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袖口那片殘頁，指尖被血珠燙得發(fā)顫，盯著陳硯銀灰交織的臉沉聲道：“我是特管局的人?！?/p>
霧氣在我們之間打著旋，我能看見他銅戒裂縫里滲出的銀輝，繼續(xù)說道：“特管局不光管奇人異士，更管這種超自然事件。陳家村的事，檔案室里有存檔——當(dāng)年局里本想派小隊來處理，卻被村里攔了回去。陳家村的族老們拍著胸脯說自己能解決，態(tài)度硬得很，甚至放話‘陳家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陳硯眼底的灰霧頓了頓，似乎在消化這段信息。我捏緊殘頁，血珠畫出的紅線在地面微微跳動：“特管局有規(guī)矩，只要沒鬧出大規(guī)?；靵y，一般不強(qiáng)行介入地方異事。所以這事就擱下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他們哪是能解決，分明是盯著這些能量不放，故意把特管局擋在外面?！?/p>
手腕上的徽章印記突然發(fā)燙，我掀起袖子露出那個淡紅色的四棱圖案：“至于這個——來之前我去了趟檔案室，領(lǐng)導(dǎo)知道我要進(jìn)陳家村，給了我一滴封存的陳氏先祖血樣，說是‘以防萬一，或許能借血脈氣息避開某些禁制’。現(xiàn)在看來，是這血樣引動了印記，讓它錯認(rèn)了同源，才把我當(dāng)成了你們陳家的人?！?/p>
陳硯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銅戒輕輕震顫。我深吸一口氣，補(bǔ)充道：“還有我那化霧的本事，不是什么血脈傳承。那是遇到了一個特殊的存在，融入進(jìn)了身體才得來的，被卷進(jìn)去差點沒了命，僥幸活下來后就多了這能力，因為這個，我才加入的特管局，符火的能力也是在特管局里面學(xué)的。”
霧林深處傳來銅鈴的輕響，像是在催促。我把殘頁往他眼前遞了遞，血珠畫出的紅線正往掩體后方延伸：“先別糾結(jié)這些了。這殘頁的血在引路，它帶我們?nèi)サ牡胤?，肯定藏著?dāng)年的關(guān)鍵。走吧！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我們兩個跟著紅線往前走著，但血珠畫出的紅線在霧里若隱若現(xiàn)，像條不安分的蛇。陳硯走在前面，半張銀灰色的臉在霧中忽明忽暗，他腰間的銅戒裂得更開了，偶爾有細(xì)碎的銀光從裂縫里漏出來，落在地上便化作轉(zhuǎn)瞬即逝的光點。
“特管處的檔案里提過，這是“霧蝕”，“霧蝕”是魂靈實體化的前兆?！蔽揖o了緊手里的符紙，指尖的幽藍(lán)火苗被霧氣壓得只剩一點微光，“當(dāng)霧的濃度達(dá)到能反射光線，魂靈就能短暫凝聚形體——”
話音未落，左前方的霧里突然傳來“哐當(dāng)”一聲，像是有金屬重物落地。陳硯猛地停步，掌心的血色徽章圖案重新亮起：“別動?！?/p>
我屏住呼吸，聽見有細(xì)碎的腳步聲在霧里移動，踩著濕漉漉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片刻后，一個模糊的人影從霧中顯形，穿著清朝的兵服，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手里拎著個一個水壺，壺身銹得厲害，剛才的聲響顯然是他不小心把水壺掉在了地上。
“這是……魂靈？”我低聲問道，符火悄悄爬上指尖。
陳硯沒說話，只是盯著那人影的手腕。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臟驟然縮緊：那人影的手腕上掛著串銅鈴，鈴身刻著的符文與祠堂檐角的風(fēng)鈴如出一轍，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猛地低頭看向地面，霧氣再濃，地面的落葉上也該有個模糊的輪廓，但那人影腳下空空如也，只有水壺掉在地上的水漬在緩緩暈開。就在這時，那人影突然抬起頭，帽檐下露出一張青灰色的臉，五官像是被水泡發(fā)的紙人，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黑洞。
“鏘——”
銅鈴毫無征兆地響了，尖銳的音波像根冰錐扎進(jìn)太陽穴。我瞬間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手里的符紙差點脫手，眼前的霧氣開始扭曲，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晃動的人臉，都穿著同樣的清朝兵服，張著嘴似乎在喊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閉氣！”陳硯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將掌心按在我的眉心。血色徽章的暖意順著眉心往下淌，音波造成的眩暈感頓時退了大半。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半張銀灰色的臉上，血管正像蛛網(wǎng)般凸起，顯然也受了音波的沖擊。
那人影見我們沒受影響，突然舉起水壺往嘴里倒，可壺里空空如也，他卻做出吞咽的動作，喉嚨里發(fā)出“咕咚咕咚”的怪響。緊接著，更多的人影從霧里鉆出來，三三兩兩，都穿著同樣的兵裝，有的扛著長矛，有的背著火槍，手腕上都掛著沉默的銅鈴。
“它們在重復(fù)死前的動作?！蔽液蟊嘲l(fā)涼，想起特管處檔案里的記載：執(zhí)念深的魂靈會被困在死亡瞬間的循環(huán)里，尤其是橫死的軍人，常常會重復(fù)戰(zhàn)斗或行軍的姿態(tài)。
陳硯突然往前走了兩步，掌心的徽章亮得發(fā)燙。那些人影像是被什么吸引，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向他，黑洞洞的眼睛里滲出銀灰色的霧氣。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陳硯的腳步有些踉蹌，眼神也開始發(fā)直，眼底的銀灰色正在蠶食最后一點清明。
“陳硯！回來！”我沖過去想拽他，卻被他猛地甩開。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徑直朝著人影最密集的地方走去，嘴里喃喃著：“回家……該回家了……”
“你怎么被勾住了?。 蔽壹钡妹鲂淇诘臍堩?，血珠畫出的紅線還在跳動。情急之下，我抓起符紙狠狠按在殘頁上，幽藍(lán)火焰“騰”地燃起，血珠瞬間爆發(fā)出刺眼的紅光，像枚小型信號彈在霧中炸開。
紅光掃過之處，那些人影發(fā)出刺耳的尖嘯，紛紛后退。陳硯渾身一震，猛地停下腳步，眼神恢復(fù)了些清明，他捂著額頭劇烈喘息：“剛才……像是有無數(shù)人在我耳邊說話，說要帶我回“營地”?！?/p>
我撿起地上那只水壺，壺底刻著個模糊的“李”字：“這是李伯家的標(biāo)記?！碧毓芴帣n案里記過，當(dāng)年駐守陳家坳的駐軍里，李姓士兵多來自鄰近的李家村，也就是李伯的祖籍，“這些魂靈里，有李家的人。”
陳硯接過水壺，指尖撫過那個“李”字，銅戒的裂縫里突然滲出銀灰色的霧氣，在他掌心凝成一枚箭頭，“墨哥，三點鐘方向?！?/p>
“是戒指引的路?！彼ь^看向右前方，“那里一定有東西?！?/p>
我們朝著東南方向走了約莫百十來步，霧氣突然變得稀薄，露出一片被炮火燎得焦黑的土地。地面上散落著斷裂的矛桿、卷刃的刀槍、炸碎的甲片，還有幾枚變形的鉛彈，中間有個半塌的土圩，入口被塊劈裂的厚木板堵著，板上布滿了不規(guī)則的孔洞——不像是鳥銃鉛彈打的，也不像是火炮碎片崩的，更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咬出來的。
“這是……當(dāng)年的駐兵洞？”我蹲下身撿起枚鉛彈，鉛彈邊緣有明顯的齒痕，“咬痕很新，有人最近來過這里，或者說……有東西一直在這里?！?/p>
陳硯搬開石板，掩體里彌漫著濃重的臭味。借著符火的光，我們看見角落里縮著一具骸骨，兵服爛成了布條，懷里卻緊緊抱著個東西，輪廓像是本日記。
我小心地掰開骸骨的手指，取出那本日記——正是祠堂里那本牛皮日記的下半截！書頁邊緣同樣爛成了紙渣，但中間幾頁還能看清字跡，墨跡混雜著暗紅色的污漬，像是血。
陳硯輕聲念著，指尖劃過一行歪斜的字，“混血兵小陳突然發(fā)狂，用長矛捅穿了班長的喉嚨。他說看見班長背后有‘東西’，可我們什么都沒看見……陣眼的黏液開始變黑，鎖魂符在滲血，我懷疑……”
后面的字跡被血污糊住了，我翻到下一頁，只看清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詞：“……咬痕……不是野獸……魂靈……在吃人……”
最關(guān)鍵的一頁上，用燒黑的木炭寫著：“混血士兵失控，誤殺同袍，陣眼已被污染。陳山下令封山，所有人不得進(jìn)出——包括我們這些‘知情者’?！?/p>
“陳山！”我和陳硯同時看向?qū)Ψ?。這個名字在陳家族譜里出現(xiàn)過，是陳硯祖上先人的名字，記載里只說他是“早年從軍，客死他鄉(xiāng)”。
就在這時，霧里傳來腳步聲。我們猛地抬頭，只見霧中出現(xiàn)了一隊整齊的人影，穿著整齊的兵勇服，手持長矛，步伐一致地向我們走來。他們的臉在霧中清晰可見，膚色青白，眼睛是純粹的銀灰色，手腕上的銅鈴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fā)出“叮鈴”的脆響——不再是之前的死寂或尖銳，而是帶著某種詭異的韻律。
領(lǐng)頭的是個高個子將領(lǐng)，帽檐下露出半張嚴(yán)肅的臉，左胸口袋上別著枚完好的軍牌。符火的光落在軍牌上，我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陳山。
他的銅鈴?fù)蝗恢赶蜿惓?，鈴身的符文亮起血光。下一秒，所有魂靈同時開口，聲音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嘶吼，震得霧氣都在顫抖：
“叛徒后代！”
“償命來！”
陳硯的瞳孔瞬間被銀灰色填滿，像是兩潭凍結(jié)的死水。他猛地轉(zhuǎn)過身，速度快得我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冰涼的手指死死掐住了我的脖頸。符火在他掌心的血色徽章前劇烈搖曳，我看見他眼底深處，有無數(shù)銀灰色的人影在瘋狂沖撞，而他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陌生的、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