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剩下的時間,我算錯了好幾筆賬。趙景明消失了幾天。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畢竟,
那樣狼狽的相遇,對他那樣一個曾經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的讀書人來說,大概是無法承受的。
但我錯了。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店里正是上客的高峰期,人聲鼎沸,熱氣蒸騰。
伙計們端著紅油翻滾的鍋子穿梭,客人們劃拳行令,熱鬧非凡?!罢乒竦?!快!后廚!
”張嬸慌慌張張跑過來,臉色發(fā)白,“水缸……水缸裂了!水漫出來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后廚那口儲水的大缸是陶的,用了好幾年了。這要是水漫金山,淹了灶火,可不是小事!
我趕緊往后廚跑。剛沖到后廚門口,就看到一個人影正背對著我,彎著腰,
奮力地用一個破木桶往外舀水。水缸側面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水正汩汩地往外冒,
地上已經積了一大灘。他身上的灰色長衫下擺和褲腿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
顯得更加瘦骨嶙峋。他舀水的動作很急,帶著一種笨拙的拼命感。是趙景明。旁邊,
李嫂正拿著幾個盆在接水,試圖堵漏,但顯然效果不大?!白岄_!”我喝了一聲,沖過去,
一把推開旁邊礙事的雜物,指揮道:“李嫂!快去拿那個最大的洗衣盆!
還有門口那個厚木板!快!”李嫂應聲跑去。我蹲下身,看那裂縫的位置和水勢。水流很急,
光舀是沒用的,得先堵住裂口,再想辦法把水弄出去。我四處張望,
想找塊厚布或者什么東西應急。就在這時,趙景明突然丟下木桶,二話不說,
整個人撲了上去!他用身體死死地壓住了那道裂縫!冰涼的水瞬間浸透了他半邊身子,
他凍得一個激靈,臉色更白了,牙齒咯咯作響,卻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抵住那個破口,
水流頓時小了很多!“你瘋了!”我驚叫出聲。那水冰冷刺骨,他身上又單薄!
“快……快堵!”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身體因為寒冷和用力而劇烈顫抖著。來不及多想,
李嫂和張嬸拿著大盆和木板沖了進來。我趕緊把厚木板塞過去,讓他稍微卸點力,
然后把大盆對準裂縫下方。張嬸和李嫂飛快地用水桶舀地上的積水往外提?;靵y中,
趙景明一直用身體和木板死死頂著那個裂縫,整個人泡在冰冷的水里,
像一尊快要凍僵的雕塑。直到水缸里的水流得差不多了,裂口不再噴涌,他才像虛脫了一樣,
被我和李嫂用力拉起來。他渾身濕透,頭發(fā)貼在臉上,嘴唇凍得烏紫,不停地打著寒顫,
站都站不穩(wěn)。我趕緊讓張嬸去拿干布和我的舊棉襖。
“去……后院柴房……那里有炭盆……”我扶著他冰涼刺骨的胳膊,對李嫂說。
柴房里堆著雜物,還算干燥,角落有個取暖的炭盆。我和李嫂把他扶進去,
張嬸拿來了干布和一件我壓箱底的舊棉襖。李嫂識趣地拉著張嬸出去繼續(xù)收拾后廚的狼藉。
柴房里只剩下我和他,還有炭盆里噼啪作響的微弱火光。他蜷縮在角落里一條破舊的長凳上,
裹著我那件半舊的靛藍色棉襖,手里捧著一碗李嫂剛端來的熱姜湯,小口小口地喝著,
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牙齒磕碰的聲音在寂靜的柴房里格外清晰。我搬了個小馬扎,
坐在他對面,離炭盆不遠?;鸸馓S著,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和低垂的眼睫。
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往下滴水,落在他肩頭的棉襖上,洇開深色的水漬?!盀槭裁??
”我打破沉默,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突兀。他喝湯的動作頓住了,
捧著碗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沒抬頭,長長的眼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我……我沒地方去?!彼穆曇艉艿?,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顫抖,不知道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