的這些魚，都是活魚，不愁賣的”
云青接話道：“我娘昨天特意挑選了一翻這魚，留下的都是大小勻稱的，聽峰子你這么說，我更加不慌了。”
一路說說笑笑，驢車走了一個(gè)半小時(shí)，縣城的城門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
交了入城費(fèi)，守城的兵卒揮揮手就放行了。
卯時(shí)二刻，進(jìn)了城，李云峰帶著堂哥他們直奔萬福樓。
店小二眼尖，剛停好驢車就迎上來：“李哥，你們來了！”
“王小哥早，”李云峰笑著說：“有竹鼠和魚，還有老鱉，你家掌柜的要嗎？”
“要，怎么不要！”王小哥笑得眼睛瞇成縫，引著他們往后院走，“客人很喜歡爆炒竹鼠這道菜，江管事也說要新鮮魚，正好湊齊了，你一會(huì)一起問唄！”
李云峰心里有數(shù)了：“那就多謝王小哥了！”
王小二哥狡黠一笑：“嗨！李哥跟我客氣啥！這邊請(qǐng)！”
“江管事，早上好！今天有六籠竹鼠，八桶魚，都是鮮活的，還有一個(gè)老鱉，您看看瞧得上不？”
江管事正悠閑的喝著茶，抬頭看是李云峰便放下茶杯：“小兄弟是你呀，讓我瞧瞧貨?！?/p>
李大哥打開竹籠，江管事探頭看了看，“嗯不錯(cuò)，確實(shí)挺肥實(shí)，還精神，就按昨天三十文一斤，全要了”
李云峰拎起水桶，“隨意撈了一條，都是活魚沒傷口，您看活蹦亂跳的。”
江管事蹲在水桶邊：“品相不錯(cuò)，溪石斑三十文一斤，其他統(tǒng)一按二十文一斤，都留下吧！”
李云峰拱了拱手：“那就多謝江掌柜了！”
“嗯，還是那句話，有好東西盡管送來，老鱉呢？”
“在這兒?！崩畲蟾缌噙^竹簍，老鱉正伸著脖子四處看。
江管事抓起來掂量掂量，“這老鱉，給你七十文一斤，怎么樣？”
李云峰爽快應(yīng)下：“行，就按您說的辦?！?/p>
江管事笑瞇瞇吩咐：“小王，過好秤，帶他們?nèi)ベ~房領(lǐng)銀錢！”
小二哥聲音洪亮的應(yīng)道：“好嘞！”
幾人剛把魚抬到魚池，云安和云墨就眼睛一亮“哇！這魚池下面還鋪了地磚！”
“那是，”店小二，王小哥驕傲道：“這是江管事特意設(shè)計(jì)的，客人點(diǎn)了魚，現(xiàn)撈現(xiàn)殺，
用的是活水，新鮮著呢！客人都說這魚吃起來一絕！”
云墨感慨：“難怪萬福樓能成為咱縣里最大，最有名氣的酒樓，這設(shè)計(jì)實(shí)在是妙！”
云安嘆了口氣：“哎，魚兒都住得比我好！”
這話說的，大家先是一怔，隨后笑了起來，王小二哥更是被逗得捂嘴直樂。
李云峰拍了拍云安的后背，眼里滿是打趣：“你這話說的，魚兒都羨慕上了，不過仔細(xì)瞧瞧，這魚池確實(shí)精巧?！?/p>
王小二哥忍住笑，勾了勾嘴角：“魚兒養(yǎng)得精貴，價(jià)格才更高，哪能跟人比呢？”
李大哥憨厚的接話：“云安這話在理！咱住的屋子偶爾還漏風(fēng)漏雨，這個(gè)魚池，鋪地磚建成，流動(dòng)的活水，該是縣里頭一份了，是該讓人羨慕！”
大堂哥笑著擺擺手：“行了行了，別打趣云安了，小孩子臉皮薄，再笑該鉆地縫里了?！?/p>
等賬房算好錢，李云峰接過沉甸甸的銀錢笑著分給眾人。“東哥，這是你家的700文；云青，這是你家的850文，哥，剩下的給你拿著”
東哥和云青滿臉緊張的接過銅板，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拿這么多銀錢。“這……這就成了？”
往日里掙幾文錢要靠天吃飯，起早貪黑侍弄田地，何曾有過這般光景——不過弟弟跟著做了個(gè)魚籠，竟得這許多錢，輕松的像做夢(mèng)。
李大哥緊張的說：“這么多，弟，你拿著吧，我怕我搞丟了！”
李云峰無奈說道：“行吧，那咱趕緊去買下水做鹵肉吧，還能趕一趟中午的市集呢！東哥，云青，你們有要去買的東西嗎？”
大堂哥把錢袋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不買，不買！這么多銀錢，揣著都怕飛了，哪敢瞎逛。”
云青也連連點(diǎn)頭，眼也不眨的盯著錢袋“我們跟你們一道，買了就趕緊回，別耽擱！”
李云峰拍了拍王小二哥，悄摸遞過去5文錢：“王小哥，謝啦，我們先走了！”
“好嘞！李哥！各位慢走！”
幾人把水桶和竹籠往驢車上一放，東哥和云青就馬上坐上了驢車，將錢袋死死捂在懷里，連旁邊賣糖葫蘆的吆喝聲都沒敢多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