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潭柘寺。
京城西南三十里外的千年古剎,今日不見往日香火鼎盛,反倒透著一股肅殺的清冷。
大雄寶殿后,一間不起眼的偏房內(nèi),燭火搖曳,映出幾張陰晴不定的臉。
韓爌一襲青衫,面容憔悴,眼中卻有種孤注一擲的野心。
錢龍錫與錢謙益分坐兩側(cè),神色凝重。
“殿下來了。”
隨著一聲輕喚,朱由檢推門而入。
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袍,眉宇間帶著幾分憂郁。
看起來不像是一位王爺,反倒像個落魄書生。
“見過殿下。”三人起身行禮。
朱由檢擺擺手,在主位坐下。
隨即,朱由校的目光掃過三人,聲音有些干澀,“諸位先生,本王昨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思來想去……此舉,當真是唯一之選?”
錢謙益眉頭一緊,不等韓爌開口,便搶先說道:“殿下,現(xiàn)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魏忠賢那閹賊的屠刀已經(jīng)舉起,再猶豫,我等就都將是砧板上的魚肉!”
韓爌也沉聲附和:“殿下,我等此舉,非為一己私利,乃是為了大明江山,為了黎民社稷!”
“那昏君沉迷木工,不理朝政,致使閹黨禍國,天怒人怨!”
“再如此下去,大明危矣!”
朱由檢閉上眼,許久才睜開,重重吐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好!便依諸位先生所言!”
錢龍錫見狀,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已備好的紙,攤在桌上。
“殿下請看,京營副總兵劉策,此人對閹黨恨之入骨,愿為殿下效死?!?/p>
“他手下有精兵三千,足以控制宮城?!?/p>
韓爌接過話頭:“文官方面,雖然如今我東林門生在高位者幾乎皆被閹黨驅(qū)逐?!?/p>
“但只要我等大事一成,逼那昏君下詔退位,便可召他們回京,委以重任?!?/p>
“屆時自然是滿朝清正之臣,大明江山幽暗復(fù)明!”
錢謙益嘴角扯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不錯,到時候我等只需昭告天下,昏君自知德不配位,感念上天示警,主動禪讓于賢明的信王殿下?!?/p>
“天下人只會稱頌殿下順天應(yīng)人之德!”
朱由檢聽著這些話,心中五味雜陳,最后只化作一個問題:“時間定在何時?”
“三日后,子時!”
韓爌斬釘截鐵。
“解釋,讓劉策帶兵,從東華門入,直取乾清宮。”
“我等從西華門進,先控內(nèi)閣六部印信!”
“魏忠賢再厲害,也不過一介閹人,只要我等動作夠快,他翻不了天!”
朱由檢點了點頭,心中最后一絲猶豫被野心吞噬。
“好!為了大明,本王……義不容辭!”
四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興奮。
他們誰都未曾留意,房梁之上,一只巴掌大的木雕小龍,正用它那雙烏黑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
乾清宮。
朱由校端坐御案后,正閉目養(yǎng)神,嘴角卻微微翹著。
潭柘寺內(nèi)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通過那只小木龍,清晰無比地呈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清君側(cè)?”
“好一個清君側(cè)?!?/p>
他輕聲自語,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魏忠賢?!?/p>
“奴婢在!”
魏忠賢碎步跑進大殿,噗通一聲跪下。
“京營副總兵劉策,此人如何?”
朱由校的聲音很平淡,卻讓魏忠賢心里咯噔一下。
“回陛下,此人素有偽名,平日里裝得忠厚老實,實則與東林黨人過從甚密!”
“奴婢早就覺得他心懷不軌,只是苦無實證!”
“很好?!?/p>
朱由校點了點頭,“傳朕旨意,讓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思恭,暗中調(diào)集最可靠的校尉,三日后聽朕號令?!?/p>
“還有,皇莊那邊,如何了?”
一提到這個,魏忠賢的眼中瞬間放出光來,聲音都高了幾分。
“回陛下,王鐵山那老匠頭簡直是瘋魔了!”
“他說為天子造神兵,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p>
“所以,這三天來幾乎不眠不休,硬是把那尊二郎真君神像,提前給造出來了!”
“哦?”
朱由校也有些意外,“這么快?”
“你安排一下,明日朕要再去皇莊一趟?!?/p>
“奴婢遵旨!”
魏忠賢退下后,朱由校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大殿里,手指輕輕敲擊著御案。
一出好戲,已經(jīng)搭好了臺子。
就等三日后,主角登場了。
朱由校略一沉吟,便起身踱步,走向了坤寧宮。
三日后的大戲,動靜恐怕不小,得先給自己的皇后吃顆定心丸。
推開殿門,張嫣正坐在窗邊。
聽到動靜,她回過頭,眸光如水。
“陛下。”
朱由校走上前,很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那把牛角梳,輕輕為她梳理起來。
張嫣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
靠在朱由校懷里,輕聲道:“臣妾總覺得,這幾日宮里氣氛怪怪的?!?/p>
朱由校手上的動作沒停,聲音溫和:“嫣兒,若有朝一日,有人提著刀要來殺朕,你會如何?”
張嫣的身體猛地繃緊,豁然轉(zhuǎn)身,緊緊抓住他的手,眼底全是驚惶。
“陛下!您……您何出此言?”
看著她煞白的小臉,朱由校心中一軟,將她攬入懷中。
“朕隨口一說罷了?!?/p>
張嫣卻不信,她仰起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是不是有人要對您不利?是不是信王他……”
朱由校用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唇。
他搖了搖頭。
“嫣兒,你只需記住?!?/p>
“三日之后,無論你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坤寧宮半步?!?/p>
“朕保證,天亮之后,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
張嫣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
她心中的驚惶,竟被這股自信慢慢撫平。
張嫣重重地點了點頭。
“臣妾……信陛下?!?/p>
“這就對了?!?/p>
朱由校滿意地笑了。
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光潔的額頭。
“今晚,朕就歇在這里。”
張嫣的臉頰,瞬間飛上兩抹紅霞。
她將頭埋入朱由校的懷中,聲音細若蚊蠅。
“陛下又欺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