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蘇晚音在燈下整理著那些被水浸過的殘稿,試圖拼湊出父親留下的線索。
忽然,一頁夾在書縫里的紙飄了出來。
她撿起來一看,上面畫著一幅滑稽的小像:一頂烏紗官帽下,蹲著一只狡猾的狐貍,毛茸茸的大尾巴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五個大字——禮部右侍郎,周崇安。
畫像旁邊,還有一行謝景辭那標(biāo)志性的狗爬字:
“王妃的敵人,就是我這個掛件的獵物。溫馨提示,明天晚上,他家那個不成器的寶貝兒子要在醉仙樓里賭骰子——需要我替你,先贏點利息回來嗎?”
蘇晚音盯著那只耀武揚威的狐貍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日來的陰霾,仿佛都被這不正經(jīng)的紙條吹散了些。
而此刻,她看不到的屋檐上,謝景辭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啃著瓜子,一邊對身后的趙小四吩咐道:“去,給醉仙樓的掌柜遞個話?!?/p>
他吐掉嘴里的瓜子殼,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就說今晚,我要看一場好戲——周家那位大公子,是怎么輸?shù)竭B褲子都當(dāng)?shù)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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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的頂樓雅間,向來是京城頂級紈绔子弟的銷金窟。
此刻,這里卻比菜市口還熱鬧。
周家大公子周子修,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雙目赤紅,狠狠一巴掌拍在紫檀木的賭桌上,震得骰盅里的骰子都跳了三跳。
他輸急了眼,幾乎是咆哮著喊道:“誰敢與我再賭五百兩?”
滿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鴉雀無聲。
誰不知道周大公子今晚手氣背得像被閻王爺踹過,誰上去誰就是送財童子。
可誰又敢真的贏光他,得罪侍郎府?
一時間,人群竟像摩西分海一樣,齊刷刷地向兩邊退開,空出了一條道。
就在這尷尬的寂靜中,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人群后方傳來,帶著幾分醉意和三分戲謔:“五百兩?格局小了。我賭你,連最后的褲衩都輸?shù)簟!?/p>
話音剛落,全場哄然大笑。
周子修猛地回頭,只見一個身穿月白長衫的年輕男子,正搖著一把破舊的扇子,施施然地晃了出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京城第一“軟飯男”,安樂王謝景辭。
“謝景辭?你個吃軟飯的廢物,也配上賭桌?”周子修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鄙夷地上下打量著他,“你拿什么賭?拿你王妃的嫁妝嗎?”
謝景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一屁股坐到他對面,將破扇子往桌上一扔:“就拿你最想要的東西賭?!彼麤]說是什么,但那眼神,仿佛已經(jīng)看穿了周子修心底最深的貪婪。
賭局再次開始。
荷官手里的骰盅上下翻飛,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每一個聲響都敲在眾人的心尖上。
所有人都以為謝景辭這個紈绔王爺不過是來湊熱鬧,白給周子修送錢解圍的。
只見他下注隨心所欲,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仿佛輸贏全不在意。
然而,沒人注意到,就在荷官搖骰前那一瞬間,角落里端茶倒水的雜役趙小四,一個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身,袖口與荷官的袖口輕輕一觸。
一枚小小的,邊緣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磨損的骰子,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地?fù)Q了進去。
第一局,開。周子修輸。
第二局,開。周子修又輸。
第三局開始前,周子修的額頭已經(jīng)布滿了冷汗。
他死死盯著謝景辭,想從他那張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找出一點破綻。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身段妖嬈的女子哭哭啼啼地沖了進來,一把抱住周子修的大腿:“周郎!你忘了大明湖畔,啊不,是秦淮河畔的春香了嗎?你答應(yīng)過要為我贖身的!”
全場炸開了鍋。
周子修當(dāng)場石化,腦子里嗡的一聲,亂成了一鍋粥。
他哪還記得什么春香秋香,只覺得顏面盡失,心神大亂。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醉仙樓的幕后老板裴九娘,正倚在二樓的欄桿上,對著樓下的謝景辭,無聲地做了一個“搞定”的口型。
“開!開!開!”周子修像是瘋了一樣,胡亂地將手邊的銀票全部推了出去。
結(jié)果,不言而喻。
三局下來,周子修不僅輸光了帶來的所有銀票,連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象征著家族榮耀的龍紋玉佩,也被謝景辭笑嘻嘻地贏了過來,拿在手里當(dāng)核桃盤。
第二天,消息傳遍京城。
侍郎周崇安氣得差點當(dāng)場中風(fēng),立刻命人封鎖醉仙樓,徹查謝景辭出老千的證據(jù)。
可查來查去,查到那枚關(guān)鍵的骰子上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枚骰子,是西市最老的那家賭坊流出來的舊貨,因為工匠手藝問題,紋路天生就有點偏斜。
說白了,就是一枚“鬼骰”。
而這枚“鬼骰”,恰恰是周子修自己花大價錢弄來,平日里專門用來坑別人的寶貝。
這下好了,賊喊捉賊,捉到了自己頭上。
御史臺里那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言官,私下里都在笑話:“此乃天道好還,報應(yīng)不爽。”周崇安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最后只得勒令周子修閉門思過,沒他的命令不許踏出府門半步。
事情本以為就此告一段落,誰知,安樂王府卻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蘇晚音,這位被全京城嘲笑嫁了個“人形掛件”的王妃,竟主動登門,找到了正在院子里用那塊玉佩逗貓的謝景辭。
她開門見山,聲音清冷如雪:“那塊玉佩,還給我?!?/p>
謝景辭挑了挑眉,繼續(xù)逗貓:“王妃,這是我的戰(zhàn)利品。再說了,你一個書香門第的才女,要這玩意兒干嘛?配你那身書卷氣嗎?”
蘇晚音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那玉佩上刻有周家私兵的密紋,可以配合兵符調(diào)動京郊三百親兵?!?/p>
謝景辭的手一頓,終于正眼看她:“喲,王妃何時還懂軍政了?”
“我不懂軍政,”蘇晚音淡淡道,“我只懂——你若真想讓他傷筋動骨,而不是只讓他丟個臉,不如把這塊玉佩送到兵部尚書的案頭,再附上一封匿名信,就說周侍郎手握私兵,意圖不軌,欲行‘清君側(cè)’之事?!?/p>
謝景辭愣住了,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好,好一個書呆子!真是殺人不見血,夠狠!我喜歡!”
他當(dāng)真照做了。
一封匿名信,連帶著那塊貨真價實的玉佩,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兵部尚書的桌上。
此事迅速上達天聽,宮中為之震動。
當(dāng)今圣上雖生性多疑,卻也不信一個侍郎敢有如此大的膽子。
但寧殺錯,不放過,他嘴上說著“無稽之談”,背地里卻派了最精銳的密探“影衛(wèi)”暗中查探周府。
這正中謝景辭下懷。
他手下的趙小四,早就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shù),趁亂混進了周府當(dāng)了一名灑掃雜役。
三日之內(nèi),他不僅搞清楚了周府的密道布局,還成功用特制的炭筆,隔著窗紙描下了周崇安與幾位朝中大臣深夜密會的畫像。
更重要的是,他還錄下了一句風(fēng)中傳來的,最關(guān)鍵的對話。
“……等太子太傅一倒,那位‘青衫客’,自然就成了眾矢之的?!?/p>
太子太傅,正是蘇晚音的父親,蘇大學(xué)士。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朝堂之上,與周崇安交好的御史便突然出列,聲淚俱下地彈劾太子太傅蘇學(xué)士,罪名是“教女無方,治家不嚴(yán),縱女行文亂政,妖言惑眾”。
矛頭直指蘇晚音以“青衫客”之名在外流傳的《女誡新解》。
滿朝文武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了站在隊列末尾,平日里跟個隱形人似的安樂王謝景辭。
大家都等著看他這個靠老婆吃飯的軟腳蝦,會如何驚慌失措。
誰知,謝景辭卻一反常態(tài),慢悠悠地走出了隊列,手里還捧著一本書。
他對著龍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然后朗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金鑾殿。
“啟稟陛下,臣有本奏。”他翻開書頁,大聲誦讀起來,“臣妻蘇氏,閨名晚音,雖為女子,然心懷天下,其所著《女誡新解》,旨在勸女子自強自立,以才智報效家國,實乃勸世良言,絕非惑眾妖言!若陛下與諸位大人認(rèn)為此書有罪,臣,愿代妻受罰!”
“轟”的一聲,整個朝堂都炸了。
一個公認(rèn)的“贅婿”,竟然敢在金鑾殿上為妻子據(jù)理力爭,還說出“愿代妻受罰”這樣的話?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就連龍椅上的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
當(dāng)晚,王府書房。
裴九娘親自送來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
謝景辭拆開一看,信紙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周崇安已聯(lián)絡(luò)三皇子門下數(shù)名言官,欲借“清查妖文”之事,將蘇學(xué)士拉下水,進而掀起黨爭,真正目的,是動搖太子之位。
謝景辭捏著信紙,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搞了半天,原來不是沖著我王妃來的,是沖著東宮來的?!?/p>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燭光下安靜坐著的蘇晚音。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單薄。
“晚音,”他輕聲說,“你的筆,寫得再好,也擋不住明晃晃的刀兵。從今夜起——我這個掛件,該替你擋一次刀了。”
蘇晚音緩緩抬起眼,燭火在她長而微顫的睫毛上,跳躍著細碎的光。
她凝視著他,這個她名義上的夫君,這個全京城都看不起的男人,第一次用一種全然陌生的語氣,輕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謝景辭臉上的冷冽瞬間消散,又恢復(fù)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他對著她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的人形掛件啊,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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