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diào)解室里,燈光慘白,照得人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對面的林家人,壁壘森嚴(yán)。
林國棟面色鐵青,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一副絕對權(quán)威不容侵犯的姿態(tài)。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培養(yǎng)了多年的弟子,而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必須徹底清除的垃圾。
“陳默,我這么多年,竟培養(yǎng)出你這么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冰碴,“看在師生一場的份上,你現(xiàn)在立刻簽了這份諒解書,承認(rèn)是你一時糊涂,沖動犯罪,保證不再糾纏,我們可以考慮向警方求情,讓你判得輕點?!?/p>
師母在一旁用力點頭,幫腔道:“就是!我們這是給你條活路!別不識好歹!薇薇受了這么大驚嚇,沒讓你立刻去死已經(jīng)是仁慈了!”
林薇則低著頭,肩膀微微抽動,扮演著受害后驚魂未定的脆弱,只是那微微翹起的嘴角,泄露了太多東西。
我坐在他們對面,胃部的疼痛持續(xù)不斷,像有根棍子在里面緩緩攪動,但此刻,一種更深、更冷的麻木覆蓋了它。我看著他們一張一合的嘴,看著他們精心編織的表演,忽然覺得無比荒謬,甚至有點想笑。
我沒說話,只是慢慢抬起眼,目光越過他們,望向調(diào)解室門口。我在等。等一個宣判。不是他們對我的,而是我對他們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滾油里煎熬。
林國棟顯然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拍桌子:“陳默!你的態(tài)度決定你的下場!身敗名裂,牢底坐穿,你選一樣!”
話音未落,調(diào)解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個透明的物證袋,里面裝著一個黑色的微型存儲卡。他的臉色很嚴(yán)肅,身后跟著一位技術(shù)人員。
警察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林國棟臉上,公事公辦地開口:“林教授,你書房里的私人監(jiān)控設(shè)備,存儲卡我們恢復(fù)并查驗過了?!?/p>
林家三口的表情瞬間凝固。
林國棟的自信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眉頭緊緊鎖起:“警察同志,這……那監(jiān)控平時不怎么用……”
“但事發(fā)時它確實在工作,并且記錄了完整的經(jīng)過?!本齑驍嗨曇魶]有任何情緒起伏,他將存儲卡放在桌上,“技術(shù)分析顯示,視頻沒有編輯篡改痕跡。完整畫面和音頻證明,指控不成立。是林薇女士主動拉扯當(dāng)事人陳默,并偽造了現(xiàn)場?!?/p>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林國棟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變得慘白。他像是沒聽懂,或者說無法理解這句話,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師母張著嘴,眼睛瞪得滾圓,那副刻薄囂張的表情還僵在臉上,顯得異?;?/p>
林薇猛地抬起頭,臉上那點可憐的偽裝瞬間粉碎,只剩下全然的驚慌和難以置信,失聲尖叫:“不可能!那監(jiān)控明明是……”
她的話說到一半,被她母親死死一把捂住嘴,硬生生掐斷。但已經(jīng)晚了。那未盡的半句話,像顆炸彈一樣扔在了空氣中。
警察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林薇,又看向林國棟,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噗通——”
一聲悶響。是林國棟。他像是被瞬間抽掉了所有的骨頭,毫無征兆地從椅子上滑落,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面前的水磨石地上。緊接著,是師母,她也像是被傳染了似的,軟倒下去,膝蓋砸在地上。
“陳默……陳默!”林國棟的聲音徹底變了調(diào),充滿了驚惶和絕望的顫抖,他試圖來抓我的手,被我漠然躲開,“老師錯了!老師老糊涂了!老師不是人!你……你大人有大量,別跟薇薇一般見識,她還是個孩子??!她只是一時糊涂!你不能毀了她??!求求你!求求你了??!”
師母也反應(yīng)過來,涕淚橫流,砰砰地磕著頭,完全不顧形象:“陳默,師母給你磕頭了!是薇薇鬼迷心竅!是我們的錯!誤會!都是誤會!你說句話,你跟警察說你不追究了!求求你!你不能毀了這個家??!”
他們跪在地上,像兩灘爛泥,剛才的趾高氣昂蕩然無存,只剩下最赤裸的恐懼和哀乞。丑陋得令人窒息。
我看著他們??粗@個我一度視若父輩、尊敬有加的男人,此刻毫無尊嚴(yán)地匍匐在我腳邊。看著這個平日里優(yōu)雅矜持的女人,此刻磕頭如搗蒜。
胃里的刀子又轉(zhuǎn)動了一下。
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從外套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摸出一個折疊得有些發(fā)皺的紙袋。動作很輕,甚至帶著點珍重的意味,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
我把它放在慘白的燈光下,然后,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展開。
紙張摩擦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房間里,清晰得可怕。
那是一份診斷報告。
左上角醫(yī)院的紅色印章像一攤潑開的血。
我的指尖點在那行最終結(jié)論的黑字上,然后,把它轉(zhuǎn)向跪在地上的林國棟。
我笑了。嘴角努力地,一點點向上彎起,形成一個極其怪異扭曲的弧度。胃部的劇痛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支離破碎,卻又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平靜和瘋狂。
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像耳語,卻像一把冰冷的銼刀,銼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
“老師,”我說,看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那里面倒映著我蒼白卻帶笑的臉,“沒關(guān)系。”
“我們……”
“……地獄見?!?/p>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我再也壓制不住喉頭翻涌的腥熱,猛地偏頭咳出一口暗紅的血,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綻開了一朵詭異的花。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